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境炅忽地屈膝跪下,道:“桑——桑小子願追隨玄神。一切全聽玄神號令,一切全由玄神做主,一切全憑玄神分配。”
閻照功聞言心中一動,對,自己此番出去,自然要幹一番大事,幹大事,自然需要人手,若要收留一兩個像桑境炅這般死心塌地的還當真不太容易。權衡輕重,他終於心動,沉聲問道:“你當真願追隨與我,不背叛我?”
桑境炅幾已將頭觸在了地上,誠惶誠恐地道:“小子哪敢,玄神武功蓋世,小子就是巴結您老還來不及呢?小子——”他一口一個小子,說得好不諂媚。
閻照功卻聽得不耐煩了,打斷他道:“老子饒了你便罷。不過日後你若敢背叛我,就像——”“噗”地一聲將手插入了身側的巖石,道:“這塊巖石”又見他手驀地一轉,這塊大逾人的巖石竟被攪得稀碎。
桑境炅自然更是諂聲不斷,將頭垂得更低。
閻照功忽地一把提住了他道:“走,下去。”話音方畢,兩人已從洞口跳了下去。
桑境炅渾身直抖,駭道:“玄神,啊,玄神——我——”話未說完,忽覺雙腳踏上了實地。
閻照功怒視他一眼,“哼”道:“吵什麼吵,恁地沒見識。”
桑境炅駭然彎下腰,道:“是——是——。”
卻見閻照功雙耳環搖一週,忽對住左端一塊草地,過了片刻,忽地“哈哈”大笑道:“桑小子,從上面跳下了幾人?”
桑境炅心中鬱悶非常:原來這洞穴只不過十餘丈深,早知如此,我先時跳下,也不至於落入他手中,弄得生不如死。
不過此刻身爲俘虜,他當然只有順從地答道:“先是馮大不小心摔了下來。而後葉孤鴻言道這是唯一的活命口,便跳了下來。追風那道士運氣倒好也隨他跳了下來。”
話纔出口,他就後悔了,自己這麼一說,就等於承認自己跟隨玄神那是倒黴至極了,當下他偷眼瞧了眼閻照功,卻見對方似乎正在沉思,並未將自己的話放入耳。
“玄神”當真有他的奇異之處,但見他卓立之勢直如傲劍獨指蒼穹,一身黑衣經微風吹拂,飛揚四起,狀若天神。
驀地。他空洞的“雙眼”又“盯”在桑境炅的臉上,道:“你敢騙老子。”
這句話直如在桑境炅平靜的心波里投下一塊巨石,他直覺腦際猶如五雷轟頂,驚駭難容,他驀地跪下,顫聲道:“小子絕——不敢騙玄神爺爺。”
閻照功“哦”了一聲,淡淡地道:“你的臉是怎麼一回事?”
越是平靜的語聲,聽在桑境炅耳中愈發恐怖,他真不敢相信對方竟是一個瞎老頭子。
原來,桑境炅畢竟是心機深沉,他欺對方是一個瞎子,故而絕口不提自己臉上的人皮面具。
他一直自認爲自己戴的面具絕對天衣無縫,其實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就在昨日以前絕對無一人可看破。未想今日竟接連有兩人冷語道破。更令人心結的是後者還是一個瞎老頭。
此刻,他哪還敢做作,忽地伸手撕下臉上的麪皮,道:“這是玉平算制的最後一塊麪皮,由小子戴著去陷害一個人。”
“哦,”閻照功似饒有興趣地道:“這必是一個大陰謀,哈哈,此事的前因後果,你務必向老子說清楚。”
桑境炅摘下面皮,露出本來面目,卻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他依然跪在地上,只將頭稍仰道:“小子實乃江南天定山四弟子桑千化,那日師傅忽將小子領入兵閣內。同時在閣內的還有一個多髯老者。小子聽的師傅叫他玉神算。”
“玉神算,”閻照功冷哼一聲,“便是玉平算?”
“對,玄神英明,”桑境炅仍不忘諂上一句,續道:“小子聽他們談論道:世上萬物必不可過,物極必反。小子當時實不懂此意。”
閻照功陷入了沉思,過了片刻,忽又問道:“他們叫你陷害的是誰?”
桑境炅想也不想,道:“就是葉孤鴻。”
“他?”閻照功默然片刻,道:“這小子在江湖上名望很大?”只因他未出江湖已有五年,江湖中新掀浪潮,他固然不知。
桑境炅誠聲道:“玄神英明。此子去年六月突然闖入劍冢,盜去了一柄寶劍,取名“孤鴻”。”
閻照功忽地打斷他,道:“那小子手中的劍自劍冢盜得?劍冢兩大護法是吃素的?”
桑境炅乾咳一聲,苦笑道:“玄神罵的是。只是此事頗爲蹊蹺、怪異,事後劍冢薛、傅兩大護法竟也不再追究。”
“竟有這等事?”閻照功喃喃道:“傳聞劍冢乃萬劍之墳,任何人若拿走了任何一柄劍都會遭受雷轟電擊。其實是說劍冢有薛無計、傅有心兩大護法在,旁人便算有心奪劍,也無膽進出。那葉孤鴻一毛頭小子,竟有這等能耐?”
