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國公。朕總覺得其中必有奸情!”
趙昀聽完喬行簡的敘述。仍然有些疑惑地說道。八年前趙誠給他的印象深刻。這印象隨著對方的威勢一年年的加深。每當處理與秦國的奏折?;蛘吲c臣子談論有關秦國的軍國大事時。趙昀的眼前總會浮現出對方的形象來。
秦王趙誠給他的第一印象是一個謙謙君子的印象。以為外邦當中也有讀圣賢書的人。然而人真不可貌像。正所謂“王莽未篡謙恭時”。趙昀做夢也沒想到。對方能夠一舉而起。并且威勢令如今的自己心憂。
“陛下這怕是多慮了吧?”喬行簡躬身說道。他與趙昀兩人坐在卸花園中的涼亭下。趙昀今日只是身著便裝。少了一些威勢。卻多了幾份親和之感。
“秦主兩派使者而來。去年、前年又曾數次給朕修國書。說要與我大宋國聯兵滅金。每每言辭懇切??梢娖湟笄谥翗O?!壁w昀道?!半拊诿耖g時。曾聽人常言道。無事獻殷情。非奸即盜!”
喬行簡為之一愣。自家皇帝所評說的。并不令他意外。滿朝文武大臣并非無智。也都仔細計較過此種大事??墒遣宦摫帜茉鯓??坐視金國滅亡?;蛘吲c金國死仇結盟?
“既然秦王言辭懇切。我朝若是拒絕。老臣恐將來不僅一無所得。卻招惹秦國不滿。須知秦國一旦占據中原。我朝若再北上。光復故都舊疆。那就是主動挑戰?!眴绦泻喿嗟馈S盅a充道?!暗湍觊g之舊事亦不可不防。故朝臣們皆有計較。均言要小心提防秦國?;礀|趙葵、京西史嵩之等邊帥亦曾上表。我軍若是能北上駐扎??梢缘脭抵萃饣h之地。又有淮水、漢水阻隔。及襄陽穩固邊防。以抵御秦軍自正北南下。”
他說的正是大宋君臣們所煩惱的問題。而秦國正是抓住他們的心理。
“哼!”趙昀臉色微慍?!白郧貒绕稹N页c秦國交往。每次都是如此被動。欲壑難填。秦主總是商賈嘴臉。不知下次他又會提出何等要求。”
趙昀如此想。也是很自然。秦王趙誠在宋國身上占了不少便宜。他反蒙自立前要宋國設榷場。以戰馬相誘。讓宋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后來擒了察合臺。既以此邀功。還與金國串通一氣。又從宋國換來二百萬兩白銀。甚至征遼東。又用號稱是徽、欽二帝地遺骨換了大筆的酬勞。
現在倒好。又用光復中原的借口。要自己出兵。自己卻不能不答應。朝野均有如此的想法。趙昀一想到此處。就感覺有些郁悶。仿佛自己的弱點總能被對方抓住。尤其是趙昀在史彌遠死后。大權在握。也很想做出一番豐功偉績來。臣子們上表要收復“三京”。讓他很是興奮了一陣子。
喬行簡也感到郁悶。只得耐心地說道:“秦國雖然國勢向上。兵馬眾多。氣焰囂張。咄咄逼人。然而秦國朝廷向來對我朝尊敬有加。我朝卻無法從禮儀上指摘一二。莫之奈何!”
“那依老國公之意。我朝若是首先拿下汴梁。可能守???”趙昀問道。“我朝雖然欲復中原。但對秦國還是不可不防?!?
“這個老臣卻不知。陛下不如問邊防帥臣。”喬行簡不敢拍著胸脯保證。只得拿邊將們來搪塞。這正符合喬行簡的風格。做事常模棱兩可。似是而非。
喬行簡的回奏令趙昀有些憤怒。但他念及喬行簡在朝野的威望。又是個忠誠老臣。只得壓住心中的怒火:“傳朕詔令。令邊臣上書言事十條。朕必擇善而用之。至于與秦國聯兵之事。令政事堂、樞密與禮部繼續與秦使商議。毋令秦國心生不滿?!壁w昀又接著道?!拔页f萬不可太早應承。禮部優待秦使。禮送出境。待秦使下次再來我臨安時。再作計較?!?
