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把那碟花生給我遞過來。”
桌上唯一能入我口的東西就剩那碟花生了, 裹著厚厚的殼,應該還沒被污染。只是,偏偏那花生就放在血風的面前, 任我怎么伸手都夠不著。
血風沒有應我, 雙手摟著身旁的兩位美女, 嘴角噙著和其他人一樣的輕蔑笑意, 仿佛從我一進來, 他就等著看我的笑話。記得初次見面的時候,也是這樣。
“喂。”我再喊一聲。
他還是沒有應我,倒是那粉衣女子開口了:“爺, 您瞧她,就算是夫人, 也不能對您如此無禮呀。”她嬌嗔著, 惹得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血風仍是笑而不答。
我收回僵在半空的手, 不過是幾顆花生,不吃也罷。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 腦中卻始終抹不去血風的身影,這一次,他又想玩什么把戲?想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卻又想著他身上的都好了沒有。真不知道,究竟是他瘋了, 還是我瘋了。不過, 看他這模樣, 應該恢復得七七八八了吧。
“呵呵……當然, 這種粗俗的人怎么能跟你們比呢?”很久之后, 血風突然冒出了這么一句,我睜開眼, 不解地看著他。
若是以前,我一定不客氣地翻一個白眼,扭過頭繼續假寐,現在,我還是會白他一眼,但是轉過身卻不能讓心情平復,有些怒。
他不是深愛著前忍冬,為了她幾乎陷入瘋狂么?他怎么會變成現在這樣子?他怎么能夠變成這樣子?
“沒錯,我這種俗人怎么高攀得起血大峰主呢?也好,反正我今天只是順路過來禮貌性地詢問一下你的傷情而已,反正你已經沒什么大礙,告辭了。”壓下心中的不舒服,我用一慣的懶懶的語氣道。
血風終于斂起笑容,臉色越來越黑,他凝視著我,眼神又是我解不透的復雜。
我揚揚眉,感到心里剛剛被蒙上的陰霾又漸漸散開,一如窗外的晴明。
然而,那只是一瞬間而已,很快,他又笑了起來,而且很夸張,就像聽到了什么笑話。
“呵呵……這么快就想走了?相公在此,娘子你要上哪去?”
我挑挑眉:“你想怎樣?”
“過來給我們倒酒。”
“不可能!”他的反復無常,我早已習以為常,但怒火還是不可阻擋地竄了上來,他把我當什么?這樣是算在羞辱我?也對,拿出石蓮雕的事他還沒跟我算賬呢。
“沒錯,若是這酒也沾上你的俗氣,恐怕就變味了。這樣吧,你就在墻角站著,千萬不要走過來。”他在藍衣女人遞過來的杯子上輕啄一口,說得頭頭是道。
然而,他身旁的女人就不大樂意了。
“爺,她在這里看著,奴家會覺得很不好意思的。”粉衣女人道。
哼,誰稀罕過去,我還怕被那嗆鼻的脂粉味薰死呢。
血風好笑地將她擁緊了些:“哦?如兒不喜歡?那就沒辦法了,你還是走吧,走得……越遠越好……”
他的語氣開頭還帶著些寵溺,最后卻變得深沉起來。
越遠越好……
是這樣嗎?一直以來,將我禁錮在你身邊的人不正是你嗎?現在終于想通了讓我走了?我何曾不是日日夜夜想著離你遠遠的,但是……
拳頭在袖子下握得緊緊的,過久沒有修剪過的指甲刺得手心發痛。
咬一咬牙,我笑。
“正好,如你所愿。”
走出那香氣嗆鼻的房間,才發現周圍的守衛非常深嚴,一個血風而已,用得著嗎?
抬頭深呼吸,微微嘆息,自己真的越活越不像話。
“你在這里干什么?”一個熟悉又討厭的聲音突然從我身側響起。
我轉頭,只見錦葵穿著一身華服站在不遠處。看他這身行頭,應該是又回去當他的王爺了。雖然沒有了武功,但是在戰場上的智慧還是不會消失的。只是他為什么會出現在這?梵天這么容易就放過他?上次跟血風一起放了他鴿子,以他那小心眼的個性,該不會又懷恨在心了吧?
“天氣晴朗,出來曬太陽,怎么?難道不行?”我裝模作樣地抬頭望望蔚藍的天空。
他沒有作答,默默走到我身旁后道:“你真是一個怪人。”
“還好,至少比你正常。”
“哼!”他冷哼一聲,似乎對我的話不以為然。
莫名其妙,我實在是沒法跟這個人好好相處。剛剛窩了一肚子氣,正好有一個出氣筒自己送上門,我本來也不用客氣的。但一看到他我就會想起房中那個紅衣怪物,而且越想越氣,連帶看著他都覺得他越來越面目可憎。
懶得理他,我扭過頭,繼續走自己的路。
“慢著!”錦葵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你想就這樣不負責任地一走了之嗎?”
似乎,我又成功地激起了他的怒氣。
“不然呢?”
他似乎瘦了許多,眼角也多了些皺紋,美冠華服又如何,還是無法眼去他的憔悴。記得他曾多次想要殺了我,記得他曾狠狠地將劍誤刺到梵天身上,記得他曾攙扶著血風跟我狼狽地逃生。
他本該是局外人,又何必將自己卷入這場紛爭?
“我不需要你的憐憫!”錦葵突然大喝,“你都看不到嗎?他可以為了你付出一切,你呢?除了在一旁冷冷看著,你做過了什么!”
我做過了什么?仔細想想,呵呵,好像還真的說不出來,但是,血風付出的對象,真的是我嗎?很明顯的,不是!