桑境炅不知不覺間已握住了雙拳,恨聲道:“更可恨的是,這小子不自量力也罷,竟又打起了凌香分水閣凌天碧、凌閣主的寶貝愛徒的主意。”
“凌天碧,江湖傳聞,天下第一奇女子——凌天碧?”
“對,玄神英明。凌閣主乃武林公認江湖女中豪傑,她的名望只在玄神之下,萬人之上。她的愛徒乃天下人看都不忍多看一眼的仙子女神,他葉孤鴻竟敢——”
閻照功忽地“哈哈”一笑,道:“老夫懂了。你小子莫不說的是那凌小妞最小的愛徒蘇歆。”
桑境炅點了點頭,道:“玄神英明。”心中卻道:也只有你敢這樣稱呼凌天碧。
閻照功“呵”然一笑,道:“五年前,老夫就發現那小妞是個美人胚子,較她師傅猶有過之。哈哈,沒想到五年後,老夫竟——哼——凌小妞,你莫神氣太早。”忽地,他臉上出了一抹詭異的笑容,道:“餘下的話撿重要的講。”
“是,”桑境炅心下暗喜,他如此說話,便是已然等不及了。當下幾句話將玉平算如何讓他戴上面具,如何遣他去盜葉孤鴻的寶劍,如何嫁禍給葉孤鴻——言畢,忽地將面具反過來蓋在臉上,道:“這塊面具是雙面的。一面是桑小子方纔的面容,另面便是酷似葉孤鴻的模樣。”
這些話聽在“玄神”耳中倒覺無所謂,但當身在不遠處的另一個洞穴中的葉孤鴻聽到後心中的震撼自是無與倫比。
閻照功“嘿”地一聲,忽地附在桑境炅耳旁鳥語一番,又驀地轍身,故意提高聲音,道:“小子,老子今番出去,是要幹一番大事。現在你先出去替老夫物色幾個美人過來。老夫從即刻起重新邁入江湖這片汪洋。”
“是,”桑境炅欣然離去了,但他心中的喜悅臉上是難以描繪的。
閻照功耳聽對方遠去,忽“嘿”地一聲又掠了上去。
便在此刻,追風醒轉過來,葉孤鴻亦撤回身子與他交代一番,耽誤了些許時光,心知桑境炅已然走遠。
他倒不是心亟欲報復這廝對自己的傷害,而是不能再讓他去害人,當下他拜別追風大步追桑境炅而去。
通道定在前面不遠,閻照功方纔必已告訴了他通口的所在,葉孤鴻肯定地想到。但當他將全身心都投入到追捕中時,再難發現身後正有一雙鷹眼鷹隼般地盯著他。
這個地下墓系由一個大的龍道和數十個小型蝦穴構造而成。葉孤鴻與追風方纔便是身藏在一個距龍道頗近的洞穴中。
只因此處距地面幾十餘丈,空氣陰溼,巖壁厚重,故而閻桑二人停於通口數時也未發覺葉孤鴻兩人。但他二人的談話卻全盤落在葉孤鴻的耳中。他終於清楚自己的受冤原委,耳聽桑境炅那廝又要害人,他哪還不去阻止。
這大甬道巖壁觸手光滑、渾然天成,高恰過頂,寬逾馬車,只是黑暗幽森。聽得前端傳來的一絲絲踏地聲,葉孤鴻心知桑境炅還未走遠,一時倒也不那麼急了。
又行了約莫五里路左右,葉孤鴻心忖時機已到,正欲加速飛掠,忽聽得前方傳來“啊”地一聲驚叫。
他再無多想,箭一般地躥出。定身一看,果然桑境炅面無血色地站在那裡——其實他何曾有過血色?但他的雙目卻不假,此刻正死死地盯著前方。
葉孤鴻順眼望去,心中也是一震——一塊至少有千斤重的巨磐橫在了洞口。
那兒確是洞口,因爲有幾縷光從巨磐縫裡射進來。洞外是陽光明媚,春暖花開;洞內是陰冷幽暗,森然冰沉。
忽然局勢又有了新變。洞外倏然傳來一聲長嘯,接著,又是數人鬨笑,又有數十人談笑——剎間,一下來了百十餘人。只聽他們語聲粗魯、言談隨便,便知皆是江湖草莽。
桑境炅心中納罕:怎會來恁多江湖豪傑?難道——忽地喜叫道:“難道是救我們出洞的?”言罷斜睨一眼葉孤鴻,試探道:“葉大俠不會濫殺無辜吧?”
葉孤鴻冷哼一聲,並不答話,忽聽身後一人冷笑道:“葉大俠固然不會濫殺無辜,可我會。”話聲未畢,一道白光脫手飛出,閃電般擊中桑境炅前胸,他哼亦未來及哼一聲,便即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