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北苦笑著捋了捋頜下長須,重重嘆了口氣道:“唉,人不服老不行啊,老哥我自負劍法通玄,可也不敢妄言能一口氣接下他們九人的合力一擊,看來天下能制得住他葉孤鴻的,只怕屈指也可數(shù)了。”
公治瞻眼中閃過一抹智慧的神采,道:“單論劍術,他葉孤鴻比起渤海城的那位還差了不少火候,步法演陣老弟我也自問能穩(wěn)勝于他,關鍵是這小子還是個全才,劍術、步法、指勁、輕功俱皆精通。與這樣的人對決,任你武功再好,恐怕都要頭疼萬分的吧!”
燕北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反觀落雁臺上三招逼退九大年輕一輩高手的葉孤鴻,此時此刻,就那么拖著孤鴻長劍,舉止瀟灑,步履從容地一步一步朝九人的方向走了過來。
葉孤鴻每走一步,九人便跟著后退一步,不消片刻,位于九人最后位置的馮家三兄弟竟已堪堪被逼至退到擂臺的邊沿,再往后一步,儼然就要掉下臺去。
這一刻,九人都知道,他們不能再退了,否則今日此時,他們曾經于江湖上所闖出的名望,將丟失殆盡,下場絕對不會比那個被姬遠昌戲耍至屎尿齊出、淪為天下人笑柄的翟文坤好上多少!
就在九人咬緊牙關,準備破釜沉舟,做出最后一番抗爭之時,忽見對面的葉孤鴻沖他們神秘一笑,突然撤回了對他們的精神鎖定,一個轉身,瀟灑離去,邊行邊道:“世人笑我顛嗔癡,我笑他人不自知。帝王將相古圣賢,百年終歸黃土時。”
“呼!”
直待葉孤鴻的身影走出十幾丈開外,九人才齊松一口氣。
方才葉孤鴻步步緊逼時所散發(fā)的超強威壓,幾乎讓他們喘不過氣來,那一刻,他們仿佛覺得自己面對的是一座重于萬鈞的百丈巨峰。
“噗通!”
白奇剛頹然一跤跌足在地,兩眼既畏且恨地死死盯著葉孤鴻漸行漸遠的背影,終究再沒有勇氣追上去。
通過這一場交鋒,他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與葉孤鴻之間那宛如鴻溝般的巨大差距——卻原來,自己一直追著喊著要尋他葉孤鴻報仇,恐怕在對方眼里從來都只是個笑話吧!
很顯然,葉孤鴻最后選擇轉身離開的舉動,看在白奇剛等九名對敵者眼里,不啻于高高在上的上位者對卑微黎民的赦免與恩賜,無疑更加令九人羞憤欲絕。
不過葉孤鴻的率性灑脫與放蕩不羈卻也贏得了不少人的由衷欣賞,就比如自他上場之后目光始終加諸其身未曾偏離過的燕北與公治瞻。
只聽燕北喃喃念道,“好一句‘世人笑我顛嗔癡,我笑他人不自知。’我只為我而活,渾然不在乎他人看法。公治老弟,你此生可還見過比這小子更灑脫不羈的人么?”
公治瞻哭笑不得地道:“燕兄這不是明知故問嘛,放眼整個天下,恐怕都找不出第二個像他這樣敢評價古今帝王圣賢的異類,不過你還別說,這評價雖然大膽,卻還有幾分歪理,人生不過匆匆百年,任他生前再怎么封王拜相天下無敵,死后終歸只是化作一抔黃土罷了。”
“哈哈,公治老弟這話說的在理,”燕北捻著胡須,瞇眼微笑地望著葉孤鴻逐漸遠去的身形,道:“老夫倒是越來越期待這小子日后究竟能走多遠了……”
公治瞻接口道:“能否與昔日那些流芳千古的絕頂人物比肩暫且不論,但讓渤海城的那位頭疼是絕對足夠的了。”說完兩眼不經意地瞥了一記擂臺上還未從葉孤鴻的威懾狀態(tài)下回復過來的九人。
燕北順著他的目光,掃了一眼正咬牙切齒恨恨地盯著葉孤鴻背影的劍帝幼徒楊釗,無奈苦笑道:“楚王朝那個老家伙向來護短,看來這葉小子還真是給自己招來了個勁敵吶!”
延續(xù)半個月余的五湖劍會算是告一段落,雖然過程讓人有點像坐過山車般心情一度起伏不平,不過結果還算好的。
劍會第一名的劍榜狀元,理所當然地由盜宗魏照元的愛徒,也是江湖近年來風頭正盛的“江湖四君子”之一的姬遠昌所摘得。
探花和榜眼經燕北、公治瞻以及幾名江湖名望極高的前輩名宿一致決定,由楊亦空、追乾、追坤等前十榜內未參與圍攻葉孤鴻的參賽者,外加排名靠前的幾名替補重新爭奪了一下排位,最終則花落楊亦空以及追乾兩家。
至于白奇剛、楊釗、劉十三幾人,因為讓那些追捧他們的鐵桿大失所望,自然被從大會名額中剔除了。
其中按說此次五湖劍會最大的失敗者,還真非從頭到尾都扮演著悲劇的角色的翟文坤莫屬了。
人生還真是瞬息萬變,想他十幾天前還如同一匹逆襲的黑馬,一路過關斬將,連敗幾大武林青年才俊,備受矚目,沒曾想轉眼之間就被姬遠昌羞辱的顏面盡喪,淪為天下人的笑柄……
從神壇跌落至地獄,也不過是一瞬間的功夫。
翟文坤心灰意冷之下,早在劍會還未結束前,就一個人偷偷下了山去。
失魂落魄地走在儋州城邊的一座不知名的小鎮(zhèn)上,翟文坤突然有種再也找不到人生目標的頹喪感覺。
如同游魂般走進一家酒肆,要了一壺陳年杏花村,自酌一杯,一飲而盡,翟文坤突然開始回憶自己這前半生所經歷的種種與種種起來……
其實在五年以前,翟文坤也曾是個俠道熱腸正義感爆棚的青年俠客,一生追求的也是要做那種懲奸除惡的衛(wèi)道士。
只是自從那次在建康石頭城遇到那個人之后,他的信仰便開始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時隔五年,他依然清楚地記得,那個身著紫衣戴著青面獠牙臉譜的神秘人攜著自己一夜逛遍了整座石頭城。
他看到了那些燈紅酒綠下富的流油的奸商貪官整日花天酒地,依紅偎翠,歌舞升平,醉生夢死……
他看到了那些自命不凡的江湖俠客蹲在臟亂差的酒肆,連最廉價的酒糟也要斟酌買半斤還是三兩的窘迫與不堪……
他看到了前幾日因欺男霸女被自己狂揍一頓送進衙門的無賴,給縣令打點幾個小錢便被安然釋放,接著又繼續(xù)到處橫行霸道的黑暗一幕……
他看到了一戶貧困人家因向富商借米度饑荒,卻因還不起債而被迫將年方十幾歲的小女兒賣入青樓的人間慘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