恍然大悟,是啊,我在慪什么氣?真該謝謝錦葵的,雖然那個結論有點惹人心酸,但是……
“我做過什么,不需要告訴你。”用力想要扯回自己的手,可對方的力道卻越來越大。
兩人較勁了許久,終于,他認輸般松開了手,輕輕嘆了一口氣:“他們讓他服了散功丸……雖然他的傷已經痊愈,可是武功卻回不來了,和我一樣,他現在只是個廢人,還被人囚禁著,除了沉浸于聲色犬馬當中,還能干什么?”
“只是這樣?”我不可置否,但也不能認同。我認識的血風怎會是那么容易便自暴自棄的人?他不是比任何人都執著嗎?
“沒錯,只是這樣!忍冬,你果然是這世上最冷血的人。”
他冷冷地說,怒意讓他雙眼通紅。
我扯出一抹笑,裝作無所謂地看著他帶著怒氣離去。
我,冷血?呵呵,或許吧……
懶得去質問那些人為什么出爾反爾,反正那些人的話從來可信度都不大,也懶得去找血風,反正見到了也只是影響心情。
散散步,曬曬太陽,再睡個午覺,生活似乎好久沒有這樣平靜了,只是感覺自己有點像牢獄中的囚犯,正安靜地等待著審判。
那些人也有自知之明,未曾打擾我的興致,但是躲在周圍對石蓮雕虎視眈眈的人卻不在少數。我好奇的是,血風竟然也不來……
也不知他們是不是故意的,我的房間就被安排在血風那間的對面,雖然相隔著約五十步,但那邊一有什么動靜,這邊還是看得清清楚楚。
推開窗戶,仰望深邃的夜空,星光璀璨,秋深夜更涼。醒醒睡睡間,又一個晝夜輪回,只剩下一天了,不知明日,那個羌活會帶來什么樣的“驚喜”……
“滾!都給我滾出去!”對面突然傳來一陣咆哮,夾雜著瓷器落地哐哐啷啷的破碎聲。
只見那些女人爭先恐后地從房里沖了出來,臉上尤帶驚恐之色。我坐在窗沿半瞇著眼睛看著這一切,對面的窗口現出一抹紅色的身影,披頭散發,正發瘋似的掃著桌面上的東西。
怎么說都是他名義上的妻子,不去看看似乎說不過去。
我站在他門口,看著那一地瓷器碎片,發現面前的血風有點陌生,明明前天才見過他的。以前,他總是那樣慵懶,喜歡漫不經心地站在一旁看好戲,只在遇到前忍冬的事才會變得凌厲。現在的他卻像極了一只困獸,張牙舞爪的,拒絕任何人的靠近。印象中他是不可一世的,印象中他總是能夠運籌帷幄,仿佛世間萬物皆在他的掌握之中。我在去拿石蓮雕這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么?始終不相信,單單失去武功就會使他變成這樣。我,絕不相信。
“你來干什么?不是說了要你走得越遠越好嗎?”血風掃盡桌上的東西,看到我后再次怒吼。
“看來我不大受歡迎,算了,你多保重。”我沒好氣地說,不悅地轉過身。走,當然走,等解決掉那該死的詛咒,你就是要我留我也不留。
可是我卻未邁出一步,站在那里半天,腳上似乎灌了鉛,異常沉重。
“不許走!”他終于喚住了我,不顧地上尖尖的碎片,沖過來拽住我的手臂。
令我難以明白的是,此刻我心中竟有一絲絲欣喜。
“不許走……”他又重復了一遍,同時緊緊地摟住了我。
坐在榻上,看著血風把頭枕在我的腿上,睡得像個小孩子。
“不許走……”他咕噥了一句,手還是緊緊地拽著我,仿佛他一松手我就會消失無蹤。
仔細看他的臉,那些傷早已愈合,只剩下淡淡的痕跡,估計過不了多久便會恢復到原來那般光潔。只是長睫毛下那深深的一圈卻無法讓人忽略,他有多久沒好好休息了?
夜半醒來,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平躺在榻上,上方有一團陰影,血風正若有所思地凝視著我,長發垂到我的臉上,掃得我雙頰癢癢的。
不知過了多久,他低下頭,溫熱的氣息離我越來越近,一雙熟悉的軟唇貼上了我的,他細細地啃咬著,像是在品味著佳肴。從來不知道,他也會有如此細膩的吻。
掙扎了一下,想知道個所以然,卻被他制止了,他伸手覆上了我的眼睛,手指是顫動著的,我愕然,難道他還害怕我看到他嗎?
夜,很靜,我甚至可以聽到我們的心跳聲。
他沒有下一步動作,我猜測著,他是否又在靜靜地看著我。
“不許看,我吻的是她!”他道,聲音有些嗚咽。
她嗎?那,為什么不敢看我?我不作聲,手抓緊了身下的被褥。
“如果,你不是她該多好……如果沒有石蓮雕,該多好……”他低著頭喃喃地道著,一滴晶瑩的淚水落在我的唇邊。
“不如我們逃走吧,就我們兩個,不管那些石蓮雕離劍,不管那些什么詛咒,我們逃走吧。”他突然松開手,期待地看著我。
逃走,我們?
很意外地從他口中聽到這話,但是,這一次的我們,是他和我嗎?看著他鳳眼淚光閃爍的模樣,我猶豫了,然后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好,我們逃走,逃得遠遠的,天亮了我們就動身。”他將頭埋進了我的頸側,緊緊地擁著我。
好,我們逃走,天亮了我們就動身……
沒錯,就那樣,不管那些前世今生,不管那些新怨舊恨,什么也不管了,是不是我也無所謂了,有些事有些人何必如此較真?閉上雙眼,手緩緩地在他背上收攏。我們逃走,逃得遠遠的……
雖然知道,天亮了,其實誰也不會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