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孤鴻心中叫苦不迭。
天下間怎會有這樣的怪胎,她殺別人便是君子,別人殺她卻是小人,乖乖不得了,老子今天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了。
但口中卻還解釋道:“姑娘只怕誤會了。老子——哦,不,葉某的這三下連環彈指,這力度,咳,當真把握地還算可以——”
“呸,”冷計霄突地打斷他,道:“哼,不知天下間有多少無辜的人死在你這個道貌岸然的惡賊手上。力度把握地準,屁話,力度把握地不準你有何以殺得了人?”
葉孤鴻俯身拾起了那柄差點要了自己小命的短劍,手指不經意間碰上了劍櫞,劍鞘“噗”地彈了開去。
他用短劍輕輕一下劃斷了吊住自己的蠶絲,輕松地落在了地上,口中嘖嘖贊道:“好匕首,好匕首。”
冷計霄老臉一紅,還道他羞辱自己拔不開那柄匕首,心中的氣憤實難形容,咬牙切齒道:“賊小子,你敢羞辱我?你敢羞辱我?”
葉孤鴻愕然一仰首,道:“這從何說起?”
“哼,”冷計霄冷面寒霜,冷冰冰地道:“你自己心里清楚地緊。”
葉孤鴻“哦”了一聲,道:“姑娘只怕還不知?”心中卻罵道:見鬼,老子今次真是昧著良心說謊話,對面分明站著一個男人,自己卻幾次三番“姑娘”“姑娘”地叫著。
但他卻還保持著笑臉,道:“葉某的這三下彈指,你可曾發覺有何差異?”
冷計霄“哼”了一聲,道:“老身知道你這三指齊彈,無堅不摧,哼,要不是老身沒有注意,定不會被你弄得這般狼狽。”
“呵,不,”葉孤鴻灑然一笑,道:“其實,葉某這三指并非齊彈,而是有先后之分地。”說著揚起左手,拇指考上中指,倏地連環三彈,三道勁氣破空向冷計霄面門刺來。
冷計霄不敢大意,雙手急出,暗運勁氣,正欲逼發,忽覺周遭一懈,方才那種逼人的氣勢倏忽消失。愣了片刻,她不由問道:“這——怎么回事?”
葉孤鴻“呵呵”一笑,道:“姑娘可知曉絲棉的作用?”
“屁話,”冷計霄怒道:“你當我是三歲小娃——哦,我明白了——你的三分勁正是用的這個道理,是嗎?”
“不錯,”葉孤鴻面帶笑容地道:“姑娘果真蕙質蘭心啊!老——哦不,葉某這屈指三環方才第二指便使用了隱勁,當第三指指力受阻時,第二指力經受第一指力的推加、第三指力的反彈,便更加威猛了。當然,反彈力越強,這激出的勁力就愈發迅猛玄急。像姑娘這般高手,勁力強橫,自然就會使得反彈力倍增,那支倒楣的劍鞘便也跟著遭了殃。”
冷計霄“哼”地一聲,道:“這樣說來,死在你手下的人只怪他自己功力太強又出力相阻了?哼哼,每一個人都會將他自己說得冠冕堂皇,你也不例外。”
葉孤鴻聳了聳肩,道:“無所謂了,葉某只當心正——”
“只可惜你心正的有點過,以至于都不知心歪是何等樣子了。”洞下忽有一種令他熟悉而又心懼的聲音如此嘆息道。
葉孤鴻乍聞此聲,渾身竟似起了雞皮疙瘩,心道:老子惹不起你,難道還躲不起嗎?
當下一個燕子抄水,掠向冷計霄,一把扣住深嵌在椅背的劍鞘,道一聲:“得罪了。”猛地用力拔出,向下一掃,套住落在地上的長劍,身子順勢斜向落下。
甫一著地,便覺腿腕一陣刺痛,情知方才那幾支銀針入肉較深,雖是無毒,但沒有個兩三天也難痊愈,耳聽洞下風聲突起,知是那人漸已逼近,哪還敢多想,向冷計霄一拱手道:“后會有期。”
看亦不看她一眼,忍住腿痛,飛也似地逃開了,心中卻道:你我幾次相斗,也算有緣,但情勢所迫,臨別簡言,也不為過吧?
但他卻沒有發現,冷計霄根本就未曾聽他說話——自從那個令他熟悉而又畏懼的聲音出現,冷計霄耳孔再未有其它聲音能刺入。
葉孤鴻奔跑在這個彎曲晦暗的甬道中,直覺全身的熱血都沸騰了起來,后腿已因長時間的運動而不再覺痛,耳邊一陣陣狂飆的怒風仿佛正在為自己吶喊,吆喝著,狂哮著,怒吼著——
他忽然發覺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感,他忽然發覺生命竟從未有這般生機勃勃,他突然用心吶喊道:“人,原來在奔跑中才能找回自己。”
大漠,他突然有一種重回大漠地感覺。
大漠中與鷹賽跑著,大漠中騎著奔騰的駿馬高聲呼喊著,大漠中頂著烈日、張開雙臂期待著,大漠的藍天,大漠的白云,大漠的煙,大漠的落日,大漠的黃昏——
葉孤鴻讓自己的身心盡情奔放,驀地縱口長嘯,聲道之剛烈強沛,竟是畢生所未有!
