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歌踢袁湛那一腳, 被袁湛瞞得死死的;而這一回踢垮了門的事,就像長了腳,很快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秦歌要還是原來的燒餅娘子, 那也沒什么人會有興趣關注, 可如今她是京城排第一的點心鋪子的掌柜。
她家點心緊俏, 有時候有錢也買不到。更兼前期有袁湛的傾情演出, 她家點心都是與高雅別致有品位掛鉤的, 誰能想到能構思和制作出精致美麗的點心的掌柜,竟然彪悍到一腳能把門踢倒?
畫風太不對。更有前幾個月還借著柔弱小寡婦與多情美公子的悲情絕戀賺到不少捧場費的說書先生,簡直要風中凌亂。
唯有摘星樓的東方先生, 想當初這多情公子俏寡婦的故事也是他先講起,如今立刻緊跟形勢, 連夜編出了一個俠骨柔腸的女俠與翩翩佳公子的故事。當中一段精彩情節就是女俠硬闖蜘蛛洞, 從一干妖精手中救出文弱公子。
這故事很快又風靡一時, 兼之有人們對女人能不能一腳踢倒門的懷疑和爭論,至于那天女掌柜暴打仗勢欺人的胡郎君之外的事, 并沒有太多人去關心。
秦歌對此很欣慰。大家并沒有在事情因由上糾纏,就避免了阿森受到更大的傷害。至于自己被傳成什么樣子,她一點也不在意。盡管她知道,雖然有東方先生好心替她美化,可在尋常人眼里, 自己的形象還是差得不是一點半點。
商洛朝的風氣已經算比較開放了, 可沒有哪個男權時代, 會覺得女人彪悍是好事的。
先前還有中年婦女上門, 打探秦歌是要再嫁還是招贅的;大長公主那里也透了信, 是有哪家夫人要為拐彎抹角的家境不怎樣的親戚說媒的。現在都沒下文了。
袁湛的阿娘也在家里嘆氣呢。
她有一天還特意出門,遠遠讓管嬤嬤指著認了認秦歌, 跟在后面瞧她,模樣周正,身子好生養,又麻利能干,是管家好手,回來惋惜不已,還想著接進門做妾也行啊。
現在聽到這樣的事,又偃旗息鼓了。這娘子再好,太粗魯了些,那一腳要是踢在兒子身上可怎么好?
安然無恙的袁湛在晉王府上走來走去,眉頭深鎖,像跟誰結了大仇。
孟坦之吃著點心,道:“看看看看,這苦大仇深的,活像罵的是他。你這回心疼了?她土匪的身份是包不住了!”
齊王已經行動了,若說以前還礙于皇帝有言在先,不好輕易動作,如今他大可把事情推回秦歌身上,是她自己一再暴露身手——上次救郡主并無旁人看到中間經過,還可以說是有侍衛和袁湛協助,這一回眾目睽睽之下,辯無可辯。
齊王這么做必有后手,秦歌要想安安靜靜在這京城呆著,是不可能了。
“誰管她死活?只是阿萌又要受她連累,她她她,就不是個適合做人阿娘的人!”袁湛恨鐵不成鋼,拍著桌子撒氣。
孟坦之最愛火上澆油:“哎你輕點,你這一掌可也不比她那一腳輕啊,這可是上好的檀木案。”
晉王這回不大有心思玩笑,微微嘆氣,他阿兄還是忍不住了。
阿兄什么都要占先,以往他們按兵不動,他還能忍耐一二,秦二娘的鐵鋪開始造兵器之后,他就急了。
“那譚浩山到底什么主意?”晉王問。
是他先拜托秦二娘打刀。此人一向穩得住氣,沒有他,齊王也不會這么久沒動靜,這一回卻是他先出擊,難道中間有什么變故?
譚浩山看著眼前這把刀。
青芒幽幽,一把無可挑剔的寶刀。
事實上,他并不是為了這把刀去找秦二娘,雖然這把刀給了他驚喜。因為他們都沒人指望秦二娘真能打出上好的刀劍。
而這把刀卻讓他認識到,他們還是低估了秦二娘。
譚浩山的心情頗不平靜。他從沒有弄清楚秦二娘的想法。
他看著送刀來的陳大郎,明白秦歌是為了避嫌,不然一定會親自走一趟。這段時間她的事又鬧得滿城風雨。
她知道與自己避嫌,卻不在乎和別的人傳出不好的言語……
“袁湛那里要的劍也煉好了?有多少?他都給了誰?”譚浩山問。
陳大郎應道:“是。一共三把。尉遲郎君得了一把,其他不知。”他低著頭,身子卻不曾彎下。
譚浩山瞧著這個倔硬的漢子。那時候秦歌買了他,也是撿著寶了,他花了十多天的時間才將他馴服,讓他替自己帶信。
“以后你……”譚浩山頓了一頓,道,“如今京城是非多,你若在她那里,先護她周全。若是姓袁的還有什么動作,速來告知我!”
陳大郎沉默地彎了一下腰,出去了。
屏風后閃出一個身著道士服的文士,嘆道:“將軍,王某不明白,為何你會提出讓秦二娘打刀?”
