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重生後第一次與粱謹夜以這樣的狀態見面,如此正面的交鋒,第一次。
而她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快感,一絲一毫的開心,也沒有一絲一毫的難過。就好像忘川河邊的歌聲早已洗滌了她的靈魂,讓她再也看不清方向。
重活一世,她愛的人沒了,她重視的人沒了,她在乎的東西沒了,而她恨的人卻還在。
可笑的是這個她恨之深的人,竟是她慕千雁活下去的唯一動力,她只知道要活下去,讓這些傷害她的,背叛她的,傷害她所在乎之人的,背叛她所在乎之人的人,受盡折磨,生不如死!
可她還是想問一句,以慕千雁的身份。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女子的面容染上恍惚,琉璃般的眼眸似失去了焦距,有些蒼白的雙脣微微的顫抖著,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她終於無力的蹲了下去,細長染血的雙臂緩慢的攀上膝蓋,然後收緊。
她擡頭看向不遠處的男子,那張熟悉的臉,曾經美好的就像給了她全世界。
“樑謹夜,你,一直都在利用我嗎?”
然,半跪在地上的男子,卻冰冷的看著她,那眼底的神色竟然讓看的人心裡無端的難過,卻不知那眼底到底述說了什麼。
粱謹夜沒有說話,一直都沒有說話,一句都不曾說過。
他只是定定的看著眼前笑得宛如罌粟的女子,眼神竟然是出奇的平靜。
慕千雁終於緩下了心情,她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苦笑,終是起身,然後回以凝視,眼神中充滿了平靜,卻無法遮掩心底的憎恨和恐慌,她感覺到自己的手有些顫抖,不是因爲手臂受了傷,而是因爲害怕。
她恨這個毀滅了她一切的男人,也怕這個男人。
入骨。
也許情之深,恨之切便是這樣,只是她早已不是因情深而恨切了。
很多東西變了,很多東西在發酵,她早就已經戳瞎了雙目,就算眼睛還能看見。
也罷,答案,還有必要嗎?
……
終於,長風揚起,不知過了多久,似乎遙遠的地方又傳來了戲曲的咿呀聲,悠揚中百轉千回,一身牡丹鈿錦宮紋長衫的少女終於邁開了沉重的步子,一步,兩步,三步。
踏過已經凌亂飄搖的花海,慢慢走到了男子的身邊。
她看樑謹夜胸前刺目的鮮血,紅的灼傷人眼。
少女的手纖細瑩白,還沾染著腥紅的鮮血,手臂上窟髏大小的血洞還不停地有鮮血留下來,沾染了一身。
襯著那白皙的手指,更加的纖長,夕陽下的琉璃光彩,耀眼奪目。
那雙手靈動的穿過男子胸口的衣衫,熟練的在胸口的衣襟處摸出了一個用金色綢緞包裹的物什,然後在男子的身上輕輕一推。
樑謹夜竟然就這樣直直的倒了下去!
“愛?也許……”
竟是已然被惑瞳術催眠了。
可那聲倒下前從樑謹夜口中模模糊糊傳出的囈語卻讓女子嬌軀猛的一震,難以置信的瞪視著下方早已不省人事的男人,眼眸中暗潮洶涌,心頭那壓抑了許久的複雜情感噴薄而出,再也難剋制。
“答非所問!”她怒喝。
卻又突兀的沉默了下來,想哭,眼中卻乾乾澀澀的。
她感覺臉上有點溼,伸手摸了把,竟染了一手的鮮血。
是啊,其實這纔是她想問的吧?
重生這麼久,心裡就是有一個梗,卡的過不了氣。
樑謹夜啊,愛過我嗎,對我用過心嗎,你以前與我的每一次遇見,可否歡喜過呢?還是,滿滿的算計……
時至今日,終是瞭解。
從此,你我之間除了恨便再無牽絆了。
慕千雁沉默著,站在男子的身側,靜靜的看了一會兒,後又隨手在樑謹夜的傷口上撒了一些金瘡藥,才轉過身去,強行運轉起內力,踉蹌離去。
怎能讓你輕易的死……
她知道,今天一切全是僥倖,如今真的能用惑瞳術迷惑到他更是幸中之幸,而惑瞳術對他的功效肯定也只是短暫的片刻罷了。
若是沒能在樑謹夜醒來之前及時離開,只怕她今天便難逃其手!
天色,終於開始暗了下來,家家漸漸點起了燈火,城內還瀰漫著些許的硝煙味,那處繁華的尋歡街道突然變得忙亂起來,帶著慌張的嘶喊,蒐羅的呵斥聲。
據言,今日有兩個黑衣少年來了青樓。
月朗星疏,燈火漫天。
客棧的門口,一個姑娘抱著腿坐在臺階上,她的身側,坐著一個提著燈的中年男子。
男子的身形看起來很是健朗,有些許的滄桑,少女有一張可愛的娃娃臉,像包子一樣肉嘟嘟的,讓人看了都不由得想要去咬上一口。
他們偶爾看看前邊的街道,偶爾張望一番後邊的小巷,有時擡頭望了望天,看著稀疏的星辰,聽著遠處煙花之處傳來的吵雜聲響,方知早已入了夜。
可他們共同等著的那個人還沒來,整整一整天,都不曾出現過,讓人心中沒有來的不安,很不安。
一聲淺淺的嘆息在夜色中響起,歌滿庭側頭看去,盯著唉聲嘆氣的掌櫃一會兒後,抿了抿脣,沒有說話。
她想她可勸不了他,安慰不了他。
明明她算的是那少年會出現在這裡,可就是不來,這掌櫃的等人是不放心,而她等人的爲了懸賞,這性質可是不一樣的,一點兒都不一樣的哦。
所以像她這樣良心這麼好的人又怎麼忍得下心去安慰這大叔呢。
撇了撇嘴,她丫還等著潛伏在那黑衣少年的身邊等著懸賞上漲呢,那到時候金錢滾滾而來,還愁她的小金庫乾癟癟的麼?那她也用不著在貧民窟旁邊賣菜了。
那個地段一點兒都不好的地方,她也只能在那裡騙點兒錢了。
這般想著,她又急切的向前方道路上看去,可惜映入眼簾的只是一片黑漆漆的夜色,餘光看到掌櫃擔憂的模樣,終究是有些不忍心,伸手拍了拍掌櫃的肩膀。
“大叔不怕,本姑奶奶罩著你?!?
