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先生?你聽他那些胡話做什么?”老根嫂嗔道,“村里的人都知道他讀書都讀糊涂了,每日和那些孩童吱吱呀呀的,實在無趣了,逮著條花狗兒也能說上好一會兒話的。”
莊善若搖了搖頭,她倒是覺得榮先生不像是俗人,便問:“他家里除了出嫁的女兒,便沒旁的人了嗎?”
“沒有了。他的獨養女兒嫁得也遠,十天半月才回來一趟。虧得他哄得那些學生聽話,倒是常常從家里帶些菜蔬給他。村里每半年付他些束修,他光棍一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日子也很能過得下去。”老根嫂又笑,“許大郎過去,一個癡一個傻倒是般配。”
莊善若微微一笑,想起榮先生自嘲的話。想來怕是在連家莊人的眼中他不啻是怪人一個,也就拋開這個話題不談了。
“淑芳嫂子和狗蛋呢?”今天張家冷冷清清的,就只有老根嫂一個人在家。
一說到寶貝孫子,老根嫂臉上便漾開了舒心的笑容:“可是不巧了,昨兒她外婆說是想外孫了,派了舅爺套了輛車將他們娘倆接回去住兩日。”連淑芳的娘家就在本村,不過是一個在村中,一個在村西。
“狗蛋會說話了吧?”
“快了,快了,前幾日我聽著含含糊糊地能叫娘了。”老根嫂說起孫子來便有說不完的話,“長了六顆牙。哎喲喂,這小牙齒又白又細的,可好看了!”
莊善若抿嘴笑笑:“嬸子那么喜歡孩子,倒是叫淑芳嫂子再生幾個。”
“我心里再愛,也得過一兩年再說。你得財哥和他媳婦好著呢,常背了我嘰里咕嚕地說個沒完,我可不愁沒孫子抱!”老根嫂說著想起莊善若尷尬的處境,不由得將笑容收了幾分。
莊善若卻毫不在意,將王有虎賺到銀子的事和老根嫂說了說。
“呦,有虎可真是本事!”老根嫂眉梢更是添了三分喜色。“我那回上許家提親,你沒看許陳氏那裝腔作勢的模樣,嘖嘖,就當只她家有閨女似的。還好意思說要三十兩聘金。死活都不肯松口,要不是看在有虎愛煞了她家閨女的份上,我可不愛搭理她!”
“讓嬸子受累了,到時候謝媒酒可要多喝幾杯。”
“那是,那是!我自己侄子成親我可得好好喝上幾杯,誰也不能攔我!”老根嫂又道,“這下我就不愁了,就等著過一兩月將那聘金送過去,我倒是要看看,許陳氏給她閨女準備什么體面的陪嫁。”
“她極愛面子。又只有小妹一個女兒,想來自然不會差的。”
老根嫂撇一撇嘴,道:“那可說不準。你別忘了現在許家誰當家,你那妯娌可不是省油的燈。我見過她好幾回,長得是俏麗。可那張嘴也太刻薄了些。我估摸著到頭來,她可得毀在她這張嘴上。”
“嬸子倒會相面了。”莊善若打趣道,“聽說許二郎在許德孝的香料鋪子里很受器重,他們尋思著重整家業呢。”
“二郎不行,雖是許掌柜手把手教出來的,可是沒那沉穩勁兒。”老根嫂皺了皺眉頭,“更要緊的事。他可娶錯了媳婦。你妯娌是天生屬蒼蠅的,哪里有葷腥就往哪里鉆。”
“這話怎么說的?”
“許德孝家的四姨太不是懷了身子嗎?我倒是看到三兩次她從許三家那里進進出出的。”老根嫂道,“若是沒好處,她能搭理許三那一家子?怕是避都避不及呢。”
莊善若了然地笑:“捧高踩低,人之常情。”
“她倒也不怕做得太露形了,得罪了那正經太太?”老根嫂笑道。“不過,他們高門大戶的事我們只看個熱鬧,可摻和不得。”
莊善若點頭應了,心里卻想著怎么尋個機會再去見見鸞喜才好。宗長府上她是不耐煩再去了,或者什么時候等鸞喜回娘家的時候。去許三家候上一候才好。
老根嫂極力留飯。
莊善若推辭著。
老根嫂惱了:“家里也沒什么人,冷冷清清的,你倒是留下來陪我說說話。你老根叔去鐵匠鋪子里打家伙了,得財得富去收麥子了,眼瞅著差不離也該回來吃飯了。”
“收麥子?”
“嗐,柳河邊的那塊地肥,麥子熟得快,趁著這幾天晴,趕緊將那三畝麥子收下來。”
莊善若點頭,心里琢磨著她那一畝三分地里的收益差不多也好收成了。
說話間,得財得富半敞了懷抹了汗正大步從門外進來,低頭喊:“娘,娘,渴死了,可有喝的?”
