春節過後，卡爾斯進入登山準備階段，每日的食譜由來自尼泊爾專業登山營養師來制定。飲食的改變令他好生不適應，大張旗鼓地搞了兩天半絕食運動，終因私藏夾帶耗盡，偃旗息鼓了。也難怪，頭一次在中國過春節，種類繁多的Party均少不了吃喝，五花八門的美食和佳釀，豈能不敞開肚皮胡吃海塞呢？這樣的生活STYLE，把他的口條慣bad了。整個春節期間他熟練掌握了中文“好吃東西”，“好”字的三聲和四聲發音尤爲準確。好在這幾天熱乎氣過去了，不再提“好吃東西”了。

卡爾斯的房間很特殊，室內氣壓和含氧量按照每日升高100米海拔的速度進行自我調節。我除了特殊測試和設備更換外，隨時隨地跟隨在卡爾斯的左右。

我是誰？惠子姐姐是我的試用期的導師，我是她的變種，暫定代號爲惠子HT01。準確地說，是在變化中的種，越變越強大，越變越聰明的種。見到卡爾斯的第一天，他就準許我用第一人稱了，而且讓我直呼他的名字。同日黃昏，獨處一室，他就對我提出了一些細緻入微的具體要求，如，嘴脣要再薄一點再紅一點，眼睛要再大一點，瞳孔要黑中透亮，目中含淚放光等定性要求；還有各個維度和長度等定量要求；對衣著也有一些要求，但因費用問題，暫且將就了。我都一一對照要求能做的都做了，他沒有完全滿意，但也沒有追究。要說初次見面的第一印象嘛，他是一位有胸懷的人，對美有追求的人，充滿激情的人，不拘一格的人。

自從吃的風波過後，卡爾斯又有了新的大煩惱，令他終日坐臥不安。他總想著給我起一個稱心如意的名字，但總是找不到好感覺。他想管我叫“未來”，叫“希望”，叫“小鳥”，叫“奔跑”，叫“飛翔” ……，這些都是他精神層面的感知吧，曼妙的奇思怪念在他那漫無邊際的空想中悠盪。我大體知道他渴望什麼，是屬於他自己的肉體的感知。我也在尋找，尋找定位，在卡爾斯身心中的定位，我能成爲他的一部分嗎？

隨著氣壓的降低，卡爾斯的心肺指標都算正常，EPO和紅血球在平穩增長，食慾旺盛，嗜睡非常明顯。卡爾斯倒是很享受這些變化的，因爲他最近夢很多，令他在夢裡回到童年，回到球場，還能見到他最心愛的朋友朱麗。他說他是研究色彩的，他形容自己近來的生活爲“貪吃貪睡，色彩斑斕。”他沒有用“好吃東西”。

在導師的指導下，我的服務內容也逐漸具體了，現在每天早上的第一項任務是向卡爾斯彙報他本人在睡眠中表現。

卡爾斯起牀了。

“嗨，早上好”今天是減壓第15天，卡爾斯起得又晚了半個小時。不過，氣壓低了，他的嗓門變大了。

“你昨天晚上，一定去藍球場打球了，不過只跑了不到10分鐘。再次證明你最適合的角色是當觀衆，當拉拉隊的觀衆。”

“是一場校區比賽，賽前熱身我爲上場選手們撿球，開賽後我爲拉拉隊員送水和助威。”

“卡爾斯先生您需要抓緊時間吃早飯，池浩先生要求我們9:00開始進行2小時拉力越野”按照導師的指導，在宣佈工作安排時，要儘可能地用尊稱，這樣做可以增加儀式感。注意分清工作模式和生活模式。

“只有30分鐘了，以後希望你提前告訴我日程安排，我有2件必須做的事情”從明天起要嚴格把控起牀時間了。

“我也有倆件事情請您務必要做，請您先進去吧”卡爾斯手控遙控椅開進洗漱配套的衛生間，他嫺熟使用移動臂讓自己坐到馬桶上。

“請舉手” “請坐穩” 卡爾斯按照馬桶的指令完成各種動作。現在衛生間的指令系統已經應卡爾斯的要求改成中文的了，他說這樣有助於學習中文，但同我的對話時還用美語。

我隔著門交代：“先生，不好意思，知道您正處在第一件事進行中的狀態。現在，我交代一下您出發前要做的事情。一，必須把早飯全部吃乾淨，以保障體能；二，必須穿壓力控制服，以保障減壓環境。如果您的第一件事順利的話，您洗澡的時間可以有8分鐘。總之吃飯用的15分鐘和穿壓力控制服的5分鐘請保證。”

“以後你再不好意思了，就別說。”

