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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五十二)

我和女人坐在沙發(fā)上,兩人誰都沒有開口說話。我擡眼看女人,女人擡眼看某處,好象在觀賞著虛無中的什麼在跳舞一般(其實女人的神態(tài)是靜止的,但我說不上來就是有這種感覺)。

時間毫不客氣的走著,我擡了擡腿,有些麻了。這時女人擡起頭來看了我一眼,這一眼悲傷而警惕。我的動作怔了怔,我感到自己的內(nèi)心有兩種情感——悲哀和憤怒,當女人開口時,這兩種情感又變成一種無奈的情緒壓積在胸口了。

女人說:“對不起。”

胸口堵得慌,我什麼也說不出來了。僵硬地保持著姿勢,我在心裡篩選著各式各樣的話準備用來回答女人——

比如:啊,不,不,是我不對,我纔是不應(yīng)該破壞你們的家庭。

又或者:你怎麼這樣說呢,是我,我才應(yīng)該要說對不起。

還或者:你真的是個狡猾的女人,現(xiàn)在的我,連去討厭你都覺得自己是卑鄙的!

又比如:明明你纔是第三者,爲什麼現(xiàn)在倒變成我是了呢?爲什麼你像是最無辜的那一個?

還比如:我明明離開了啊,是你的丈夫不願意放過我!

但是我什麼也說不出來,無法安慰女人,也無法去反駁她。女人哭了,今天的第一場風(fēng)吹響了掛在窗口的風(fēng)鈴,女人來得太早了,這樣和她面對面坐著,每分鐘都很漫長,我有些疲憊的閉上眼睛,睜開時,我彷彿看到無限的空虛往女人背後一直延伸了上去。我突然覺得自己觸碰到了一種模糊的使命感。對,就是使命,活著的使命,愛人的使命。對,這是一種使命!

我臉上露出了笑容——完成使命就可以回去了……

“……你、你沒事吧?你怎麼了,夏、夏夜?”

有人在不停地叫著我,猛的回過神,卻是女人放大的臉在面前擋住了我的視線。

“你……你剛剛……好奇怪。”女人呆呆的看著我說,神態(tài)裡似乎還有一絲驚魂未定。

剛剛,我有做了什麼嗎?疑惑的看著她,我似乎有些想不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你恨我,可是,可是我和孩子不能沒有他,我知道你和他的關(guān)係,在那時候就知道了,都……都怪我,所以……所以就算現(xiàn)在你們還沒有割斷關(guān)係我也不會反對,畢竟本來你們就是在一起的,我……我……”

女人哭著說話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的在耳邊響著,我麻木的看著她,我覺得自己離得好遠,就像是處在兩個不同的空間那樣遠。她在哭,她在對誰說話,她是演員,而我是觀衆(zhòng)在看著別人的戲,內(nèi)心沒有起伏,只剩一片寧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女人終於走了。我關(guān)上門,眼色陰沉地看著她剛剛坐過的地方,但是我想不起來自己心情不好的原因。就著剛纔的姿勢坐下,我試圖想起一些什麼,可是仍然還是不行。

時間就在這樣毫無意義的呆坐中一分一秒的過去。其實可以出去走走的,反正韓易文也不再鎖門了,大概是認定了我不會再逃走吧。

這時門響了,開門走進來的是韓易文。

“咦,你在!”韓易文看著我,聲音裡閃過一絲驚訝。爲什麼驚訝呢?我回頭看了看他,接著繼續(xù)沉默。

“在想什麼?”韓易文問著,在我身邊坐下來。

我答:“使命。”

“你……”韓易文怔了怔,他看著我,似乎有些疑惑。我抿了抿脣,表示不願意再說話。

“肚子餓了嗎?”似乎是爲了緩解這尷尬的氣氛,韓易文問道。見我仍然不語,他又道:“先洗個澡,我?guī)愠鋈コ园伞!?

韓易文帶我進的是我從未進過的豪華大飯店,雖然沒有去打量四周,但光這裡的氣氛就讓我渾身不自在。

菜上得很快,全是韓易文點的,他問我時,我還是保持著沉默,就是無法和他說話,這一點我自己也說不清楚爲什麼。菜色很美,可是一點食慾都沒有,韓易文就坐在我的對面,仍然是那一副優(yōu)雅斯文的樣子。期間他不停地看向我,間或同我說幾句話,終於,他放下手中的餐具將視線集中在我身上問道:“你到底是怎麼了?”

