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日瑄認出那紫線正是蕭正明的身形,一聲長笑道:“蕭太史,賊反遭盜啊!哈!”
“老酒鬼,”忽聽得魏照元急且氣道:“你可知這兔崽子是誰?”說話間,他人已如鷂鷹般掠來。
“誰?”董日瑄奇道:“剛才未有注意他的路數。嘿,誰能有這么好的輕功?”話未說完,身子忽地一震,道:“是他,莫非是那個畜生?”
魏照元悲憤地點了點頭,道:“我方才瞧清了他的面目。面相雖不對,但他的眼神,他的武功是決計不會錯的。方才那招滴旋勁雖是形式不像,但身法卻瞞不過老夫的眼睛。這廝定是怕別人追殺,易容出來的。”
董日瑄驀地一掌劈在一塊凸出的石尖上,狂怒道:“滴旋勁,嘿,滴旋勁——這畜生竟又出來害人,老子今次定廢了他不可。”雙足猛地一踏,身子彈射而出,留下紛紛抖擻的殘屑齏粉顫動不已,仿佛是被他的狂風怒作給駭慌了神。
魏照元看著漸去漸遠的董日瑄,輕搖了搖頭,嘆聲道:“孽根非難尋,吾輩自奈何?”又嘆息幾聲,掠身追著董日瑄的后影去了。
一支筆,一頁紙,一青衣老人,一枯蒿頂、朽木柱涼棚。
棚內是破蔽鬣遢,棚外是春色爛漫新奇、勃勃生機。棚內是飽經滄桑,久遭風雨,長嘆世事的耄耋老者;棚外是初來乍到,方諳世事,才覺新奇的稚芻幼仔。棚內是孤傲清高、藐視天下的絕世高人;棚外一切平淡。
老者正賣力揮毫,只字求精,撇捺蒼勁,點橫深湛,正是杲碑顏體。但見每一頁紙上都只有一個“葉”字,卻是大小不一,寬長各異。
他每一筆都寫得非常慢,一個“葉”字,凡人即需眨眼功夫便可完成,可半炷香過,他僅完成了一個“口”字,待“口”字最后一筆寫完,他忽地閉上了雙眼,似陷入了沉思。
又是半炷香過,他忽又睜開了雙目,眼神冷颯尖銳,宛若利刃,緊盯著“刷刷”兩筆加成的“葉”字,仿佛對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已被它一把刺透了心臟,倏然,他的眼神忽又變得熾熱起來,仿佛是在渴求什么。
便在此刻,忽聽棚外一聲低沉音打破了沉寂。“尊主,情況有變。”
棚的門已被風給掀去了一半,只留下另一半孤零地忍受著棚內的瘋狂和棚外的恐懼,怕是早已忍受不了。
老者聞言驀地提筆一揮,一滴黑墨長了眼般“嗤”地一聲刺入門梁第十根枯蒿上,不多不少,正是第十根。
他忽又輕輕地將筆尖軟毛插入硯凹中,淡淡地道:“出了什么事?”他的聲音竟是莫名地清潤圓滑,其柔膩婉轉處即便蘇歆怕也難及。
來人聞言渾身似也一顫,但仍自低沉著頭道:“屠當家獨探分水閣,擄走蘇歆,卻被葉孤鴻追擊,方至鄴城,便自丟下人獨逃而去。而后兩人一追一逃到得穎水南岸的天斗巖。一場惡斗,屠當家武功不濟,被其斬首。而姚公子——”
老者驀地打斷他,道:“你當真用心去查了?”
來人似是不明,仰起頭看了老者一眼,道:“嗯。請尊主明鑒,小人這幾天從燕山到蒼翠峰至鄴城穎水,絲毫沒有懈怠,小人——”忽覺喉頭一空,似被何物給挖了去,余下的話再竄不上來,堪堪又落回肚中,伴隨著他的人倒下。
“唉!”只聽一人似嗟似嘖道:“你幾時變得心軟了?這人明明根本就沒有用心去查過。”
老者乍聽見這人的言語,聲音竟變得莫名地諂媚,道:“也許我老了,唉,青絲化雪,人老珠黃,誰能堪阻?生老病死,水自東流,自古皆然。”
那人聞言,忽地破門而入,一把將老者攔腰抱住,似嘖似嗔道:“我不許你說這種話,你正值青春年華,正是享受世間美夢浮華之時,怎可輕易言老?”
一抹陽光正灑在老者的臉上。
突然,一件詭異的事發(fā)生了。老者的兩邊耳根突地生出兩塊生皮,很快愈合到了一起,倒現出一個美貌女子的臉型來。
但來人卻未發(fā)現。
它們的愈合是那么地完美,以至于你根本難以在這張臉皮上找出半點瑕疵。
如果將“她”的頭發(fā)變成黑色,那么“她”絕對足以傾國傾城了。與蘇歆的清純無暇不同,“她”更多的是“媚”。
來人是一個翩躚公子風度頗高,看來很討女人喜歡。他細細地盯著“她”的臉龐,情不自禁地吻上一口,柔聲道:“蝶兒,你愈來愈美了。”
“蝶兒”任由他發(fā)燙的身子緊貼在自己的后背,用一種足以顛倒眾生的口吻說道:“是嗎?那我與那蘇丫頭相比又如何呢?”
那公子輕笑道:“她?她怎能和你比?”
“是嗎?”蝶兒那雙勾魂的眼忽地在他臉上一掃,道:“那我怎聽說這蘇丫頭竟引起了武林幾大絕世高手的搶奪。哼,蕭正明,卓不群,董日瑄,魏照元,葉孤鴻,哼,葉孤鴻。五大絕頂高手竟為一個女子大打出手。這女子即便不傾國傾城,定也足貌賽西子。”
“唉,”那公子柔聲道:“那女子即便再怎么美,在我眼中也不值一文,單碟兒你就不同了,你在我眼中是無價的。”
蝶兒直直地看著他那雙深情的眼足足半響,方才輕咳一聲,問道:“屠當家怎么死的?”
那公子的魂早已不知被“她”勾往何處,聞言方才“啊”一聲道:“你說的是屠桂啊。三日前,屠當家在天斗巖設計擒殺劍圣。卻未想葉孤鴻跟蹤而至,識破老屠的弱點,一舉將之斬首。”
“什么?”蝶兒驚道:“葉孤鴻識破了他的弱點?”
那公子不以為意地道:“蝶兒不必驚慌,其實細想一下,他葉孤鴻也并不怎么厲害。屠當家自以為那種藥無色無味,難被察覺,但怎知世上沒有那種能嗅覺萬味的怪人?葉孤鴻能夠識破屠當家,憑的只是他那個通靈的鼻子罷了。”
“不,”他忽地伸手從桌上拈起那張剛寫好“葉”字的紙,輕輕地道:“絕不是你想的這般簡單。葉孤鴻如果僅僅如此,那么他只怕早已不知死過幾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