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這種傳送方式是單向的,他沒法詢問徐福,只能被動收聽。
“接下來,是郭祭酒要我轉(zhuǎn)達給你的話……”
劉平這才想起來,徐福被郭嘉強行征調(diào)到了前線,現(xiàn)在屬于靖安曹。他有這么一門絕技,實在是傳遞消息的最好辦法,郭嘉從來不犯錯,也從來不浪費。他調(diào)整呼吸,凝神傾聽,徐福一口氣說了幾十個字,然后停頓了很久,想來這是一件極耗精力的活兒。過了半晌,徐福的聲音才再度飄來,疲憊不堪:“傳完了,告辭。”隨后整個望樓便悄無聲息。
不過劉平也顧不上關心他,因為郭嘉傳過來的那條消息實在令人震驚,需要好好消化一下。
“郭嘉這是要玩大的啊,很好,很好……”劉平扶著欄桿,雙目炯炯發(fā)光。
袁紹的大軍在這一日的午時開始渡河。浩浩蕩蕩的隊伍從五個黃河渡口同時登船,漫天的旌旗獵獵作響,聲勢極為浩大。兩百多條渡船來回穿梭于黃河兩岸,把無數(shù)的士兵和閃著危險光芒的軍械運過岸去。排在他們身后的是堆積如山的糧草輜重,冀州連續(xù)三年都是豐收,積蓄足以支撐十萬以上的大軍在外征戰(zhàn)——相比之下,袁紹在南邊的小兄弟處境窘迫多了,連軍隊都要被迫下地屯田,沒少惹冀州人訕笑。
渡河的時候發(fā)生了一些小小的混亂和沖突。有一支輕甲騎兵和一支重步兵為了誰先登船發(fā)生了沖突,他們分別屬于平南將軍文丑與別駕逢紀,前者是冀州派與顏良齊名的大將,后者則是南陽派的巨頭,身份殊高。
這一次渡河,文丑有意縱容自己部下,就是想發(fā)泄一下心中不滿。顏良是他的好兄弟,卻莫名其妙地戰(zhàn)死沙場,這里一定有陰謀——而每一個陰謀背后,肯定都有一個南陽人在作祟,文丑覺得這個推測真是天衣無縫。
逢紀接到報告以后,只是淡淡一笑:“文平南戰(zhàn)意昂然,其心可用,就讓他先過去吧?!笔虖念I命離開,逢紀在馬上俯瞰著渡河的大軍,又抬頭看看已經(jīng)在南岸恭候的公則、淳于瓊營帳,表情微微有些遺憾。
借白馬之圍誘出曹軍主力,這是開戰(zhàn)之前就決定的方略,但逢紀并沒給先鋒的郭、顏、淳于三人交代透徹。他希望這支先鋒隊與曹軍形成拉鋸戰(zhàn),消耗一陣后,主力才動??蓻]想到顏良居然輕軍而出,以致傾覆,更沒想到公則居然吃透了他的意圖,干凈利落地撤走了,潁川非但沒受損,反而多掌握了一部軍隊。
“哼,無所謂了,成不得大氣候?!狈昙o揚了揚馬鞭,現(xiàn)在曹操主力護著白馬城輜重正在倉皇南遁,只要袁軍追擊及時,形成主力決戰(zhàn),大局可定。到時候,總并幕府的南陽派將會變得無可撼動。
這個渡河的小插曲很快就結束了,文丑的部隊趾高氣揚地先行渡河,逢紀的部隊則留在后面。等到下午袁軍大部已渡過南岸,構筑起一道堅固防線以后,幕府總樞才開始移動。逢紀以及其他幕僚陪著袁紹一起登船渡河,并簡短地商議了一下接下來的布置。袁紹對顏良的失利很不滿,責問沮授他為何擅自行動,沮授對原因心知肚明,可又無法說出來,只得連連謝罪。
很快船抵南岸,幕僚們簇擁著袁紹下船。這時一位侍從走過來,悄聲告訴逢紀說有人求見。逢紀面色一沉,喝叱說我正在陪主公,為何如此不分輕重。侍從連忙分辯道:“那人自稱來自許都?!狈昙o一愣,甩了甩袖子:“讓他等我?!?
逢紀借口說有營務要處理,離開袁紹,匆匆來到一處簡易營帳內(nèi)。在那里,一個年輕人已等候多時。他見到逢紀以后,未執(zhí)大禮,只是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道:“在下劉平,來自許都。”
若是曹操的信使,必然自稱來自幕府或曹氏;以許都為號,顯然是皇帝的人。聽劉平這么一說,逢紀不由得眉頭一皺。自從沮授迎董承吃了大虧以后,“漢室”這個詞變得頗為敏感,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盡量不與之產(chǎn)生瓜葛。
“我數(shù)日前從白馬逃出,進入袁營,為郭監(jiān)軍收留。”劉平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露出一絲憾色,“可惜郭監(jiān)軍疑惑太重,難以交心。絳佩之美玉,只付與君子,希望逢別駕你別讓我失望?!?
原來是從公則營里過來的,逢紀捋了捋胡髯,警惕之心更盛:“你想要什么?”劉平當即回答:“在下到此,不是為得到什么,而是想問問看,逢別駕想要些什么?”
逢紀對這種賣關子的口氣很不喜歡,冷冷道:“如果你下一句話還不讓我滿意,那就以細作論處?!眲⑵阶呓鼉刹剑噶酥柑炜?,聲音卻壓得極低:“郭嘉有什么打算,難道逢別駕不想知道?”