姑娘嘟著包子臉,然後瞇起眼想,笑得一臉猥瑣。
掌櫃回頭,瞪了歌滿庭半響,又機械的轉過頭去,“……”
陰暗的小樹林內,疏朗的月色零落的透過細密的枝葉照射進來,投在地面上,隱隱約約綽綽。
一個看不大分明的身影半靠在樹木之上,一隻手似乎放在肩膀的部位,整個身子略微蜷縮,看那纖薄的身形,似乎是一個女子。
“唔……”
一聲悶哼聲響起,但又立刻被壓抑住,慢慢消散在一片蟲鳴聲之中。
那人身下的陰影處,似乎飄散出一股若有似無的血腥味,那一塊地方,暗沉的厲害,是血。
似乎猛然被這股血腥味驚醒,那有些蜷縮的靠在樹幹上的人突然睜開了雙目,一雙幽深的鳳目在零落的月色之下似乎閃過一抹凌厲的琉璃光彩,攝人心魄。
慕千雁咬緊的脣,這血腥味要是不及時處理掉,只怕很快就會有人找到這裡來。
咬牙看了一眼放在手臂傷口處的另一隻手,心中一狠,食指一曲,便深深的扣進了手臂的血洞之中,那一瞬間,撕裂的劇痛蔓延四肢百骸,幾乎要叫出聲來!
然後手指又一使勁,將一個碎片狀的東西從傷口處掏了出來,頓時,好不容易有些癒合的傷口處鮮血噴薄而出,痛的人難以忍受,手臂傷口之處,早已是血肉模糊,皺巴巴的淋漓的一團。
藉著月色看了一眼,慕千雁有些噁心的偏過頭去,撐著身上最後剩餘不多的力氣,從兜裡拿出一罐香粉,在血液滴落的地方撒上,然後將周圍的泥土覆蓋上去,扶著周圍的樹木,踉蹌的走了開去。
原本,她是打算進蘇格城的,而當時,她確實是有足夠的時間進入蘇格城,可惜,她來到城門邊上的時候才發現,事情已經變得這般的嚴重了。
不止有官府的人在尋找她,就連媚族的人手也到了!
這個時候進去,就算她此刻是女子打扮,穿的不是黑衣,那一身的傷和嚴重的傷口都會很輕易的引起別人的注意,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終歸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而原本她也知道傷口處參進了雜物,本欲進城處理,但既然已經無法在這個時候進城,她也只得找一個偏僻的地方暫時休息,處理傷口。
只是此刻傷口的表面鮮血已經凝結,所以愈加的不好處理了。
晚風清涼,吹過人的面龐,分外的蕭索,城外的花海處,已經有好幾個打扮普通的人等候在了那裡。
“傷勢如何?”
一個明顯是頭子的人問道。
“還好沒傷到要害,皇上只是暈過去了?!?
一個拿著藥箱的男子從地上站了起來,回答道。
“果真不該讓皇上單獨行動?!?
那頭子皺起了眉頭,臉色肅穆的很,然後冰冷的下達了命令,“給我找到那個刺殺皇上的人,若找不到,提頭來見!”
“是!”
……
繁華的街道,擁擠的人羣,笑著拉客的姑娘們打扮的花枝招展,不遠處清館的唱戲聲依依呀呀的響著,就算一大撥的人一一搜羅過去,也不見對這煙花之地有多少的影響。
忙亂之後,依舊是酒霄笙歌,醉臥美人懷。
醉花樓的門口,依舊是熟悉的招牌,美人兒的衣衫欲掩還鏽,臉上還帶著一點點兒醉酒的酡紅,口中淡淡的果酒香味,聞得那些男人們都失了魂去。
“爺,來嘛~”
一個姑娘舞著手絹,擺著水蛇腰走下了臺階,在一個身著門派服裝的男子身前停下的腳步,細長的手臂就勾上了男子的脖子,口中呵出的一口熱氣,真讓人也跟著醉了去。
“來來來?!?
黃匪露出猥瑣的笑容,依著說了幾聲來,一雙鹹豬手在女子飽滿的胸前揩了一把油,突然臉色一變,大手向後一揮,喝道:“搜!”
一句話喊得中氣十足,一下子就嚇壞了那門口搔首弄姿的姑娘們,緊接著,不等姑娘們反應過來,就有一隊身上佩著劍的女子衝了進去,偶爾幾個男子進來,還不忘在她們身上揩一把。
那每個人手中磨得鋥亮的劍,當真把人嚇得不輕,一時間醉花樓內的人都嚇得作鳥獸散,尖叫聲四起。
“怕什麼!尖叫什麼?。 ?
看到眼前混亂的場面,黃匪立刻就火了起來,大聲吼道,一手把劍摔在了旁邊的桌子上,引得桌上的酒水都被震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