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善若的臉色唰地變了,她和伍彪交換了個眼神,低了頭收拾起碗來。也不知道許寶田是什么時候偷偷地溜到這大楊樹后頭,她與伍彪急著說話,竟然也沒聽到什么動靜,就是不知道被這個許寶田聽了多少過去。
伍彪道:“怎么,跑肚拉稀了?”
許寶田毫不避嫌地系好褲腰帶,道:“本來好好的,喝了碗綠豆湯就不行了。嘿嘿,也不知道我這碗湯里多放了些什么。”說著,一直拿眼睛去覷莊善若。
伍彪沉沉地盯了許寶田看,道:“窩棚到這兒這么遠的路,你竟也憋得住?”看來,他是不相信許寶田的說辭。
“憋不住也得捂了褲襠憋著哪!”許寶田做了個怪相,“剛來的前兩天,也拉稀,拉在窩棚邊的草窠里,被容樹媳婦逮著了是好一頓罵,我可得找個遠些的地方拉拉!”
“唔!”伍彪想著即便是許寶田聽到了什么,也不足為患,畢竟再過二十天,他和善若的事是要走了明路的。
許寶田又伸手抓了抓褲襠,笑道:“我爹我娘怎么也不給我留個把表姐表妹的,要不說說體己話倒是極好的!”
話音剛落,許寶田就感覺到莊善若冷冷的目光射到了他的臉上,一張俏臉像是掛滿了冰霜,心里不由得抖了抖,這個小媳婦看起來是不好拿捏啊!不知道怎么的,許寶田竟想起了貨郎娘子。好的時候能在他懷里化成一灘水,恨的時候竟也敢拿了菜刀往他身上劈。想到這兒,背上的那道長長的傷疤竟有些隱隱作痛。
“伍大哥。你趕緊回去歇一歇!”莊善若收回了目光,這家伙竟然就像是鼻涕蟲甩不掉了,真是討厭得緊。
“是,趕緊歇歇,要不然那三寸丁的周老爺回來,可又得將咱們當牛馬使喚了!”許寶田嘻嘻笑著。
伍彪看了莊善若一眼,點點頭。只是往前走去。
許寶田趕緊跟了上去,經過莊善若身邊的時候。他故意放慢了腳步,偏了頭,壓低聲音道:“我說怎么放著好好的舉人娘子不當,原來是有了相好的。莫非許大郎竟是銀樣镴槍頭,中看不中用?”他說得又低又快,就像是一陣風似的吹過莊善若的耳邊。
莊善若一愣,心里像是吃了蟲子般的膩歪。她看著許寶田得意洋洋地晃了瘦弱的身板跟在伍彪的后頭,背上的傷疤在太陽下仿佛是一條將要醒過來的蜈蚣,急煎煎地要去蟄人一口!
走到窩棚邊,許寶田似乎知道莊善若還在看著他,倒是回了頭,笑了一笑。這笑里帶了幾分吃定了你的無賴相。
“呦,這是哪個天殺的不長眼的,屙屎也不找個好地方。看著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了!”容樹媳婦驚叫著,從大楊樹后頭施施然地出現。
莊善若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你回來啦?”
容樹媳婦邀功似的將懷里的一只西瓜放到木板桌上,用袖子抹著額上的汗,道:“瞧,這是什么?薄皮紅瓤大西瓜,我老了臉皮問周老爺要了兩個。一個送回家去了,我那小六子看了喜得什么似的。這一個。放著我們姐倆吃。”
“嗯。”莊善若心里有事,懶得和容樹媳婦敷衍。
容樹媳婦見莊善若淡淡的,不免有些做賊心虛,訕訕地道:“里正家也有些腳程,這西瓜又大,我一趟只能抱一個,一來二去的也就耽誤了。”
莊善若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西瓜上,她見容樹媳婦頭發蓬亂,滿臉春色,丟了手里的碗,道:“我胸口有些悶悶的難受,晚飯就要勞煩嫂子了。”
“別是中暑了吧?”容樹媳婦趕緊上前扶著,“你去窩棚里歇著吧,這里的活就交給我了!”
莊善若掙脫了容樹媳婦的手,笑道:“不礙事,喝兩口水躺一躺就好。傍晚他們要多做一個時辰的活,饅頭別蒸早了……”
容樹媳婦滿臉笑容:“你就放一百個心吧,這點我還是有數的!”