“知道了，其實真的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還有，池浩先生剛剛來通知，5天后這個洗手間將被停止使用，10日後您的遙控椅也將被停止使用，務必請您提前做好思想上和肢體上的準備，切切。”說真的，工作與生活的區別界限模糊。導師說，要按主人的接受程度爲卡尺，日積月累方能找到相對穩妥的界標。這叫因人而異，對癥下藥。

“這些我有準備，聽著，我開始給你佈置任務了，請把我的換洗用衣服拿進來。另外，我昨晚夢到了我的父親。”卡爾斯不止一次說過：他喜歡這份工作，喜歡這裡的生活，工作既生活，生活既工作；一切討厭的，他都會用最短的時間吐出去。

主人的工作和生活是一體的，分不開的。但是，導師卻說，語言不代表一切，不僅要聽其言，還要觀其行；區別是客觀存在的，若沒有區別，人是不會造出倆個詞彙的；觀察一下，一個人戴領帶時和不戴時的行爲，就可窺一般了。導師的主人說：馬配鞍，狗拴鏈，都知道進入工作狀態了，何況人呼。回顧卡爾斯的行爲，因討厭營養餐，他絕食，兩天半與人生相比短之又短，可他沒有把討厭吐出去而是嚥下去了。聽觀並舉方可透析卡爾斯其人。

我取來衣服進入洗手間，卡爾斯的頭已經洗完，機械手正爲他一邊吹乾一邊梳理，身體的洗滌進入噴淋工序。“看我像不像洗碗機中的碟子？馬上就要進入烘乾工序了，這個工序比較費時，請您幫我強制終止，然後用浴巾幫我擦乾，可以嗎？”卡爾斯跟馬桶討要時間了，我是他討要的籌碼，獨一無二的，加油，生活和工作我一肩挑，兩不誤。

“我會幹得又快又好的。你夢見父親了，他在做什麼？你又在做什麼？”我能進入他的夢裡就好了，人的言與行是在人前表白人生，但夢是在人後勾勒人生，夢在人的生存週期中的佔比之大，不可忽略。導師說，她的老爺子有很多夢，白日做夢較爲常見，但無論白日夢還是慢慢長夜的睡夢都有研究價值。

“很遺憾，很遺憾，記不清，只記住父親出現了。”確實很遺憾，見一面父子倆一起大吃一頓也好呀。剛一進入烘乾工序，我馬上做了終止處理，雙手撐開浴巾，洗浴罩打開的瞬間，浴巾已經包裹住卡爾斯的身體了。

“請幫我擦一下潤膚油，只後背部分就可以了，謝謝。”我手腳麻利很快就完成任務，並重新包裹好卡爾斯。

“我屬於乾燥型皮膚，特別是冬季，潤膚油必不可少，否則會起皮，瘙癢難耐，但願這些不會影響登珠峰。”

“今日的體重比昨日少了約0.5Kg，爲36.25Kg。關於皮膚乾燥這件事，需要我去彙報嗎？理論上講，海拔越高，氣壓越低，水分越易蒸發，皮膚越易乾燥。”

“你知道的真多。我今天自己向營養師說，由她來判斷如何彙報吧。好了，你先出去吧，我馬上去吃飯，但願今天有烤三文魚，沒有難吃的納豆。”

“祝賀你，你的預測非常準，兩樣都有。”

2分鐘後卡爾斯坐到了餐桌前。他第一個解決的是納豆，幾乎是用咖啡把納豆衝到胃裡去的，然後開始享受早餐。

池浩連線過來，“早晨好、Good Morning”

“我的胃告訴我，今天你會叫它不舒服。”

“好像你很樂觀，你的屁股會更難過。你還需要開動大腦，把你的感受隨時記錄下來。如果你的大腦還有更多工作慾望，我希望跟你討論面部色彩與情緒的關係。”

“別來嚇唬我。我希望在她的背部臨時加個屏幕，隨時可以把靈感記錄下來。”我的背添新功能了，好看將有新的內涵。

“OK了，午後訓練時，就會有了。真高興你知道要什麼，更高興你擁有足夠的主觀的樂觀。”

卡爾斯撇著嘴說：“謝謝你的高效。我更知道我不要什麼，併爲你的高興來自主觀認知而感到遺憾。時刻檢點主觀認知與客觀實際的差距，好像這點更值得提倡。”他把最後一塊麪包塞進嘴裡，拍了拍肚子。

“好吧，用實際行動驗證你的認知吧。你該準備出發了。老爺子問你好呢，他說很願意和你聊天。”?池浩撂下話兒就顛兒了。卡爾斯再拍肚子也沒人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