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了路上, 那位嬤嬤陪著秦歌坐車,方致歉說這次邀請十分倉促,沒有提前送帖子, 實在失禮。然後誇秦歌掌管的錦華鋪子委實是好, 那些點心如何精美好吃, 又說起秦歌捐款給慈恩寺的事, 說王公夫人們都贊她有善心。
這事是因雲霓大師下山爲她求情而傳開的。其實紅玉已經告訴她了。
她被捉進牢裡, 土匪身份也暴露了,那幾日錦華食鋪的生意很是冷清,原先的訂單大多也都取消了。
可雲霓大師來了一趟, 事情立刻出現轉機。錦華食鋪的生意比以前更好,點心不到半日全賣光, 而訂單已經排到了下一年的花朝節。大長公主還主動提出, 從每一塊點心出一文錢做善款, 是積功德的好事,要和秦歌分擔。
民間也有了新的傳言, 說她曾經是土匪,殺人不眨眼,得了雲霓大師感化而放下屠刀,立誓做善事恕罪。這一回遭冤枉,雲霓大師親自來解救她云云。
秦歌哭笑不得, 看在錦華食鋪生意好的份上, 她就不在乎了。
這位嬤嬤說了半天方說到正事。原來晉王的兒子吵著要吃寒寶和脆皮雞翅, 府上的師傅做的味道總是不對, 到摘星樓去問過之後, 就找到秦歌這兒來了。
秦歌一笑:“這又不是什麼難爲的事,蒙王妃看得起我的手藝, 嬤嬤不必如此客氣。”
摘星樓的師傅後來學著做了類似的夾餅,而秦歌和阿翠當時全心打理錦華食鋪,也就把其他生意停了。只在家中,偶爾做給三個孩子吃。
嬤嬤見秦歌這麼好說話,暗暗就鬆了口氣。
外面的傳聞實在太多,王妃卻也謹慎,只道是若秦歌不肯就算了,斷不能強迫之類的,倒讓嬤嬤也提著心。見面一看,卻是個模樣周正舉止得體大方的年輕娘子,說話也和氣,那些傳聞多半也做不得準。但是雲霓大師不會打誑語,這娘子行善一定是真的。
正好馬車路過錦華食鋪,那嬤嬤又笑道:“王妃還訂了幾樣點心,正好一起帶回去,請秦娘子稍等一等。”
秦歌點點頭。按理說這到了自己的鋪子,她也該下去看看。可拉開簾子一瞧,果然和她前幾天來時一樣,那隊伍已經排得老長,到了路口還轉了個彎。
門口阿介和幾個夥計滿臉堆笑給客人送上茶水,又委婉勸著,說是隻怕前面客人買的多了,這隊要白排了,請客人自己盤算還要不要等。
他這幾天回家嗓子都啞了,吃過了飯就呼呼大睡。而且戚鳳崖那邊還沒有消息,可憐他人都瘦了一圈。
秦歌悄悄放下簾子。她要是出去,那些人又要從頭到腳打量她,就像頭一回見到她似的。秦歌也不是發怵,就是被看得不自在。她現在都是極早過去巡一遍,沒事就回家了。
秦歌忽然想到那個姓袁的,經常被人圍觀,他還嫌不夠,還要穿得花枝招展的,生怕別人看不到,這樣強大的心理,也夠讓人佩服的。
“咳咳。”車外有人咳嗽。
秦歌聽著耳熟,拉開一點窗簾,袁湛側著身子站在車窗旁,目光炯炯看著她。
秦歌見他如此,只好問道:“袁長史有事?”
袁湛“唔”一聲,像沒話找話:“……晉王妃要見你?”
秦歌弄不清他到底想說什麼,便也只“嗯”了一聲。
袁湛轉了轉身子,看看不遠處的人羣,又轉回頭來看看秦歌,手把馬繮扯來扯去,半天也不說話。
秦歌等得不耐煩了,便要放下簾子,那袁湛才丟下一句:“以後你放心!”說完牽著馬逃似的走了。
秦歌聽著沒頭沒尾的一句,莫名其妙。以後你放心?是說那件案子已經完全沒事了,還是這人知道自己討人嫌不會再出現?
