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yún)家郎君們常年在外征戰(zhàn),家中大小事務均由夫人們管理。雲(yún)長天的父親作爲族長,業(yè)已多年未回,對家事不聞不問,僅留髮妻董無歸在京城操持統(tǒng)領(lǐng)。
董無歸手下領(lǐng)著各兄弟子女,撫卹養(yǎng)育從不懈怠。龐大的家族每日花銷不菲,在她的把關(guān)下竟也能不差一毫一釐。生活井然有序,有條不紊。更不用說婚喪嫁娶,節(jié)慶禮儀之類的瑣碎事。
然而可能是操勞過度,這根頂樑柱終於在那年轟然崩塌。
雲(yún)夫人臨終前囑託完所有事情,還將嘉言單獨叫到了面前,衆(zhòng)人見她出來時淚眼迷濛,泣不成聲,也不好立刻問夫人的遺言。兩個丫鬟左右著羸弱的小姐,一路不知是扶是拖,快快將她帶離了悲傷之地。待頭七一過,家人剛想仔細問她的時候,邊關(guān)處悠遠飛來穿雲(yún)佳音,雲(yún)大少爺也就是雲(yún)長天將按亡母遺言,將在薩巴陀擇日再娶侍妾一名。
管家?guī)讼蚣窝郧笞C,但見這小娘子倦意未褪,悲情切切,心碎無痕間只得咬脣點了點頭。
世上最及時的便是禍事不單行,對於雲(yún)家來說,揹負這個家族運作的夫人已經(jīng)沒了,又一年剛?cè)氪簳r,另一位掌著家族千畝良田,萬頃宅院的雲(yún)某夫人也於病中悄然離世。雲(yún)家頓時陷入紛爭之中。
恰也適時,衷瑢剛好來到雲(yún)家,多多少少看到了點貴族恩怨,只是她還未正式入門,便也不好說什麼做什麼,只管安分守己。
兩位頂樑柱的接班人是很明確的,雲(yún)夫人所生三位少爺兩位小姐如今各奔天涯,沒有一位願意留在家中,故夫人指名要董氏兄妹繼承,但任誰都是不願意家族落到外姓手裡,家中反對意見頗爲強烈。雲(yún)某夫人生前未留下子嗣,只有本家中一遺孤伴其左右,也就是雲(yún)洛忠,自然成其理所當然的繼承者。
嘉貞倒是對這種資產(chǎn)紛爭有興趣,但自知外姓,雖有云夫人親指,也是不便插手的。嘉言無心這些俗事。
雲(yún)家田屋歸到洛忠名下時,替他牽引紅線或是提親者更是絡繹不絕,雲(yún)某夫人在世時,本身就是財權(quán)實際掌控者,不過有云夫人名義上的約束,不能隨心所欲。
如今雲(yún)夫人的繼承者未到位,洛忠手中的鉅額財富便是囊中之物,隨取隨用。但毛頭小夥幸有嘉貞提點,不至於任意揮霍,還算兢兢業(yè)業(yè)地在掌理。
該年七月初,天氣異常炎熱,家中好幾位小姐都已中暑太深昏死過去,在嘉貞的建議下,洛忠把女眷一律派往雲(yún)家各處別院避暑納涼。
月前衷瑢已派了好幾封歉意滿滿關(guān)切滿滿的書信送往薩巴陀,希望淨姨能看到並給她回個道平安的口信,但至今未有音訊。
自己身旁並無更多錢物可以用來打點,眼見家中女眷陸續(xù)啓程,衷瑢還未收到讓她出發(fā)的通知,貼身的兩個丫鬟當面嘆氣,說是總體管事的沒有,事務總歸會失了秩序,現(xiàn)在大家都忙著你爭我奪,無人來照管一個還未正式進門的女人,按道理也說得過去,只怪自己命不好,留下來忍受烈日炎炎不說,受賞的程度也大不如前。
這話聽得衷瑢好不心酸,尷尬笑道:“兩位姐姐說話真切,全怨我就是。”
其中一個放下手中活,瞥見她正執(zhí)筆寫著什麼,走過去俯身照念起來:“三伏豈暖人心寒,只道萬事化不開。”
另一個正坐在旁邊替她縫補,聽了後不等她遮掩便笑道:“呦,心倒是挺大,沒怨任何人就只怪了整一個世間的錯啦?”
衷瑢覺她倆有話可談,接道:“那我還能怨誰?怨你怨她?你這話說得倒是譏誚,笑我做作是嗎?”
“可不是,你心裡痛恨誰喜歡誰就直接說出來,我倆可沒那麼多時間猜你的心思,除非你的心思裡有那麼些好處。”倆人笑了起來,盯著手中的活時又是那麼仔細。
三人拌了會兒嘴,屋外天氣是越來越悶,越來越熱,院中的泥地都成了黃土飛揚的沙地,曬傷的草木萎蔫枯死,怏怏不快。
兩侍女抹著汗,往井裡打了兩桶水回來,潑灑了點到屋裡,順手往衷瑢身上彈指幾許,趁機玩樂。
衷瑢被這突襲的涼意觸到,更是歡喜,索性丟開了筆,與她們一同潑水玩耍起來。
追逃間,有人翻飛的衣裙拂倒了靠在角落裡的古琴,悶沉一聲,琴絃都發(fā)出了哀嘆。
侍女扶起它,但見它花紋樣式獨特,匠心乾造,可能不是民間準用的物器,故停了吵鬧,問道:“娘子的琴來自哪裡?”
“我從小用的,誰知道哪裡來的。”衷瑢許久沒有彈過琴,侍女這麼一不小心她才記起,忽覺手癢,讓兩人擡了過來放至案上,隨意撥了兩撥。
“你們聽,這音色竟跟家中其他娘子的琴不一樣。”侍女面露驚奇。“渾圓飽滿,雜音疏淺,彷彿嫋嫋神樂一般。”
衷瑢倒是不以爲意,笑她道:“剛纔誰還嫌我做作了?自己講的話也沒個踏實,誇得太高太遠。”
屋內(nèi)奏響一曲清麗小調(diào),軟綿婉轉(zhuǎn),舒暢流利。她聽了以爲是山林裡成精的兔仙遇了採藥的良人,她聽了以爲是溪水邊浣紗的恬淡女子。
追問衷瑢道:“月娘快說,這曲子到底是什麼故事?”
這小娘子搖搖頭,無奈笑道:“不是我譜的曲,我又何嘗聽的出來?”
“那是誰作的?”她們一問便停不下來。
“我家那邊的人都會唱的,流傳好多年了吧,據(jù)說是位遠征的將軍從自己家鄉(xiāng)帶過來的。”衷瑢撫著琴低語,並不想讓她們知道,此時自己腦中浮現(xiàn)的是那晚在夜市中撞見的無名公子,還有他眼中無限的溫柔。
“蟬蛻未縫好時節(jié),郎君遠征錯華年。牡丹空對庭中月,羌笛怨柳鎖心結(jié)。”門外幽幽而起女人的聲響,屋中琴聲戛然而止,三人均向外望去,見一娘子側(cè)立門後,但見半張面孔在陽光裡透著奶白,脣色鮮紅,眉目如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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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現(xiàn)了身,便不等主人邀請,自作主張?zhí)みM屋裡來,與她們面對著面。
衷瑢欲撥琴絃的手抽了一下,帶起雜亂的顫音,立刻站起身,往侍女身後挪了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