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絲亂舞, 冷月凄蒼,風(fēng)牽走了殘云,雪冰封了世界。
“對不起。”忍冬看著紫杉那一頭凌亂的白發(fā), 百感交集, 然而除了一聲對不起, 她實在想不出自己還該說些什么。或許當(dāng)初她真的做錯了, 不該將無辜的人牽扯進(jìn)來。看吧, 她是那樣的丑惡,為了一己之私,傷害了那么多人。但是, 承認(rèn)自己丑惡似乎比承認(rèn)自己孤獨寂寞更容易……
“不過是頭發(fā)白了,沒什么大不了。”紫杉盤膝坐在雪地上平靜地說, 銀絲下臉色蒼白, 額頭上還凝著幾顆汗珠。
“只是頭發(fā)白了當(dāng)然沒什么大不了, 但是,這樣也不要緊嗎?”
忍冬抽出匕首, 正要往自己的手上劃,卻見紫杉三步并作兩步?jīng)_了過來,抓住她的手一把奪過匕首。
“你又在干什么傻事!”他大喝,虛喘著,額上的汗珠更大顆了。
“放心, 我沒有自殘的興趣, 只是要向你證明一樣?xùn)|西而已。”忍冬輕輕扯了扯嘴角, 又將匕首抽回, 然后在自己是食指上輕劃了一下。鮮血沿著傷口冒出, 在月光的照射下更顯晶瑩剔透。
紫杉正疑惑著,然目光觸及那血珠后便再也離不開。
“這是……”他捂著胸口, 感覺自己的身體在變化,血液在跳動。像沙漠中的旅行者看到了久違的綠洲,像冰天雪地里的流浪客看到了溫暖的小屋,那是渴望,對血的渴望,深深的渴望。
“看到了嗎?很想喝對不對?”忍冬將手指伸到紫杉面前。
紫杉凝望著那鮮紅的血滴,手稍微地伸了伸,顫抖著,又縮了回去。
“要喝嗎?”忍冬又將自己的手指往前送了送。
紫杉抬手用力將她的手甩開,轉(zhuǎn)身飛進(jìn)了漆黑的樹林。
“真的沒什么大不了嗎?這個血咒……”每月十五陷入瘋狂,變作嗜血的怪物,連親朋好友也不放過,即便死去,下一輪回依舊承受著那樣的煎熬。
忍冬翻過手,任血液滴入雪中,月光照著嫣紅,燦如盛放之罌粟花。
清晨的光線透過窗戶,落在趴著桌子淺睡之人的身上。幾顆晶瑩的淚珠在她眼角處掛著,隨著她微微一側(cè)頭,無聲地滑入了發(fā)際。紫杉竟一夜未歸……忍冬睜開眼,望著窗外皚皚的白雪。恐怕只有回去了……
血咒,以下咒人的血為引子,要解開除非喝下那個人的血,但還有另一個方法——殺死自己最心愛的人。紫杉最深愛的人是誰,她不知道,但無論是誰,她都要走這一遭,畢竟這是她欠他的。血風(fēng)早就料到了吧,所以才說她一定會回去。她始終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忍冬起身走到門口處,回頭望了一眼整潔的小屋,毅然離去。沒有要收拾的行裝,本來就兩手空空,要那些多余的物什又有何用?反正到哪都是孑然一身。她踏著雪緩緩前進(jìn),穿梭于一棵棵被雪白覆頂?shù)目菽鹃g,偶爾被枝條上的落下的雪打中肩膀,她也懶得拍去衣衫上的落雪,只望著那片茫茫的雪林,或許還會在心中問:這一路究竟有多漫長……
“你要去哪里?”紫杉倚著一棵樹,目光淡淡地停留在忍冬身上,曦微的陽光照在他身上,離劍泛著微藍(lán)的光,都一切都看似風(fēng)平浪靜,與往日無異。
忍冬見他銀絲凌亂,紫衣上沾著斑斑血跡,一身狼狽,不由地移開了目光道:“我要回去了,或許這里始終不是我該呆的地方。”
紫杉冷哼了一聲:“我看你是想逃走。當(dāng)初是你先招惹我的,如今一句話未說又想一走了之?”
“我必須回去拿解藥。”
“我不需要那東西!”一直以來壓抑著的怒意迸發(fā)出來,紫杉說話的聲音也大了。
“我必須回……”
“不行!”紫杉大步上前一把將她扯入了懷中,“不要回去,冬兒……你不是說無處可去嗎?那么此處就是你的家,不好嗎?”
家?突然聽到這個敏感的詞,忍冬愣了一下,然很快又想到那個人也曾對自己說過類似的話,心又不自覺地沉了下去。她拉開與紫杉之間的距離,勾起了一縷銀絲道:“好好的青絲變白發(fā)……”她頓了頓,又托起他沾血的衣領(lǐng),“還弄得一身血腥,這種怪物般的生活……”
“我不在乎!”