“遵旨!”喬行簡躬身應道。
當他再一次抬起頭來。趙昀已經離開了。在假山那一頭地回廊下。賈貴妃正在那里向著奔來的趙昀拜迎。在史彌遠死后。喬行簡對趙昀還是相當滿意的。只是后宮之中。趙昀在賈貴妃身上花的精力過多讓他有些不滿。
宋國皇帝趙昀雖然心憂軍國大事。也算是日理萬機。但是還有暇與內宮中地美人共渡良宵。雖然好色了一些??墒墙饑实弁觐伿鼐w卻是度日如年。
汴梁城?;蕦m。
身材肥胖的完顏守緒端坐在御案前。用朱筆批閱著如山的奏折。邊批閱邊破口大罵。如山的奏折當中。不是要糧的。就是要錢地。要么就是告狀申冤的。還有要官地。
這個皇位本不應是他當的。宣宗有三子。太子守忠早死。其子被立為皇太孫。可是天不如愿不久也死掉。宣宗皇帝另兩個兒子。一個是完顏守純。一個就是他完顏守緒。宣宗寵愛王氏兩姐妹。一個是王淑妃。一個是王皇后。其中王淑妃是完顏守緒的生母。自幼為王皇后所養。嫡長子一脈已絕。按“立嫡不以長。立長不以賢”的皇家傳統。自然應立守純;但王皇后有寵在身。故而完顏守緒被立為皇太子。宣宗駕崩的那天晚上。內侍秘不發喪。完顏守純被故意鎖在旁室。直到完顏守緒即位后。才被放了出來。
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完顏守緒常常如此想道。這正符合他提倡儒學的一貫作風。他從沒有將自己餓著。但勞累身體卻是有的。尤其是勞神。盡管他操持國事。仍然很胖。
有一個民間小道消息。未經證實。完顏守緒一即位。有一天。狂風吹落端門上地屋瓦。一個穿著吊喪麻衣的男子。望著承天門又笑又哭。完顏守緒問其緣故。男子回答說:“我笑。笑將相無人;我哭??藿饑鴮⑼觥!?
完顏守緒面對家國的淪喪。并非坐以待斃。不愿當亡國之君。力圖換大廈于將傾。一即位。立即改變先帝地戰略性錯誤。一面命移剌蒲阿領兵到與宋國接壤的光州。四處張榜。告諭宋界軍民。表明自己不愿與宋國為敵的立場。一面與西夏簽訂停戰協定。還提拔完顏陳和尚、楊沃衍這樣的名將。創立忠孝軍。
即便三峰山之戰后。汴梁被蒙古軍圍困之時。明知沒有勝算。完顏守緒仍然將宮中的御馬殺掉慰勞將士。激勵將士殺敵。這也只是回光返照。即位之初雖然打擊奸佞之臣。廣開言路。贏得士大夫的交口稱贊。但幻想之中的中興仍然離理想差得太遠。朝中地奸臣遠沒有清除干凈。
完顏守緒地內族。平章政事白撒作威作福。也是剛剛在朝野與汴梁百姓地沸怨壓力之下。被完顏守緒關進了大牢。
世事難料。因為時事地變幻莫測。令人目不暇接。
七年前汴梁城被圍。完顏守緒以為自己真的要當亡國之君。卻不料蒙古人忽然撤圍。后來才知原來賀蘭軍橫空出世。完顏守緒一度與秦王交好。送給秦王的銀帛累計不下三百萬兩、匹。有了秦王一時地保證。他一度有做個太平皇帝的幻想。
然而。秦王在收拾了自己最大的敵人后。將刀箭對上了金國。完顏守緒感到恐懼。秦國崛起太快。尤其是聽說秦軍征遼。摧毀了上京會寧府。那是他祖宗之地。更是讓他從內心中如喪考妣。
完顏守緒或許是忘了。女真人在會寧府的祖宗宗廟早就毀在蒲鮮萬奴的手下。因為蒲鮮萬奴曾幻想砸碎一個舊女真地王朝。去創造一個新女真的王朝。只不過蒲鮮萬奴地運氣很不好。
“陛下、陛下。出大事了、出大事了!”一個內侍匆忙地闖了進來。
完顏守緒聞言。手中握著的朱筆不由得抖了一下。在御案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記。他“騰”地從龍椅上站了起來。臉色發白地問道:“出何大事了。秦軍攻來了嗎?快說!”
