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我們起得很早，夏淵帶上了相機(jī)，我們搭上了最早的那班車。

那個公園很大，據(jù)說今天會有龍舟賽，夏淵說尚男以前有拉著他來看過。然而今天似乎不是個很好的日子，太陽太大了，氣溫也異常的高，我們排了很久的隊(duì)才輪到進(jìn)去。裡面的遊客比我們想象中還要多。夏淵在前面走得很快，我艱難地呼氣吸氣，我想此刻自己汗流浹背的樣子一定很狼狽。湖邊人很多，夏淵停下來看著，我追上去問：“我們現(xiàn)在去哪？”

“……我記得上次是尚男拉著我到處轉(zhuǎn)的，他說我們哪一隊(duì)的人都不是，於是就跑到每一隊(duì)的位置上喊幾聲加油。”

“你的意思是這一次我們也這樣做嗎？”

“嗯。”

“……”

龍舟賽很熱鬧，隊(duì)隊(duì)的人都叫得很歡，我看著身邊的男人，再看看周圍的人們，那一聲加油終是沒喊出口。只一剎那的感覺，我突然覺得很無聊。我不能明白這有什麼能讓他們激動成這個樣子。船越劃越遠(yuǎn)，我聽到有人哈哈大笑起來，有人說 “啊，我們的船都劃出去了” ！也有人大喊著“兄弟們，‘回頭是岸’吶！回來！快點(diǎn)劃回來”。我靜靜地站著，突然發(fā)覺夏淵也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我轉(zhuǎn)過臉去，才發(fā)現(xiàn)男人的眉頭緊緊地糾結(jié)在一起，我看到他的白色T恤被汗液浸溼了，上面的圖案緊緊地貼在了脊背上。我又想起今天早上見到男人從房間裡走出來時的情景。

我呆愣愣地看著第一次在我面前穿白色T恤的男人，這樣的男人很年輕。是的，很陽光，我頭一次看到那麼陽光的男人。

“上次去玩時，尚男買的。”男人這麼對我說。

龍舟賽很快就結(jié)束了，我已經(jīng)沒有再呆下去的慾望，現(xiàn)在我只想好好衝個澡，然後再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覺。然而身邊的男人卻沒有任何想要離開的意思，他換了個方向走，我只能快步的跟上，此間我們沒有交談過一句話。

無話可談，雖然努力地想要打起精神來，但是喉嚨也好，雙腿也好，都那麼無力。這種沉默讓我不安，我儘量跟在夏淵的身後走著，陽光照在身上燙得皮膚生痛。男人的背影看起來那麼匆忙，那麼遙遠(yuǎn)，我忽然不想再跟著走下去了，嗓子乾澀得冒煙，昨夜的激動消失得無影無蹤。有些東西是天生的吧，就像激情這種東西，尚男還在的時候分了一些給夏淵，現(xiàn)在他走了，那氣場自然也跟著走。有的東西沒有就是沒有，渴望不來的，尋找不來的。

我真的停下來了。我找了一處陰涼的地方坐下來，夏淵始終都沒有回頭，我也沒有叫他。樹下偶爾會有風(fēng)吹過，我半瞇起眼，有些昏昏欲睡。目光所及的地方，到處都是人。有人在玩牌，有人在聊天，也有人在睡覺，有人在放音樂，嬉鬧的聲音就響在不遠(yuǎn)處。心漸漸的平靜下來，意識也漸漸的模糊起來，所以當(dāng)夏淵叫醒我的那一刻，我?guī)缀醪荒荞R上反應(yīng)過來自己是在哪裡。夏淵說，回家吧。

夏淵說回家吧，那一瞬間我很恍惚。回家吧，回哪去呢？

回到住處的時候，天已經(jīng)很晚了。由於天色全黑的原因，韓易文的身影在路燈下顯得尤爲(wèi)清晰。可是吸引我的不是韓易文，而是他懷裡的那隻黑貓。韓易文彷彿沒有看見夏淵一般直接走到我面前，他說：“我給你打了很多電話你都沒有接，短信也沒回，我很擔(dān)心。”

