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那顆藥——寒煙從隨身的荷包裡拿出一棵龍眼大小的藥丸——這藥必然是安雅杬所制, 這種人的東西不要也罷!擡起手就準備把藥順窗戶扔出去,臨鬆手的一瞬間,寒煙又把手收了回來。人討厭, 不代表藥不好, 不是說他活死人醫白骨嗎?那麼這藥肯定也不同尋常, 得留著, 說不定哪天就用上了!於是, 寒煙又把藥丸珍而重之的放回荷包之內,收好。
至於安雅杬送給寒煙的第三樣東西,寒煙連猶豫都沒猶豫就繼續使用——延年益壽的心法, 傻子纔不練!反正他送來這三樣東西就是爲了贖罪,寒煙可不是那種反感一個人就要連帶著摒棄那人一切的迂腐之人, 該用的就用, 至於原不原諒那就兩說了。
既然確定了方向,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很多。吃過晚飯,寒煙一行人沒多在萍蓬鎮停留就返回了蘇州城。對於寒煙的這個決定, 符思杬舉雙手雙腳贊成,不過他倒不是怕那個疑似安雅杬的老大夫跑掉,他擔心的是寒煙想起這個鎮子上的另一戶人家。
看著符思杬都快咧到耳根的嘴角,寒煙默然。只要是跟她有關,什麼正經的事情到了符思杬手上都能出現意想不到的效果, 真不知道他是故意逗自己開心還是天生腦筋有問題。剛到鎮子上她就已經叫楚楚打聽過了, 薛大官人一家早就舉家遷往別處, 不論她想討說法還是敘舊都沒地方找人去, 用得著跟防賊似的防著嗎!不過正事要緊, 寒煙暫且記下了這筆賬,準備結束了手頭的事以後再行處理。
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判了斬監候的符思杬心情飛揚的一路領著寒煙等人來到前幾天胡亂撞到的醫館前。醫館裡隱約透露著平和的燈光, 看起來裡面的人並不知道危險已經降臨,仍舊安然的做著他的大夫。
“扣扣,”符貴上前叫門,“有人嗎?”
“誰啊?”門被拉開一條縫,探出頭來四處張望的依然是那個小夥計阿金,“沒看見關門了嗎?明天再來!”
“小哥,等一下,”符貴伸出手擋住門板,“我們是特意來感謝主人家對我家夫人的及時救助,”說著晃了晃手中的禮盒。
小夥計先是看了看符貴手中包裝華麗的盒子,然後向後張望,看到符思杬那熟悉的身影之後恍然大悟,“原來是你這個冤大頭?。∵M來吧!”
什麼叫我這個冤大頭……符思杬臉色鐵青,要不是馬車裡的寒煙伸出手狠狠掐了他的後腰一下,指不定還沒進門就血濺三尺。
寒煙被楚楚攙扶著下了馬車,踢了仍舊黑著臉的符思杬一腳,跟著小夥計走進醫館,繞過櫃檯,來到後院。院子裡,柳樹下,石桌前,老大夫背對著寒煙低著頭不知道在琢磨什麼。寒煙走近了纔看清老大夫面前擺著一個棋盤,而老大夫正低著頭自己跟自己對弈。
“大夫?”看身形很像京城裡那位遊方大夫。
“?”老大夫似乎被打斷了思路,緩緩轉過頭。古銅色的面龐配上一綹短鬚,看起來頂多五十歲上下,跟寒煙記憶裡那個三綹長髯滿臉皺紋的遊方大夫相差甚遠。
寒煙皺眉,轉過身衝著符思杬搖搖頭,表示不是同一個人。哪知道符思杬嘴角輕挑,三步兩步繞過寒煙走到老大夫面前,“整天頂著個面具不嫌悶嗎?”緊接著刺啦一聲沿著老大夫的脖根出硬生生撕下來一大片古銅色的假皮。
由於撕扯的關係,還有一些面具的殘餘粘在老大夫的臉上,深一塊淺一塊,深的地方看似光滑,淺的地方充滿褶皺,對比之下很是恐怖。
“符貴,去打盆水來讓老人家好好洗洗!”符思杬吩咐道。
“是,”拉著嚇得癱倒在地的小夥計阿金,符貴退出了院子。
“你是怎麼知道他帶著面具的?”寒煙雖然也被嚇得不輕,但是還不至於像那個小夥計般失態,穩了穩心神從地上撿起殘破的面具,然後再看看老大夫脖頸後方沒被死區的部分,她自認看不出有任何破綻。
“哼,這點小伎倆也就瞞瞞月兒你,隨便換個江湖人都一眼就能看出破綻,老人家手藝不怎麼樣啊,還神醫呢!”其實符思杬這話水分很大,那張人皮面具不論做工還是粘合都幾乎是天衣無縫,而符思杬之所以能一眼看穿完全是因爲他本人就有一張一模一樣的面具。
而之所以符思杬這次會對算的上第一次見面的人(上次他滿心滿眼都在寒煙身上,壓根沒睜眼瞧老大夫)如此刻薄,一來是對這個很可能是自己名字來源的人無端的反感,二來是瞧不起這人縮頭烏龜似的一躲三十幾年,最重要的則是寒煙至今都羸弱的身體完全歸咎於這人的一副藥。
寒煙認爲老大夫三次和她接觸都不是出於偶然,但是符思杬不這麼認爲。這人第一次見到寒煙時絕對沒認出她的身份,否則以他的醫術完全可以將寒煙救治回來。但是光從他隨隨便便就能給一個重病之人下那麼陰損的猛藥這點來看,躲了三十年照舊沒什麼長進!