“可是這白發(fā)……”
“哼,誰會在乎那身皮囊!”
“那血……”
“東邊山上多的是狼!”
紫杉沉默了一陣,又道:“青絲為卿白,狼血為卿飲,不好么?”
忍冬默不作聲,只低著頭,心在留與走之間徘徊著。青絲為卿白,狼血為卿飲,青絲復(fù)轉(zhuǎn)白,狼血飲盡時。或許,只為這一句話,她便該多留些日子。
“從一個武癡口中聽到這些煽情的話,還真不可思議。”忍冬笑笑,推開紫杉向前走去,卻是向著木屋的方向。幾步后,她又停下,背對著他問:“為什么?”
紫杉看著她的背影,選擇了沉默。一陣清風(fēng)送來,撫過人的發(fā)梢與衣擺,又悄然離去。風(fēng)過總是無情,奈何卻總牽人心。
許久之后,久到忍冬已經(jīng)回到了那個小屋,紫杉才吐了一句:“為什么?我也想知道為什么……”話音輕輕的,似在風(fēng)中飄散……
他們又在木屋里度過了平靜的三個月,這三個月,除了十五那天紫杉會發(fā)狂跑出去外,一切都與以往無異。紫杉仍舊練著他的離劍,血風(fēng)沒有再來,忍冬還是會時不時仰望著天空抱怨那人又把她遺忘了,但是,要回去那樣的話,她再也沒有說過。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那是冰雪初融的季節(jié),天地間的綠意正一點點蔓延,吞蝕了那片雪白的世界。那天清晨,春風(fēng)習(xí)習(xí),忍冬正坐在窗前看著紫杉舞劍,小屋前的老樹下多了一個鵝黃色的身影,她衣袂飄飄,柔若無骨,仿佛隨時會隨風(fēng)而去。
“雪兒?”紫杉的一聲輕喚打破了清晨寧靜。
看著眼前正在對望著的兩人,一個帶著疑惑與難以置信,一個含著驚喜與欣慰的淚花,忍冬突然覺得這里已經(jīng)容不下自己,她翻出窗外,扯扯身上的衣服,越過紫杉與積雪,一言不發(fā)地向樹林走去。
“你要去哪?”紫杉握握手中的劍,看著她的背影問。
“散步。”忍冬輕聲道,絲毫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
一年又三個月,用來終結(jié)她的任性,足夠了,所以傍晚時分當(dāng)積雪出現(xiàn)在她面前的時候,她心中一片坦然。
“說吧,找我所為何事?”忍冬冷然地看著眼前穿著鵝黃色春衫的女人,對她并無好感,心里也清楚她支開紫杉找自己私談的目的。
積雪也懶得拐彎抹角,直言道:“你要紫哥就這樣一輩子過下去嗎?如果你愛他,你就這樣眼睜睜地他……”
忍冬淺笑,單從積雪的語氣,她便可以聽出對方隱忍著的怒氣不小,至少,眼前的女人并沒有表面上看起來軟弱。她折下一枝小樹枝,放在手中把玩,嘴角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諷笑:“這個愛字,我可承擔(dān)不起……你要我怎么做?”
“無論如何,你都該死,不是嗎?”積雪眼中布著陰狠,原本清純的面孔顯得有些猙獰。
死?或許吧,反正她早就不該存在在這世上了,但,怎么說都還有點不甘心呢。她不覺得自己虧欠過積雪什么,在這片樹林里,她唯一虧欠的,只是那一頭銀絲與圓月之夜那四濺的鮮血而已。“抱歉,我這命還得留給別人,但你大可放心,我會給紫杉一個交代的……這樣也好,替我跟他說聲抱歉,又……不辭而別了……”
忍冬最后一眼望向遠(yuǎn)處的木屋,深吸一口氣,在積雪復(fù)雜的神情中毅然往反方向走去。
夢湖中央,血風(fēng)捂著胸口又吐出了一口殷紅的血,羌活與木槿擔(dān)憂地看著他。
“族長,不要繼續(xù)下去了,上次強(qiáng)行靈魂出竅已經(jīng)傷了您的五臟六腑,若是……”
“不要說了,只差一點,就可以完成一半了,我怎么可能在這種時候放棄。”血風(fēng)不理會他們,繼續(xù)將自己的靈力緩緩輸入面前一塊已經(jīng)半成型的水鏡上。身體上的疼痛與精神上的折磨讓他的眉頭緊緊皺在一起。那丫頭,居然還不回來!想起那個總是令自己煩心的女孩,他心中的怒火又在亂竄,但是看到面前快成型的夢鏡,他又覺得欣慰。快了,只要完成了夢鏡,他們便可以恢復(fù)成以前那樣,然后生生世世,永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