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平與李守賢等人委以虛蛇之時,在陳不棄正在河中府與劉黑馬的大軍捉迷藏的時候,郭侃正皺著眉頭。
郭侃發現計劃永遠只是計劃,容易淪為紙上談兵。計劃與實際總是有諸多不相稱的地方,郭侃不想做趙括。
平陽府地處汾水兩岸,是非常富庶之地,地狹人稠,商賈甚眾。郭侃率小部雖然成功抵達烏嶺山,面對人口眾多城高池深的平陽府治所在地----晉州,卻沒有把握占領,更無法守住。
“郭校尉,我們下一步該如何?”都尉丁老大問道。
沙州回鶻人丁老大升職了,他們這兩百人,有的曾在野孤嶺拼死力戰,有的在汴梁西與速不臺的軍隊硬抗過,都屬于那些建制被打爛的部曲,然后被重組在一起的。能從硬仗中活下來的,自然都是軍中最重要的財產,陳不棄對郭侃此行的有些不放心,就讓這些最勇敢的兩營人馬供他調遣指揮。
郭侃用千里眼遠眺著山下,他面色微紅,似乎在掩飾自己的一絲尷尬,不想被手下勇士們發現自己眼下的尷尬。無功而返,郭侃是不甘心的,但他更不愿意浪費手下勇士們的性命。
如果他自命不凡,拼命硬干,那他就不值得趙誠對他特別的關注。如果他有勇無謀,陳不棄也不會同意讓他率小部深入敵境。
老幺成了郭侃的傳令兵,他靠近郭侃的身邊,低聲說道:“校尉大人,您雖是新加入我們的。若有了決斷,哪怕是刀山火海,我等自不敢抗命?!?
這一路上郭侃事必親躬,試圖與手下打成一片,又一邊維護自己為上位者的權威。努力在下屬面前表現出自己既沉穩又親近的作風,不讓手下小瞧了自己,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郭侃畢竟太年輕,盡管他比老幺年紀大得多。老幺體貼入微。打消郭侃的顧慮,讓郭侃大膽地去決斷。
郭侃回頭看了看老幺,重重地點了點頭,左右都尉與什長們都聚攏了過來。
“我們放棄平陽府?!惫┑馈?
“什么?放棄平陽府?”有人訝道,“那我們不是白來了這一趟?”
“閉嘴,聽郭校尉說完,再說你的高見?!倍±洗蠼o了那人一個爆栗。
“晉州城高池深,我本是打算是化裝潛入城中。從里面拿下此城?,F在看來,我等既使拿下該城,恐怕也無法守住,反被敵軍甕中捉鱉。”郭侃道,“我們既然走了這么遠地路,不妨再走遠點。”
眾人盯著地圖看,丁老大道:“難道郭校尉準備舍晉州城。去攻洪洞縣?!?
“不,攻而不占!”郭侃卻道。
丁老大瞄了一眼臉有得色的郭侃,不打擊郭侃的積極性,等著他自圓其說。
“洪洞縣我們兩營人馬可以一攻,聽說此縣多富戶。料想我軍突襲,當地百姓必驚慌失措,收拾細軟紛紛逃難去?!惫┑??!耙徊蛔龆恍?,我們在各地張貼布告,謊稱平陽府已被我賀蘭軍所占,讓百姓官紳恐慌。”
“可是這跟平陽府不是一樣嗎?料敵軍必會來圍攻的?!崩乡垡傻?。
“所以我們才攻而不占,兵無常勢,水無常形,百姓不知我們地虛實。才好讓我們亂中取栗。兵荒馬亂。官匪不分,我們可以扮作逃難的百姓。順汾水向北,最好能拿下陽涼南關?!惫┑氖衷诘貓D上一比劃,“在那里我們可以支撐一些時日,只等我大軍北援,既使還守不住,我們也算是完成了襲擾的任務?!?
郭侃掃了一圈眾位手下,面有期待之色。
“這仗打得巧,我老丁贊成!”丁一拍大腿,高聲說道,“咱要干,就干別人沒想得到的?!?