前方是一個僅容一人的窄道,葉孤鴻終于在它前面頓住腳步。奔跑了半響,卻覺全身精力竟充沛異常,但是這個窄而小的通道卻著時讓他犯上了愁——出口,還是死穴?一旦自己過了這道卡,那老怪物守在此間,再要返回便很難了。
一聲凄慘而絕望的叫聲從里傳出,劃破了這一刻的寧靜,葉孤鴻再無多想,一頭扎進了甬道內。
這是一個被厚而硬的巖層封閉的絕路,烏黑丑陋的巖層便如一頭兇殘狠絕的惡獸,蔑然殘酷地盯著面前眾人,隨時準備將他們撕吞了。追桑二人直覺冷風似已灌進了心窩深處。
葉孤鴻飛步掠來,瞧見二人畏怯懼怕的表情,灑然一笑,道:“怎么?這座墳墓有死人?咦,那位大胡子兄弟呢?”
桑境炅膽波未平,仍有些顫抖,道:“這里是一個絕窟,四圍都查了,并無通道。至于馮兄,他——”
追風面無表情地閉上了雙眼,深吸了口氣,睜開眼來,傷感之意鋪面而生,好不痛苦地道:“他——掉了下去。”說話間手指向身側丈許外的一處空地。
葉孤鴻順指走過去,便見一層薄薄的土色絹布,斗笠大小,覆在潮濕而又黝黑地泥層上。他伸足便欲踏上帆布,忽聽追風尖叫道:“葉少俠且慢,其中有玄機。”
葉孤鴻愕然回首,卻見追風拔出長劍,走近幾步,用劍尖挑開帆布,露出里面稍小的黝黑洞口。
葉孤鴻雙目眨也不眨地盯著那個普通無奇的黑洞口,直直過了半響,忽啞然失笑,道:“這么小小一個洞口,平白無奇,卻又怎生有玄機?”
追風聞言一愕,卻聽桑境炅似教實譏地道:“少俠所言只是表面,你只要深入一點,便會有這樣地疑問:他為何要在這絕境處留下一個洞?如果不是求生之洞,為何要設在絕境?如果是求生之洞,他為何要在其上覆一塊帆布造成是一種陷阱的假象?”
葉孤鴻聳了聳肩,道:“兄臺真是睿智,這許多疑問,葉某一介凡生,如何能懂?”
“好小子,你當真不懂嗎?”那種令他身心難安的話聲又毫無征兆地刺進了他的耳膜。
葉孤鴻慢通通地轉過身來,右手長劍“唰”地一下扛在肩上,悠然一笑,道:“葉某還道身后風聲四起是跟了只野狗呢,未想狗未發現,人倒是有一個,嘿。”
“找死,”來人冷蔑地道:“今日殺你之人乃是天門“玄神”閻照功。記好了。”說完最后三字,他的人已如離弦之箭般射向葉孤鴻。
葉孤鴻長劍一橫,叫道:“來得好。”身子猛地旋起左手三指一扣,驀地連環三下彈出。
三道勁氣破空擊向閻照功,葉孤鴻突然有一種很不妥的感覺。他向來對那些自言有未卜先知的人很是蔑視,但今次,他自己卻真如同能未卜先知般覺察到了一種危險,是那種比遇上毒箭、暗器更令人驚悚的危險。
詭異總是伴著危險存在,就正如說話總要有對象般,否則就無甚意義了。
葉孤鴻突然后悔了,自己這保命的屈指三環根本就不該施展,因為對方是一個瞎子,根本就不會注意勁氣的扭曲變化,也就是說,他閻照功少了層對勁氣的顧慮,多了分拼殺的決心。
于是,當葉孤鴻覺得眼前的景象太過詭異時,閻照功的肉掌已印在了他的身上。
葉孤鴻仰口吐了大痰血,今次已是第三次受傷,他只覺對方的真氣如海濤洪水般涌進自己的體內,保存著靈臺最后一分清醒,他忽地掏出那柄短劍,指尖按上劍櫞,“嗤”地一聲拔出劍身,一把插入對方的小腹。
閻照功手掌印上葉孤鴻,本擬用內力將之擊斃,驀覺小腹劇痛,“啊”地一聲大叫,猛地躥了出去。
葉孤鴻身子晃了幾晃,暗用真氣,幾下騰挪將身子移至洞口。
追桑二人走近幾步,均自關切地問道:“葉少俠,感覺怎樣?”
葉孤鴻雙目眨也不眨地盯著那黝黑陰冷的洞口,平淡地道:“放心吧。死不了。”
桑境炅望著這深深的洞穴——幽暗陰冷,時不時還送上陣陣寒風,不禁心下打顫,兩腿不聽使喚,側目瞧了一眼葉孤鴻,顫道:“葉少俠,不——不會是——想——從這跳下去吧?”
言畢,他才覺自己這句話問的相當傻,除非一個人明知自己快要死了,方才想著早早結束人生,但眼下,眼下閻照功受傷逃逸,冷計霄又不知身在何處,自己幾人氣數未盡,又何須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