“有,那一大壺涼白開早給你們晾著了。”老根嫂又笑道,“你們兩個只顧低頭走路,也不看看家里有沒有客人。”
兄弟兩個這才看到莊善若,趕緊掩好衣裳。
得財道:“善若妹子,算什么客人,都是自家人!”
得富一口氣喝了兩大碗的水,猶不滿足,還要再喝。
老根嫂趕緊攔住:“別喝了,灌一肚子水,到時候別跟個牛似的咣當響。飯好了,等會子就開飯。”
得富放下碗,問道:“吃啥呢?”
“撈面條,新鮮炸的鹵子。”老根嫂笑道。
莊善若很自覺地將桌子上擺放的水壺,茶碗之類的東西收拾好,放到一邊,準備吃飯。
“那三畝地割得差不多了嗎?”
得財用整個手掌抹著臉上的汗,道:“爹原先打的那把鐮刀怕是不頂事,我剛割了兩三壟麥子便卷了刃,還巴巴地跑到鐵匠鋪子里又挑了把好的,這才割得順手些——怕是再割個半日也就得了。”
“你們爹在那兒做什么?”
得富活絡些,笑道:“娘,你倒惦記他,我爹好著呢!和羅鐵匠坐在鐵匠鋪子門口剝著花生呷著老酒擺龍門陣呢!”
老根嫂擺擺手:“讓他歇去,讓他歇去!晚上你們吃干的,讓他喝稀的,不出力就別想吃好的!”
眾人只當老根嫂開玩笑,笑了一通。
得富轉頭對莊善若道:“妹子,你那地里的莊稼啥時候割的?”
“啊?”莊善若有些莫名其妙。
得財撓撓頭:“我們想著順手將你地里種的先收了,左不過一畝三分地,不過兩個時辰就好了,可沒想到地里竟光禿禿的了。”
莊善若愣了愣,難道地里的莊稼自己長了腿會跑?
得富又道:“我們還以為找錯了地方,仔細看了又看,沒錯。那土豆番薯都起得干干凈凈的,啥都不剩。種的那幾壟黃豆也只剩下點桿子了,我還特意去摸了摸那桿子,還新鮮的,怕是剛割了沒多久。”
老根嫂奇道:“呦,可別是旁人收錯了地了?”
“哪能呢?”得富瞪大了眼睛,“旁邊的地里種的都是麥子,就是收錯了,也不可能分不清莊稼啊?”
“難道是許家人?”老根嫂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測,“不可能,這一畝三分地只有我們家人知道是善若的,對外都說是我們家買的。許家人就是再精,也想不到這上頭去。再說了他們家大郎在私塾,二郎在縣城,也沒個人手去收啊?”
莊善若想起了什么,心頭別別一跳,倒是不說話了。
老根嫂覷了覷莊善若的臉色,見她像是有主意的樣子,便問道:“別是什么人幫著你收了吧?”
莊善若強笑道:“我也正在琢磨呢,倒是沒托旁人呢!”
得富腦瓜子機靈,道:“善若,說不定你認的那個遠房的姨幫你收的。”
“可是那個姓伍的大個子?”得財大大咧咧地道,“聽說他不單種地能干,打獵也是一把好手。啥時候,也讓善若給引薦引薦,帶我兄弟倆也進大青山打兩只兔子吃吃?”
莊善若想來想去,覺得就是伍彪幫她將莊稼收了,心里竟然有些心虛,道:“我跟伍大娘倒是還相熟,不過她家兒子常常不在家,總共也沒碰上過兩次,竟也沒說過幾句話。”
“呦,那可惜了!”得富笑道,“不過不礙事,反正是同村的,說上兩句也就熟了,又有你這層關系在,不怕他不答應。”
莊善若莫名的有些心慌,道:“得富哥說的是。”
老根嫂卻是奇怪地看了莊善若一眼,覺得她突然變得有些束手束腳的,卻也沒大放在心上,道:“這會子猜了有沒用,趕緊吃了飯去問問就是了。”
“嗯。”莊善若應道。
“還有那收上來的番薯土豆用麻袋裝了堆在房里就是了,若是你不耐煩吃,讓你老根叔幫你看看,在集子上賣了就是了。”老根嫂琢磨著道,“就是那些黃豆剛收下來還得晾曬晾曬,才能拿去榨油。”
莊善若倒是沒想到這一茬。
老根嫂又道:“你若是將黃豆曬在許家,少不得他們見了又得起疑。你干脆就拿到我這兒,我幫你一并曬了。等送去榨了油,你不拘是自己吃還是到集子上賣了都成。”
莊善若連聲道謝:“虧得嬸子幫我想得周全。”
“嗐,這也不算是啥麻煩事。”老根嫂又指揮得財得富兩兄弟道,“等過兩個月,再給你妹子地里種上冬小麥。那地雖瘠,可空著也是空著,不拘收些麥子也是好的。”
兄弟兩個齊聲應了。
莊善若卻有些心不在焉。
老根嫂做的面條又細又筋道,鹵子也炸得極香,可莊善若卻用筷子挑著面條,有些食不知味。
她地里的莊稼,真的是伍彪幫著收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