譚浩山沉默。王寬不明白,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要多事往她的鐵鋪去,開口提出這樣的要求。他只是想著,這樣秦二娘總會來找自己。
他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自己不僅僅只是想為陛下分憂,為齊王助一臂之力,還有了其他心思。
他以為她要留在霧峰寨報仇,便殺了白虎寨的人不給他們留后路;秦二娘入京了,卻不曾找他求助,他以為她是打算投靠袁湛,哪知她與姓袁的形同陌路。
她寧可賣燒餅艱難度日,也沒有找他或者袁湛伸手幫忙,他才確信她是真不愿與袁湛再有交集。
他勸住了齊王,讓他按兵不動,一切自有他來安排,霧峰寨的鐵礦遲早是他們的,水到渠成再好不過。
誰知事情卻在后面急劇變化,對她避如蛇蝎的袁湛有事無事便要去招惹她,秦二娘對袁湛也不再視若無物。
他心里開始不安起來。
若是秦二娘善于冶煉兵器,那就更不能被晉王那邊爭取過去。
“王先生,請轉告齊王,借著西北胡人又有動靜,我們正好勸陛下令袁湛帶兵過去。袁湛在西北之地游歷多年,又是孫道長的得意弟子,兵法秘笈盡傳于他。便讓他為主將,尉遲靖為副手,將胡人徹底趕出西域!”
要想將胡人徹底趕出去不是短時間辦得到的,少則五六年,多則數十年都有可能。
若袁湛能打退胡人立下大功,就勸陛下好好封賞他,將他留在西域鎮守;若他戰事失利,就是沒死在戰場上,按軍法輕則降罪,重則丟命。晉王總是失了一只臂膀。
“將軍好計謀!”王寬大喜,又道,“若能早些這么做,齊王殿下也不必日日煩心,為如何比晉王搶得先機拿到鐵礦而發愁了!”
譚浩山淡淡苦笑。
他這一謀算已經很久了,卻并不是打算現在就用的。總要等到京城局勢再明朗一些,齊王勢力成熟了,再支走袁湛和尉遲靖才更好。然而,他如今卻不知為何,只希望能盡快讓袁湛離開京城。
他略有些不放心,又道:“其他事情……秦二娘那邊,先不要有什么動作,不要打草驚蛇。”
王寬應了一聲,似笑非笑抬眼看了一下譚浩山,心下不以為然。譚浩山對那女人未免總是心軟一些。
只是譚浩山向來不茍言笑,齊王又對他頗為看重,他也不敢妄開玩笑。
摘星樓里熱鬧極了。
秦歌帶著阿萌和阿森去聽書。這里的一樓專辟了一個茶書場,今天聽的是《唐門女將定天山》。
秦歌他們聽書聽得帶勁,周圍卻有不少人心不在焉,偷偷看她的腳,還有人眼睛不斷往她腰身上瞟。
阿萌很生氣,誰要看過來,就針鋒相對瞪回去,像一只小斗雞。
阿森坐得筆直,動也不動,臉朝著臺上的東方先生,眼角不自覺老是去看秦歌。
秦歌嗑著瓜子,聽到精彩地方就拍手叫好。她小時候也就是從收音機里還能聽點說書,到了這兒,是現場版,還挺有意思。也是沒辦法,古代的娛樂消遣太少了。不過東方先生說書還真叫一絕呢。摘星樓為了請到他花了不少錢,這還不算聽眾的打賞。
這一節書說完了,銅錢如雨丟上去,東方先生的小童滿場跑。
秦歌給了秦萌幾十個文錢,秦萌捧著錢,阿森提著一包點心,走過去。
那東方先生親自下桌來接,翹著胡子還捏了捏秦萌的小臉。
秦萌皺了皺鼻子,好吧,看在他替阿娘說好話的份上,就不計較了,一把銅錢倒在東方先生手上,道:“謝謝東方先生說的書。”這一段時間講的都是女中豪杰的故事。
阿森則默默將點心交給小童。
三人便在眾人的目光中出了摘星樓。
出來了秦萌就撅嘴。秦歌將她小嘴往兩邊拉,還揉她的眼睛:“我看你瞪了半天了,累不累?”
“阿娘都看到了?”秦萌仰頭,她還想不讓阿娘發現,免得她生氣難過呢。
秦歌當然看到了,她又不是瞎子。
“阿娘不生氣?”
“生什么氣?眼睛長在人家臉上,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唄,你瞪回去他也一樣管不著你不是?”秦歌無所謂地說,又一笑,“你進門的時候害怕那些人會轟咱們出去,可你看看,誰敢動?你自己坦蕩蕩無所畏懼,那些有小心思的人反而會退縮。”
阿萌聽到過有人說什么若家里出了這樣沒有婦德的女人,早就趕出去了云云,氣得回來大哭。秦歌偏要拉著大家出來聽書。
阿森默默看了阿嬸一眼。
秦歌拍拍他的肩,以前她其實喜歡挑他秀氣的下巴,這段日子稍微注意點。
出事當天阿森還能堅持和她站到最后,可后來幾天還是怕出門見人。而今天聽秦萌說了之后,他卻主動和秦歌一起出來了。
秦歌抬頭看看時辰,笑道:“我們背著阿水出來聽書,他知道了一定要不高興,不如我們買些好吃的,一起去接他下學吧!”
“好!”秦萌立刻贊同。
帶著鋪子里的點心,又到西市上買了炒栗子、棗干和炸雞子,大包小包拎著到了私學,於霞客開門迎出來。
京城這段時間盤查嚴格,於霞客也很機警,見不太尋常,平常就關著院門,不許人隨便進出。
大家正在院子里自由活動,看到秦歌他們拎著一大堆吃的,全都歡呼起來。阿水笑得最開心,奔來喊著:“阿兄,阿嬸,阿萌!”
大家正吃得歡暢,只聽“砰砰砰”有人捶門,還高聲喊著:“昌明坊的秦二娘可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