“干,就這么干!”眾人也都贊成。
郭侃見手下都贊成,心中大喜,沖眾人一抱拳道:“承蒙諸位贊成,郭某多謝了?!?
郭侃交待了計劃,眾人都分頭休息與準備去了。老幺這時才對郭侃說道:“這仗如此打法,太有些天馬行空了,若是換成他人領軍,恐怕不會有如此想法?!彼@話既像是夸獎,又像是有些戲謔的意思。
丁老大及大多數人只是覺得此戰能顯出自己的本事,而郭侃卻是有更多的想法。陽涼南關原屬汾州靈石縣,現隸平陽府霍州,在汾西縣東三十里。汾水從太原府南下,北起介休,中經靈石,南至霍州,被稱為“百里雀鼠谷(今靈石峽)”,是被大山東西包夾汾水從中貫穿地咽喉地帶。亙古以來,這里就是連接晉中與晉南的交通要道和兵家必爭之地,李唐太原起兵,也是經此南下經略關中。
“秦王李世民可以在此大敗隋將宋老生,我郭侃卻要打出自己的名號來?!惫┪站o了拳頭。
首要的目標卻是洪洞縣,這是平陽府晉州城北的一個富縣。平陽一道甲天下,是金國境內最發達之地。當地不僅利用汾水灌溉,更在田間地頭打井汲水,從而保證農業的發達。而洪洞縣不光富裕,而且家置書樓,人畜文庫,是個難得的人文寶地。所以蒙古人在占領平陽府后,因為此地地重要性,將李守賢從遼東調來任河東南路兵馬都總管。
只是今天,整個平陽府成了兵力空虛之地,尤其是洪洞這個縣級地方,李守賢自帶一萬人馬奔赴潼關,留下的兵馬也大部分被兵出河中府的陳不棄所吸引南下。
如果說陳不棄是趙誠向非主戰場外派出的一支奇兵,那么郭侃就是陳不棄奇兵中的奇兵。
清晨,霍山下汾水邊地洪洞縣的居民從睡夢中醒來。縣城的大門在晨光中徐徐打開,天色尚早,暗淡無光。數個兵丁打著哈欠,百無聊賴地瞅了一眼城外地世界。
突然不遠處傳來一陣低沉的震動聲,兵丁們側耳傾聽,只當是錯覺。就在他們一愣神地一剎那。一位穿著銀亮鎧甲的騎兵披著晨曦迎面奔來。
那騎兵手中一晃,一支黑點由小及大撲了過來,站在最外面的兵丁慘叫倒下,利箭破空的聲響卻比箭本身慢了一步。那騎兵并不停下。又一支利箭飛來,射倒另一位,高速奔馳下竟兩發全中。正是郭侃。他棄弓舉槍,奔入城門內,順便又挑翻了第三位兵丁。
太陽在山巔上露出小臉,立刻將萬道光芒投了下來,投射在郭侃年輕英挺地背上,一身亮甲閃著燦爛地光彩。郭侃手持鐵槍指著一位僥幸未被殺掉地兵丁。槍尖緊貼著喉嚨,那兵丁不得不努力往墻壁上縮著,因為恐懼而尿了褲子。
“你們有多人?”丁老大趕上去將刀架在那兵丁脖子上。
“大爺,饒命啊、饒命??!”兵丁滿臉恐懼。
“快回話,否則我砍了你!”丁老大眥著雙目,他那迥異于漢人的面目更加猙獰。
“只有一個百人隊……還有一些……衙役?!北〉馈?
“在哪?”丁老大追問道。
“北城門口,那個……寺廟……外面地院子中?!北≈岬馈?