“我不想接。”我看著韓易文手裡的黑貓，然而黑貓的眼睛是閉著的，它並沒有看我。

“爲(wèi)什麼？”

“……”

“我在你家門口發(fā)現(xiàn)了這隻貓，以前有見過，是你的吧。”

“嗯。”我答應(yīng)著，旁邊的夏淵看了看我們，然後自動的繞過我們走了過去。韓易文這才擡起頭看了他一眼，回過頭來問我道：“你準(zhǔn)備以後一直和他住下去嗎？”

“這和你有什麼關(guān)係嗎？”

“當(dāng)然和我有關(guān)係。我不關(guān)心你，誰還關(guān)心你？”

“……”

“雖然我結(jié)婚了，可是你永遠(yuǎn)都是我重要的人，這一點(diǎn)我想讓你明白，我也一直都以爲(wèi)你明白。我以爲(wèi)你能理解我，孩子需要一個完整的家庭，我不能讓我的孩子延續(xù)我的不幸……”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你一直都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一直都沒有睜開眼睛好好看看周圍，所以你才那麼不開心。折磨自己，也折磨別人。”

“……”

“夏夜，你擡起頭來看著我，看看我眼裡的你自己，接受自己有這麼難嗎？”

“……”

“夏夜……”

我看著韓易文，腦袋陣陣脹痛，黑貓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那定定的看著我的眸子很複雜，我看著他們，幾乎是用哀求的語氣要求韓易文離開。

那一夜彷彿被無限延長，夏淵破天荒的睡得很早，而從那一夜開始，我們再也沒有過任何親密的舉動，彼此間客氣到似乎是剛剛認(rèn)識的陌生人那樣。直到有一天夏淵的身邊出現(xiàn)一個陌生的女孩子。

那是個很有味道的女孩，淳樸、自然，沒有一絲的妝容，沒有精緻的五官，頭髮高高挽成一個髻，穿一件寬鬆的白色T恤，長長的彩色格子裙，脖子上圍了一條花圍巾。女孩的笑容，女孩的聲音，我能看到女孩雙眼裡跳動著鮮活的生命力。那一刻我?guī)缀蹩隙ǎ褪撬耍臏Y要等的人就是她了。

離開的那一天天氣很好，夏淵被那女孩磨去釣魚了。沒有難過，沒有不適，我默默地收拾好東西離開。東西不多，但我還是提了幾次才完全把它們提起來。將手放到門把手上時，我忍不住回過頭，在太過平靜的呼吸聲中再次環(huán)視起這住了將近半年的房間：房間裡很乾淨(jìng)，從地板到窗戶，一切都很乾淨(jìng)。屋子裡飄散著的人的氣息很濃，那個女孩出現(xiàn)後這樣的氣息更濃了。我呼出一口氣，終於關(guān)上門，走了出去。

我回到自己的住處將東西放好，將蓋住牀的花布揭開，我躺上去縮成一團(tuán)，用枕巾矇住臉和頭，我一直這樣躺著，不知不覺進(jìn)入恍惚之中。直到肚子餓到不行了才爬了起來。

我穿過熱鬧的街道，腦袋一直脹痛著，肚子發(fā)出沉悶的響聲。我買了很多的水果，各種各樣的。走到公寓樓下，我看見熟悉的身影從裡面出來，我看到那個女人抱著小孩迎向他。我看到男人朝著女人搖搖頭，帶著失望的表情，微微失落的笑容對著女人，還有來不及收回去的苦笑。我看見他從女人手裡接過孩子，然後再一次望向樓上我的窗口，站了好一會後終於離開。

儘管陽光已經(jīng)不那麼耀眼了，然而潮溼的悶熱仍然令我感到壓抑。頭劇烈的痛起來，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休息過後我將水果洗淨(jìng)，然後不停的吃起來，直到吃完，吃到味覺麻木。我將所有的窗戶統(tǒng)統(tǒng)打開，將桌子和地板擦乾淨(jìng)。我朝四周噴上空氣清新劑，然後洗了澡，換上浴袍。我把浴缸放滿水，從口袋裡掏出新的刀片，朝手腕狠狠地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