到了晉王府,那位嬤嬤領著秦歌先去拜見晉王妃。
晉王妃看著也不過是二十上下的年紀,要在現代她也大概就是剛畢業參加工作。一張飽滿的圓臉,柳眉杏眼,表情和穿著都很端莊,等說到自己的兒子時,神采飛揚,反而帶出來幾分活潑。
秦歌發現和做母親的人,只要談孩子就不缺話題,還容易拉近距離。她主動說到做餅食的事,晉王妃喜上眉梢,忙不迭喚人帶秦歌到廚房,專給她準備一處,還調了十個人給她打下手。
秦歌一看這陣勢,撲哧笑了,本來想用不著,轉念又改了主意,就一個一個分配任務。主要是蒐集各種配料和調料,還有洗雞翅的,揉麪的,洗菜剁菜的,還有預熱爐子的。
她自己負責調製醃料和醬料。邊忙邊和他們聊天,問問在晉王府都是做什麼的呀,家裡有哪些人啊,在這兒都習不習慣啊。
給她打下手的,都是在廚房裡做熟的小工,性格各異,但都是家生子,忠誠度性比較高。
開始的時候還比較侷促,關於秦歌的種種傳說他們也知道,一個會做點心的土匪,一個殺人如麻然後洗心革面的娘子。秦歌覺得他們一定都不知道用什麼眼神看她纔好了。
到了後來,見秦歌沒什麼怪異之處,也沒問什麼隱私的事,他們話就多起來。
聽他們說的,晉王爲人也還不錯,或者說,對下人都比較和善寬容。王府裡的事都是交給晉王妃的,可見晉王夫妻感情不錯,至少目標一致。那麼,自己到府上來,不說是晉王指使,至少他也是知道的。
秦歌心裡有數了,又聊到吃食上來。原來晉王唯一的兒子五歲開蒙,就搬到前院去了,結果沒幾天生了病,把晉王妃心疼得不得了,看他吃不下飯,到處找人想辦法。
很快去錦華食鋪拿麪包屑的回來了。秦歌特意強調最後是隔夜的,幹一點的,拿來了一大包,秦歌把麪包屑在鐵板上攤開,繼續烤乾一點。
雞翅劃開幾道口子,醃入味,再把醃好的雞翅裹上幹澱粉,雞蛋取蛋清,加一點鹽打出泡,把過了幹澱粉的雞翅放進去滾一下,在在麪包屑裡滾一道,下鍋炸,先炸到淺黃,撈起,重新起油鍋,再炸一道,炸到金黃,這樣保證外脆裡嫩。
香噴噴的脆皮雞翅出鍋了,秦歌讓小工嘗,個個吃得滿嘴滿手都是脆皮和香油,不停說好吃。
其中也有不能置信,還道:“這就好了?可是……”可是整個過程秦歌都沒藏著掖著,這不是等於他們可以偷師麼?
秦歌一笑。
“你們想得美,那醃料和配料你們知道麼?”一個脆亮的聲音從屋外傳進來,卻是一個梳著雙環的小侍女,看大家好像都被雞翅收買了,叉著腰氣鼓鼓的。
一個小工悄悄告訴秦歌,說這位侍女的阿爹就是府上膳房的麪點師傅,這一回卻因爲沒做出世子滿意的吃食,壓力山大。秦歌就成了她假想中的敵人。她在晉王妃的院子裡當值,趁著無事就來瞅瞅這個可能會取代她阿爹的人。
秦歌老早就看她在外面,估計把整個炸雞翅的過程都看完了,便道:“這醃料配料可以自己定,你只要記著這層脆皮怎麼做就好了。”
關鍵就是脆皮,用炸粉或者麪包屑,口感才比較好。其他真沒什麼秘訣。當然了,每個人的口感愛好不一樣,像各種漢堡店和餡餅店,做法都差不多,關鍵是每家的調味配比而已。
這邊面也揉好了,她乾脆指揮著衆人做餅,炸好雞腿肉,配上菜葉,澆上酸甜醬,很快把寒寶也做好了。
小侍女在旁邊,看她邊做邊說,半信半疑,冷不丁問道:“這就是袁郎愛吃的那一種嗎?”
立刻有小工鬨笑道:“以爲你是來爲你阿爹鳴不平呢,卻原來是爲了袁郎!”
小侍女臉紅了一紅,卻仍是看著秦歌。
秦歌問道:“袁長史是府上的常客嗎?”
“豈止是常客,袁郎君與我們殿下是同門師兄弟!”
提到袁湛,他的魅力比食物還大,大家你一言我一語,那個小侍女唯恐大家說得比她多,顯不出她對袁郎的崇拜,搶著說些都是別人不太知道的。
於是秦歌知道,晉王和袁湛都拜終南山鶴衣道長爲師,只不過前者是掛名弟子,而袁湛卻是道長最得意的徒弟,盡得真傳,精通劍術和兵法。
袁湛不到十歲就跟著道長周遊天下。十五歲獨自開始修行,四處遊歷,後來還險些被土匪給殺了。
“胡說!那是謠傳!”立刻有小工反駁,對小侍女道,“你又來胡說了,袁郎武藝高強,怎麼會被土匪抓住?”
小侍女不屑道:“我說是就是!前兒我回莊子上,這事是我阿爺說的,阿爺說是趕車的喝醉了酒說的。袁郎路上受了傷,才被土匪抓了,可是袁郎智勇雙全,自己又逃了出來。因不願他阿孃擔心,才哄著說沒這回事!”她生怕大家又說她胡說,小嘴不停一口氣講完了。
秦歌先是聽熱鬧,聽到最後,大家都爲袁湛到底有沒有被土匪抓走爭執起來,她卻想到了什麼,慢慢收了笑。
這時那位嬤嬤喜氣洋洋找了來,說是小世子肯吃東西了,雞翅和寒寶都吃了不少。王妃大喜,特地過來請秦歌到前面去。
那羣小工見到人來,早就斂氣屏聲散了。
秦歌跟著嬤嬤回到王妃那裡,王妃一臉笑意,先前還端著的架子也沒了,拉著秦歌坐下,嘴裡道謝不迭。
她也是急得沒有辦法,才和晉王商量,想請秦二孃來給孩子做吃的,沒想到晉王只略想了想,一口應允,還說“擇日不如撞日”,又交給她一件事來辦。這讓晉王妃對這秦歌看法都不一般了。
不論這秦歌先前是不是土匪,她一個寡婦娘子帶著個女兒,竟還有這樣的造化,想來是有些本事的。
“王妃如此,二孃實不敢當,王妃只喚我二孃即可。”
晉王妃見秦歌只是靜靜坐著,嘴角微微一絲溫和的笑意,說話應對也得體。眼睛不由掃過左邊那扇屏風,方道:“二孃,恕我冒昧,這裡卻有一樁好事要與你說說。京城袁家,想必你也知道,他家想納二孃爲妾,不知二孃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