內侍被皇帝顫抖的聲音嚇住了。意識到自己太過莽撞。這才趴在地上奏道:“回陛下。是白撒死了!”
“蠢材。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完顏守緒聞言氣急。忍不住一腳踢了過去。
“奴婢該死、該死。陛下恕罪!”內侍嚇壞了。他從來未見到皇帝如此憤怒。
“說。白撒怎么死的?白撒縱是千般不是萬般不是。他也是我完顏氏的子孫。一個待罪之人。是死是活。全憑朕地獨斷。何人敢下此毒手。藐視皇帝權威?”完顏守緒怒道。
“回陛下。他是自……”
“自盡而死?”
“啟稟陛下。白撒是自己將自己餓死的!”內侍壯著膽子回答道。
“什么?”完顏守緒的雙眼圓睜。不敢相信聽到的話。他舉起硯臺欲挾怒砸下。卻又無力地放下。
說這白撒是自盡而死的??峙逻B完顏守緒也不會相信。要說白撒是自己將自己餓死的。全汴梁的人十有八九會相信。原因是這白撒系出世祖諸孫。自幼頗得先帝重用。而依靠許多得力下屬的協助。也曾立過不少功。這就讓他有了當宰相的資本。不過白撒剛愎自用。十分貪婪。當年汴梁被圍時他還惦記著撈錢。全城的百姓對他無不恨之入骨。朝廷每逢朝會。按慣例一般會安排朝食或者叫堂食。這白撒厭惡官廚做地飯菜不合口味。每每自帶廚子上朝。白撒做地壞事太多。民怨沸騰。甚至有數十位大臣聯名上表誅殺。完顏守緒上月也不得不將他關進了大牢。卻不料牢里的飯菜更加不合他地味口。白撒竟活活將自己餓死。
完顏守緒問明了情況。真是百感交集。哭笑不得。他有氣無力地坐回到龍椅之上。過了好半天才說道:
“命人隨便尋個地方。將白撒葬了。就算賞他個全尸。再宣烏古孫愛實來見朕!”
“遵旨!”內侍見皇帝情緒又恢復正常。連忙去傳旨去了。既然皇帝說隨便找個地方。那么白撒只能有一個無名三尺之地棲身。這恐怕是白撒生前做夢也想不到的。
時間不大。奉御烏古孫愛實急匆匆地過來見皇帝。
“平身吧!”完顏守緒伸手虛扶了一把。他顯得有些不耐煩。
“朕要卿去辦一件事情?!?
“臣恭請陛下降旨!”烏古孫愛實躬請道。
“卿去宮中護衛營中挑選三百人。去白撒私第。將他家中財貨取來充公!如今朝廷正是需要資財養軍。以抵御外侮。你們父子都是朕的忠臣。卿去辦這件事。朕放心!”完顏守緒道。
他如今最缺的是銀子。完顏氏少了一個宗親。多一些銀子。那也不算太壞。就算白撒臨死為維護宗族基業而貢獻了一份力量。他當然也知道讓不適當的人去辦這抄家的事情。往往會誘人貪污。
“臣要五百人!”烏古孫愛實本以為什么大事。比如上陣殺敵。卻不料是這種事情。他還不知道白撒已經死掉。以為皇帝下定決心要問斬白撒。還世人一個公道。
完顏守緒面露詫異之色。不料烏古孫愛實卻又接著道:“三百人太少。臣擔心一次起不完。五百人勉強夠用!”
這烏古孫愛實乃烏古孫仲端之子。這對父子都受完顏守緒信任。也是敢仗義執言之人。他們對自己的忠誠。完顏守緒一向不曾懷疑。就他的本意。身為皇帝當然喜歡忠臣。希望滿朝皆諍臣。不過。往往事與愿違。任用非人。那崔立、白撒之輩即是。
完顏守緒聽烏古孫愛實如此說。既知道面前之人此言十分坦承。卻又因他的話而受到很大的刺激。怒道:
“朕給你六百人。再調四百禁軍供你調遣??鞚L吧!”
“遵旨!”烏古孫愛實愣了一下。還是去辦差去了。
處理完這檔事。完顏守緒既覺得放下了一件事。又覺得十分傷心。心中仿佛有千萬個繩結需要自己去解。又好像有千萬個頭緒令他不知從何處下手。
況且他只有兩只手。并且疲于奔命的境況決非是他所愿意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