莊善若點了頭,慢慢地踱到窩棚里,卻也不急著躺下去,只是脫了鞋子,靠在鋪上坐著。頭上突然密密地沁出了一陣的薄汗,在大太陽底下忙活了好一陣子,果然還是有些中暑了。
莊善若抓起鋪上的芭蕉扇,胡亂地給自己扇了扇,這才覺得好過了一些。她將頭發攏了攏,正要在鋪上歪一歪,突然發現容樹媳婦的床鋪的席子下鼓囊囊的不知道放了些什么。
莊善若心中一動,伸手掀了那席子一看,不過是一個粗布口袋,里面也不知道放了些什么,被席子壓成了又扁又平的形狀。莊善若伸手一攤,里面細細密密的,被壓得瓷實。
莊善若心里隱隱地明白了幾分,這個位置素日容樹媳婦都堆放了亂七八糟的衣物,怪不得她從來沒發現其中的古怪。
莊善若手一探,就將那粗布口袋拿在手里;再用手掂了掂,里面的東西足足有斤把重。莊善若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妹子,我給你晾了碗開水,你起來喝兩口……”容樹媳婦撩了簾子,一貓腰進來,還沒等她直起腰來,整個人便怔住了,她手里的碗晃了兩下,灑了幾滴水出來,訕訕笑道,“妹子,這是怎么說的?”
莊善若也不說話,只輕輕地將那粗布口袋放在了床沿邊上。
“這,這……”容樹媳婦臉色僵硬,趕緊將手里的碗放下,搓著手很是有些不自在。
“嫂子,我知道你家里不好過,不過這是若是被周老爺知道了,怕是不好轉圜的。”
容樹媳婦聽莊善若的意思,不像是要將這事兒捅出去的樣子,趕緊一屁股坐到了鋪上,央求道:“好妹子,你聽我說,都怨嫂子一時糊涂,不過我也是被逼得沒法子了。家里一個大的一個小的,都張了嘴問我要吃的。家里的兩畝田早就荒了,胡亂地種了些番薯藤下去,這么熱的天也沒人去澆地的,可不都枯死了!”
“家里也沒個親戚相幫的?”
“窮人家哪有什么親戚?我就盼著再熬幾年,等我家小六子再長大些,也就能頂起半個門戶了。”容樹媳婦擠了兩滴眼淚出來,“實不瞞你,頭天你找那剩下的十來個饅頭,也是被我偷偷地拿回家里去了。容樹癱在床上,也就只能吃些干的,若是吃了些湯湯水水的,這底下可就禁不住了。家里又只有小六子一個在,他人小力薄,哪能給他翻身替換。著實也不怨我起了這糊涂心思,剩下的饅頭放著也就餿壞了,還不如讓我拿回去給容樹吃。”
莊善若點點頭:“這饅頭拿回去一時半會也吃不掉這許多,可不得餿壞了?”
容樹媳婦嘆道:“我家小六子倒是聰明的,將吃剩下的饅頭切成薄片,晾成饅頭片,擱在他爹的身旁。若是容樹餓了,摸上一兩片饅頭干,慢慢地嚼了,也能糊弄糊弄肚子。”
果然是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莊善若指指那粗布口袋:“這里頭的面粉算是怎么回事?”
容樹媳婦便訕訕的,道:“這饅頭即便是晾干了,也終究不能長久儲存。我想來想去,還是面粉實在。”
“可是這面粉是有定量的。”
“我不過是每次揉面的時候偷偷地抓上三四把放在裙兜里,倒也見不出來!”
莊善若有些惱了:“每人每頓兩個饅頭是定好了的,你偷偷拿了面粉,那每個饅頭豈不是變小了?”
“不是,不是!”容樹媳婦趕忙擺著手,“饅頭個兒沒變,我只是每頓少做了幾個罷了。”
“你難道就不怕不夠分?”
“哪能呢?每頓不是都有人來送飯嗎,不是這個就是那個的,勻出個三兩個饅頭還是容易的。”
“若是恰好沒人來送飯呢?那豈不是短了?”
“我也想過,若真的這么不湊巧,那只能說數錯了,大不了再做上幾個就是了。”容樹媳婦滿不在乎地道,“我還真就沒碰上這種情況。”
莊善若不說話了,怪不得每次剩下的饅頭都不翼而飛,怪不得容樹媳婦最近勤快起來了,原來是這個緣故。
“你就不怕周老爺發現嗎?”莊善若提出了心里的最后一個疑問。
容樹媳婦笑了笑:“他怎么會發現?”
“嫂子原來做下這事的時候也沒想著我會發現吧?周老爺心思又細,保不準就發現了也說不定。”
容樹媳婦不以為然地撇撇嘴:“這個妹子不用擔心,他即便是發現了也只當沒發現。”
“這又是什么緣故?”
容樹媳婦便目光閃爍了起來,她躊躇了半晌,才道:“否則妹子以為我連著好幾夜三更才回來,都去了哪兒了?”
莊善若被她問得一怔,她從來只當容樹媳婦不放心家里偷偷摸了回去,或者是趁著這個機會回村會情郎去了,難道這其中還有什么隱情不成?
容樹媳婦見莊善若還沒明白過來,干脆破罐子破摔,道:“周老爺雖然長得矮些,丑些,可畢竟也是個男人……”
莊善若的腦袋突然“嗡”的一下,猛然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