搖了搖頭,我繼續(xù)著口中的食不知味。韓易文盯著這樣的我看了好一會,終於不再開口了。

這一頓讓人難受的晚餐最後在韓易文的手機聲中結(jié)束。

和往常不同,接到電話的韓易文臉色鐵青。他掛上電話,自言自語了一句:“想不到他倒是有本事弄到我的號碼。”然後會過頭來定定地看了我好一會,說道:“夏淵要見你。”

我一愣,夏淵?他要見我?他爲什麼要見我呢?

“好。”我說。

韓易文盯著我,他抿起的脣似乎在泄漏對我的不滿。轉(zhuǎn)過身體,他說:“今晚九點,在你們原來房子附近以前你常去的那家奶茶廳,他說。”

“好。咦?”腦袋突然一恍神,不對,夏淵怎麼會知道我以前常去的是哪家奶茶廳?

沒有發(fā)覺我的疑惑,或者說根本沒有注意到,韓易文繼續(xù)向前走著。

“我該開車出來的。”忽然,他說道。

“現(xiàn)在八點不到,我回去拿一下車,呆會開車送你過去,到時候回來別太晚了。”他又說,“我在家等你。”

我點了點頭,不去理會他故意慢下的腳步,繼續(xù)跟在他身後走著。只是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來,我愣了一下,不自覺地朝他望去。

只見韓易文一動不動地望著對面的一家兒童用品店,似乎在思考著什麼。我靜靜的看著,直到他回過神來看到我。

“我……剛剛突然想起了點事。”他一愣,說道。眼睛卻始終沒有直視我,隨即又馬上解釋道:“啊,是生意上的。”

我點點頭,心裡卻明白他想起大概是什麼事,因爲那只是一家兒童用品店而已,和他現(xiàn)在所做的那種生意又有什麼關(guān)係呢?還是說他開始發(fā)展新的生意了?我搖了搖頭,制止了自己這些無意義的猜想。

一個多小時後,韓易文將我送到了那個地方。

那麼多年過去,不可能這裡一點沒變化,但是小區(qū)還在,就連原來林靈經(jīng)常等我一起上學(xué)的那棵樹下的凳子都還在。

我站在多年不曾到過地方,望著多年不曾看過的景色,當我試圖回憶時,心中竟然升騰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感,這股情感變成一股熱流佯淌在我的胸口,使胸口微微發(fā)脹起來。雖然我真的想不起來什麼具體的往事片段,雖然那些記憶不見得美好,但這裡仍然難以理解地給我一種自己也說不上來的親切感。

“夏夜!你是夏夜對吧?”——超大的嗓門,有些拉高的聲音帶這一分熟悉感朝我襲來。

“林靈,我是林靈!”尋著這聲音,一轉(zhuǎn)過身我便見到了那個朝我笑得一臉誇張的人,她的身邊還站著一個非常高大的男人。

“見你這副樣子,肯定是夏夜沒錯嘍!”

那人撲過來眨巴這眼睛看著我,再次問道:“吶,是吧?是你吧——夏夜。”和剛剛不同,這一次她問得很認真,臉上帶著的是以前少見的嚴肅的神情。看著那張臉,不自覺的,我點了點頭,應(yīng)道:“嗯。”

不想纔剛一點頭,林靈便像從前那樣一把抱住我的手臂抱怨了起來:“啊!真的是你!!還以爲都見不到你了的說!”說著她的臉朝我的胸口蹭了蹭,“嗚~~你這傢伙到底去哪裡了,當年走的那麼無聲無息的……”

“林、林靈?”我有些囁嚅,雖然也想和她呆上好一會,但我敢肯定自己看到對面的那個高大男人就快要發(fā)彪了,並且真正面對面了,現(xiàn)在這樣的我又該跟她說一些什麼好呢?

“林靈,我和我哥約好見面的時間已經(jīng)到了。”我說。

“啊,怎麼這樣,你知不知道,自從你走了以後我少了多少樂趣,而且,現(xiàn)實中的漂亮男子很難找耶,至少你也……”

“林靈,呵呵,抱歉,我真的得走了。”接著我湊近她的耳朵小聲的說道:“不是喜歡清秀小生的嗎?怎麼找了個那麼彪悍的?”然後我成功地看到那個壯漢將林靈從我的身邊拉離。

“抱歉,我們還有一點事情要先處理。”那壯漢這麼對我說。

“等、等等!”林靈嚷著,艱難地從壯漢的懷裡鑽出來,飛速地從包包裡掏出薄薄的一張紙片朝我遞過來,道:“這是我的名片,有事聯(lián)繫……”

林靈很激動,然而她後邊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壯漢很“溫柔”地架走了。

望著那兩人的背影,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我笑起來,不知怎地,心情好了許多,就像是第一次,我覺得自己離這個世界是這麼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