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靈冷哼一聲,道:“不自量力。”雙爪緩緩提起。
爪、手相交,但聞“蓬”地一聲,連天昊應聲“噗”地吐一大口血,人已如斷線風箏般飄落到幾丈開外,摔個頭破血流。
蘇歆未及驚呼一聲,忽聽那幽靈叫一聲“走。”乍覺身子一緊,已被這幽靈提起,驚駭間,忽聽一人幽幽地道:“我勸你還是留下歆兒為妙。”
葉大哥,是葉大哥,未及叫出,驀覺渾身一震,已然人事不知。
葉孤鴻當真在緊要關頭趕了過來,他手中當真已無劍,但卻比有劍時更為灑然脫俗道:“放下蘇歆,自可離去。”短短幾個字,卻如千斤重磐直壓得眾人喘不過氣來,更莫說身在“巨磐”下的幽靈了。
但幽靈好像很輕松似的笑道:“葉小弟,你我才剛剛結拜,就不認我這個大哥了。呶,這是他們的解藥——”說話間,手一揚,一道黑影憑空向葉孤鴻面門擊刺來。
黑影直帶得周遭空氣“嗤嗤”作響,葉孤鴻不敢大意,驀地屈起右手中指,連環三彈,又稍一帶,探手抓住,入手的竟是一個藥瓶。
卻聽那幽靈又笑道:“葉小弟,你在江湖中聲譽太壞,此番若救下這百余名江湖豪士,聲名定會振起。好啦,做兄弟的我也不多說了,你的老婆先由大哥替你保護著,余下的事就靠你自己了。”
說完最后一句話,他的人已在幾丈開外,透窗只能見一道朦朧的黑影愈去愈快。
葉孤鴻心中叫苦不迭,一把將藥瓶遞給凌天碧,道:“凌閣主,此間就交給你了。”猛一轉身亦跳上了窗臺,正欲掠出,忽聽廳內傳來一聲暴喝,“葉孤鴻,莫要跑了,灑家來也!”
葉孤鴻暗暗叫苦,怎地又被這瘋子追上了?再無多想,驀地躥出。
穎水是源于河南一路向西南奔騰的一條怒濤。穎水之北有座云峰,名曰“蒼翠”。
山頂終年積雪,一片皚皚漠然蕭索之意,仿若上了年紀的老人一頭蒼白的鬈發,凄涼,蕭瑟,正預示著它的主人即將終結的生命,并有對生命中某些未成之事的渴求,但又顯得余力已竭。
山腰卻是翠青,花樹相環,偶有云層飄過,陡增山嵐韻色。林內似還傳來悅耳的鳥鳴聲,生機活現,宛如青年人堅剛挺拔的胸膛,充滿韌性,充滿活力。
這峰頂峰腰的襯比,無疑將世上的許多事都喻示了。
便如人有老幼,萬物有生死,其實世事多數都是存在于盛衰間。花開花落,樹枯樹榮,水流水止——眾多眾多的動與靜、物與非、虛與真都無不在述說著這個道理。
既然一切都在勝與衰間,盛極而衰,衰亦可盛,生與死其實亦無分別,唯一的不同只是時間而已。
但是縱觀天下,又有多少人能明白這個道理呢?倘若是人人都能明白,這個江湖上豈非少了很多江湖仇殺,生死相搏,多了無數撫琴論賦,填詞品詩,武林豈非便太平了。
但,可嘆的是,天下竟無有幾人看破此理。于是,江湖便仍舊是復雜而深沉。
云峰頂積冰雪,腹現蒼青,本不足為奇,可奇的是,便在這云峰半腰竟不知是誰搭起了一座蔽棚;山林之內,許有高人隱居而生,這半山腰出現了蔽棚本也不足怪,可怪的是,這棚里的主人。
若說一人奇怪,無怪乎其穿著,長相,舉止——但此人穿著樸素,長相平凡,舉止也算平淡無奇,可奇怪的是每到月圓之夜,他就會在棚外兩株樹間系上一根繩,然后手抱酒壺躺在了上面,邊喝邊賞著月。
月圓之夜,酌酒賞月,本不足為奇;懸繩樹間,有隙作息,亦不足怪。但像他這般身于懸繩,飲酒賞月之人,放眼古今,只怕以只此而已。據說此人又是個耳聾。
今夜月圓,他同往常一樣,左首撐頭,右手攬杯,抬眼喃喃道:“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好詩,好夜,好月,好人啊!”
是好夜,是好月,便在這月上枝頭、淡霧蒙云、無風有星的半夜,忽地刮來幾陣怪風——幾陣帶著顏色的怪風。
一陣黑中透綠,陰冷蕭索;接著是一陣純黑的熾熱強風,最后竟來了股黃風,不冷不熱,正合人意,卻是更迅更猛,稍縱即逝。
聾人三驚一嘆,俯首一瞧,只見杯中的酒只剩下一半,閉眼沉思了半響,驀地睜開,那眼神竟利如鷹瞳,冰冷剛韌,絕不像是一個聾人所能表現出的。
他難道竟不是一個聾子?他難道已發現了什么?難道他竟看出這三股風中有異?難道他竟已知曉這強風從何而來、由何而生?
酒香,空氣中忽地傳來了陣陣酥而飄渺的酒香,但這絕對不會會是從聾人酒杯中發出的,因為他手中的半杯酒早已被他一飲而光了。
那么,這酒香是從何何來?難道這么晚了還會有人來賣酒?
不,這里唯一一家賣酒的是東北方的郭家酒行,開店的時間是雞叫三聲到夜半二更時分,而現在無疑已是三更開外,香氣更是從南方傳來的。那么,酒香到底是從何處發出的?
無人可猜,因為這根本無從可猜。
聾人將頭驀地一搖,似是要將腦緒重新整理一番,倏地,他詭秘一笑,翻身向西南掠去——赫然便是方才三陣怪風的走向。難道這酒香竟是怪風遺留的?
若說蒼翠峰是以懸傲天下,那么新鄴城的酒絕對可與之相拼。天下間喝酒的人不少,可會喝酒的人不多,但只要拿一壺新鄴城釀的酒讓那些喝過酒的人聞聞,那么他就一定會說:“新鄴陳釀,天下無雙。”
這里就是新鄴城,這里就是酒的天下。
車水馬龍,魚龍混雜,新鄴城里聚滿了來自各個異地的商賈、小販、乞丐、閑漢,但更多的是酒鬼。
有的是長年累月以酒為生的窮酒鬼,他們窮困潦倒,但他們卻嗜酒如命。
有的是達官顯貴,偶爾擺闊排場大上酒食,他們逢宴必設酒,即便是不勝酒力也要來個不醉不歸。
有的是江湖豪客,他們對酒的需求真個令人瞠目,用碗根本不能滿足他們的需求,酒壇才真正是他們的標準。
于是便便宜了這里的酒肆飯店,幾乎天天是賓滿客擠,高朋滿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