對於這種不仁不義之徒,符思杬向來不會有什麼好臉色。一番連消帶打,老大夫的臉漲得跟紫茄子一樣,不過這樣一來倒能遮掩一下兩種膚色的反差,讓周圍的人順眼不少。
“怎麼不說話,難道要本教主指名道姓你才肯吭個聲?還是說你自認爲問心無愧,胸懷坦蕩的等著本教主和夫人問您老請安?”很明顯,符思杬並沒有因爲老大夫的變色而放過他。
“符教主,”老大夫苦笑一聲,“從你前幾晚來老朽就料到會有今天這一幕,老朽沒逃沒躲還不能說明什麼嗎?”
“那是你知道想跑也跑不了……”
“好了,說正事吧,”寒煙拽拽符思杬的衣袖,“問問他到底是不是那人!”
“還用問嗎,他剛纔已經承認了,”符思杬對寒煙在人前表現得小鳥依人以夫爲天很是滿足,腰板一挺脖子一拔,“月兒你放心,他想賴也賴不了,爲夫有的是手段讓他說實話!”
“杜……杜小姐,”老大夫,或者說安雅杬,看著寒煙與符思杬心有靈犀的眨眼、微笑、牽手,心底涌上來不知道是欣慰還是酸楚的滋味,“老朽,老朽的確就是你所想之人?!?
寒煙還真沒想到安雅杬承認的如此直接,一時之間倒也不知道該從哪裡入手。好在這時符貴端著水盆回來,給了寒煙一個緩衝的時間。看著安雅杬把臉上、頸上殘留的碎皮洗去,露出蒼白老邁的面容,寒煙不禁有些不忍心。當初外祖父疾病纏身,去世時也沒有這般憔悴不堪,雖然距今已經差不多十年了,但是倘若外祖父仍然在世也不至於老朽到這般田地。
不過很快寒煙的這絲同情心就被她壓了下去,今天的一切都是這個人自找的,他還活著就已經是老天爺格外開恩,被他連累的人還有幾個仍在人世?
“你是安長老?”想了半天,寒煙終於想出該如何稱呼面前這人。
“是我?!?
“我外祖父臨時還念念不忘的那個安長老?”寒煙不自覺的撫摸著懷中的小琴,只是這一次的撫摸與以往完全不同,之前寒煙把這把琴看做是救命恩人的饋贈,如今則是外祖父珍而重之的遺物。
“沒錯,就是老朽?!?
“你……你怎麼能如此平靜的回答?”害怕把懷中的琴攥壞,寒煙騰出一隻手緊緊掐著符思杬的胳膊。而符思杬也只是微微皺了皺眉,然後立刻恢復了常態。
“杜小姐希望老朽如何呢?跪下來懺悔,還是橫劍自刎?”安雅杬的神色平靜,平靜得詭異,平靜得流露出陣陣死氣。
明明是波瀾不驚的目光,寒煙卻打了個冷戰,從裡寒到外,“你真的不想尋死?那你在我外祖父墓碑上瞎刻什麼!”
安雅杬扯了扯嘴角,好像想要笑,但是卻只是扭曲了一下面皮,“是啊,我是想尋死,可是我不敢死。天知道,都這麼一大把年紀了,我竟然還不敢死,我竟然還不敢死!哈哈哈……我竟然還不敢死!”
平靜之後的瘋狂讓人措手不及,寒煙被驚得後退幾步,險些栽倒符思杬懷裡,“他……他似乎有點不對勁!”
符思杬一手攬著寒煙的腰,身形閃動,迅速點倒安雅杬。而安雅杬直到癱軟在地依然狂笑著,連符思杬忍無可忍點了他的啞穴之後,笑不出聲音的他仍然張著嘴。
“你,過來!”符思杬指著雙腿打著顫的小夥計,“他一直都是這樣?”
“沒……沒……沒有啊,”小夥計磕磕絆絆的回答道:“師父,師父平時都很正常的?!?
“怎麼個正常法?”
“就是,就是給人看看病,上山采采藥什麼的,”似乎是覺得冷著臉的符思杬還沒有發狂的安雅杬可怕,小夥計阿金的話逐漸流利起來,“哦,對了,這兩天倒是常見師父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