郭侃并沒有命令殺掉這個人。卻沖著手下高呼道:“快去稟報將軍,我部一萬輕騎已拿下晉州城,眼下正在清剿諸地殘余?!彼室饪浯笞约旱谋Γ揪蜎]靠近過晉州城一步,他只是趁夜從晉州邊上擦身而過。來到這個洪洞小縣,讓這位留下一條命的兵丁自動替自己撒播著可怕消息。
“是!”老幺立刻回頭奔出城去。他這是真的要去稟報陳不棄,只是為了要告訴陳不棄自己這路人馬地動向。
“校尉大人真是好箭法!”丁老大稱贊道。
郭侃卻如一員飛將軍??柚E馬從東門大街上飛奔,身后的兩營騎兵忽如一陣狂風席卷而過,直奔那小小的駐兵營。那唯一的百人隊在還未反應過來,就全被郭侃兩營人馬堵在營房里,一頓亂箭飛射之后,死傷泰半。百姓躲在家里,聽到喊殺聲與戰馬的奔馳的馬蹄聲。忽東忽西。忽南忽北,半個時辰后就歸于沉寂。
在沒有了喧鬧聲后。百姓們走出自己的房門,見街上商鋪地墻壁上留下賀蘭軍已占據此城的通告,卻看不到一個賀蘭軍軍士的影子。但是慘死的守軍,被從被窩中揪出砍頭的縣尹,歷歷在目。
五日之內,偏遠一些地浮山、岳陽、和川等地接連發生或大或小的戰事,然后沿汾河的趙城、霍州、汾西城外又有零星地死傷事件。大大小小的村寨最顯要的位置,都張貼著“賀蘭軍至,從賊著死”的字樣。
誰是賊?若要真追究,這片富饒的臨汾盆地的居民過得還不錯,賀蘭軍才是賊。那些布告并未起多大的作用,因為百姓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愿離開鄉土地。城頭變幻大王旗,他們逆來順受慣了。
郭侃決定加一把火。他停止了攻擊,化整為零,以什為基準,到處撒播著種種恐怖地消息,將賀蘭軍描述成一個專吃小孩心肝的惡魔。戰爭總會有無辜人死于非命,各地都有富戶被斬殺,這些富戶也許有人罪孽深重,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該死地,可怕的消息立刻以更快的速度傳播著。
“咱們這么做,是不是有些過了?咱們可沒有這種嗜好!”人人都這么想,包括郭侃自己。
“非常之時,應有非常手段?!惫┻@么說道。
他們利用自己輕騎飄忽不定的長處,到處煽風點火,終于讓百姓恐慌了起來,家家收拾細軟拖家帶口地躲進大山,或向太原府逃難去。因為百姓只聽到壞消息,卻看不到有大軍來救。
汾西縣東三十里,逃難的百姓洪流,擁擠著沿汾水往北行進著。郭侃與他的手下也都換了順手搶來的衣服,混跡在人群之中,試圖混進陽涼南關。百姓不顧夜色的深沉,一邊忙著逃命,又一邊謾罵著賀蘭軍。郭侃感到遺憾,因為自己無形中敗壞了賀蘭軍的名聲,但他并不后悔,他相信趙誠會同意自己這么干的。
百姓永遠是戰爭中唯一的輸家。
夜色中,陽涼南關下百姓擁擠在一起。關口上的守軍拒不放行,百姓怨聲載道,紛紛怒罵。
“憑什么不讓我們過去?”人群中有人高呼道。
“關上是以我們為人盾,來阻擋追兵?!?
“聽說趙城縣被占了,沒跑出來的人都被屠了!”
驀的,有人高呼道:“咱們自己想辦法,將這關門給弄開。”
“這鐵門如此堅固,怎可撞開?有沒有撞木!”黑暗中有人喊道。“蠢啊,咱用火燒?!庇腥私o出辦法。
逃難的百姓,紛紛去尋找干枯的草木,在鐵制的關門口堆起一座小小的柴山,黑暗中百姓尋來的并非都是可燃著的柴草。關頭上的守軍見逃難的百姓,變成了“暴民”,毫不遲疑地往下射箭,試圖阻止百姓的焚毀行動。有百姓倒下了,成了犧牲品。
百姓驚駭地一哄而散,退出數百步遠。郭侃見此計徒傷無辜性命,望關興嘆一聲,只好離開逃難百姓的隊伍,另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