郭嘉這個名字,顯然對逢紀產(chǎn)生了影響。即便是最高傲的策士,也不得不承認郭嘉是個難對付的家伙。眼下兩軍主力碰撞在即,如果能提前獲知他的計劃,那將對戰(zhàn)局產(chǎn)生巨大影響。逢紀重新打量了一下劉平:“郭嘉所謀,必是曹氏機密,你又憑什么與聞?”
“忠心朝廷的人,在哪里都是有一些的?!眲⑵狡届o地回答。逢紀對這個答案根本不滿意:“你來路不明,身份不清,只憑幾句大言就想取信于人,未免太蠢了?!?
劉平不慌不忙道:“我所言為真,您便能旗開得勝;所言為假,也不過我一人身死。不出半日別駕您便會知曉,何不等等看呢?”
逢紀盯著他的臉,不動聲色地點一下頭。他不喜歡賣關子,但這種事花不了多少時間來驗證,所以他決定等一下。逢紀和公則不同,公則沒有意外的話是無法出人頭地的,但他已經(jīng)位極袁臣,這個位子不需要變數(shù),也不歡迎風險,只要確保沒有意外就足夠了。
結果意外真的發(fā)生了。
袁紹是一個典型的世家子弟,不太喜歡在野外睡帳篷。所以當袁軍控制白馬城以后,他理所當然地選擇把中軍大帳設在城里。袁紹在幕僚們的簇擁下巡查了一圈,最后選定了位于城正中的白馬衙署作為駐地。這間衙署早已經(jīng)被搬了個精光,連鐵鍋和門鎖都沒留下一副,只剩個空架子。不過在入口處還留有兩個臨時搭建起來的石壘和一段土墻,這代表了劉延抗爭到底的決心——這在人去城空后顯得格外諷刺。
袁紹發(fā)表了幾句評論,然后與幕僚們一起踏入衙署。就在那一瞬間,那兩處土壘突然坍塌,正好堵在了正門口,將他們與還沒來得及進入的衛(wèi)隊分隔開來。土墻也隨之倒塌,數(shù)名藏身其中的殺手惡狠狠地撲向身穿金環(huán)甲與披風的袁紹。
準確地說,這些刺客不是藏在墻里,而是被砌在墻里,那截土墻是貼身壘起來的,內(nèi)留虛空,外用泥灰抹平縫隙,所以先期進入搜查的袁紹士兵才沒有發(fā)現(xiàn),用心之深,嘆為觀止。
可惜的是,這個精巧而狠辣的圈套注定沒有結果。那位金甲“袁紹”是河北最強悍的戰(zhàn)將張郃假扮的,同行的幕僚也都是精銳軍校。在一番短暫而激烈的搏殺之后,殺手悉數(shù)斃命。隨后趕到的袁紹感慨不已,說他與曹孟德相知幾十年,如今卻視若仇讎,竟到了要派人刺殺的地步,不勝唏噓。他隨后問逢紀怎么知道曹軍設下這個陷阱,逢紀只是簡單地回答:“孫策新亡,天下悚然。曹公之心,不可不防?!痹B很滿意,稱贊他心細如發(fā),是個真正會為主公著想的賢臣。這讓旁邊的沮授、公則等人臉色有些不好看。
東山的仵作迅速趕到現(xiàn)場,他們的檢驗發(fā)現(xiàn)了一些特別的地方:這些刺客的右腋窩下,都用墨刺著兩個字,而且最近才用石灰燒掉。經(jīng)過一番辨識,仵作設法還原了這兩字的原貌:魏蚊。
淳于瓊此時并不在袁紹身旁,但有出身齊魯?shù)膶㈩I講出了這兩個字的來歷:瑯琊山中的十全毒蝎。齊魯盛產(chǎn)殺手,而能以毒蝎之名文身的,更是殺手中的強兵。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一個人的名字:臧霸。
臧霸在曹營是一個特別的存在。他是泰山人,在青、徐二州極有聲望,經(jīng)營著一個盤根錯節(jié)的地下世界。只要是在這二州之內(nèi),無論陶謙、呂布,還是劉備,誰都奈何不了他,只能把他當做盟友來籠絡。臧霸即使在歸降曹操以后,也仍舊保留著半獨立的狀態(tài),對此曹操也無可奈何。
袁、曹開戰(zhàn)以來,臧霸一直帶兵堅守在青、徐交界,和鄄城的程昱一起,為曹操扼守東部防線?,F(xiàn)在白馬城里居然出現(xiàn)了臧霸的殺手,而且都還湮滅了痕跡。這其中的含義,就不能不讓人深思了。難道說,他的青州兵已經(jīng)悄然西移,投入到正面戰(zhàn)場來了?這不是沒有可能。曹操目前兵力處于劣勢,暫時放棄東部青、徐、兗三州,集中力量擊破袁紹主力,這也是戰(zhàn)略上的一個選擇。
蜚先生的東山?jīng)]收到任何這方面的情報,但誰也不敢打包票說一定沒有。袁紹軍的大批輜重正源源不斷地渡河,這相當耗費時間。在有一支強軍動向不明的情況下,主力不敢離開白馬??墒?,如果坐等糧草全數(shù)渡過黃河,曹操的主力早就掩護白馬輜重縮回官渡了,苦心經(jīng)營出來的決戰(zhàn)態(tài)勢將從指間溜走。
經(jīng)過短暫的商議以后,袁紹決定派遣文丑帶領五千人先行追擊,高覽與張郃各率一萬人在左右策應,其他部隊則暫時留在白馬。
“你現(xiàn)在可以繼續(xù)說了。”
逢紀回到營帳以后,對劉平說,態(tài)度還是冷冰冰的,語氣卻緩和了不少。劉平知道自己預言的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氣。逢紀可比公則難對付多了,他心志堅定,很難被外物影響,一旦做出什么決定,旁人很難挽回,所以劉平必須得謹慎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