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上河岸的紅色物體先是在地上蠕動了一會兒,有如一灘活血,緊接著,倏地一下站了起來,朝著祁月家門口不斷移動著濕漉漉的身體。
“那是什么東西?”我怔怔地望著不斷逼近的紅色物體,疑惑地問。
“產鬼。”秦初一答道,“使人難產的鬼。”
“準確的說,她并不是鬼,”一旁的秦三友一面招呼我們進屋,一面對我們說:“她是產神,名曰語忘、敬遺。”
語忘、敬遺……語敬!她是趙語敬!我突然明白為什么剛才祁陽的反應那么激烈了,原來她的女朋友才是使這個屋子充滿邪氣的源頭。不過,產神名為神,為什么會做出妖冶之事呢。
進去之后,秦初一轉身便把門使勁地合上。我們站在窗戶邊觀察著外邊的動向,樓上時不時傳來祁月痛苦的呼喊聲,不過我們仍舊沒有聽到孩子初生的啼哭。
“怎么回事,怎么還沒生下來?”秦初一急切地問道。祁月的每一次呼喊都揪著我們幾個的心,似乎每個人對這事都負有很大責任。“難道那個辦法沒用嗎?”
“什么辦法?”我疑惑道。剛剛在我出去的那一會兒,究竟發生了什么?
秦三友一向志在必得的臉龐此時也皺起了眉頭:“你入夢的時候,我和小一在燒好的水里加了正乙真人的催生符。俗傳催生符以黃紙調朱砂用凈筆寫一‘車’字,在‘車’四周環寫‘馬’字須遍,且須端楷,大小則不拘,燒灰和水飲之,能立娩。當然,這東西對產鬼有一定的殺傷力。稍作改動后,我們便讓每個人都服下,當即我們便發現趙語敬有些異樣,所以想了個辦法把她和孕婦隔離開來。產神,亦或者說是現在門口的產鬼,喜雨水,惡傘。當符咒開始生效時,她迫不得已便會待在水中,緩解不適。”
“進門的那一天,我們便在房屋四周貼上產鬼的名諱,讓她不得靠近這件屋子。房屋本身就是最原始的結界。”秦初一補充道,“可是,按照這個方法,祁月應該毫不費力就可以生下孩子了,為什么到現在還沒有成功?”
就在這說話的檔口,趙語敬拖著濕漉漉的身體已經走到了房子的大門口,踏上臺階的同時,一道閃電劃過昏暗的天空,應聲而下的驚雷驟然把她的身體從頭頂到腳一劈為二,噴射出的鮮血從撕裂的身體里汩汩流出,臺階上霎時已成血海。還沒等我從驚恐中緩過神來,那撕裂的兩半身體搖搖晃晃地從血海之中站了起來,細胞分裂似的瞬間變成了兩個趙語敬!
“這才是她的本體,語忘、敬遺二鬼。”秦三友低聲道。
語忘、敬遺二鬼上身著紅衣,下身烏衫,脖頸處均有一根似自刎而留下的紅印,發長及地,面白如米粉,仔細看去竟有點點黑斑生于面上。她們伸出又長又紅的指甲,抓撓著窗戶玻璃,發出陣陣撕裂耳膜的尖銳聲音。我趕緊捂上耳朵,但仍覺頭昏腦漲。兩鬼分別站在窗戶兩側,煞白的臉上顯露出陰暗的微笑。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頗有一種天空漏了一塊的感覺。雨勢越是猛烈,二鬼笑得越是詭異,似乎我們之前準備的一切對她們都不起作用。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拖得再久一些,祁月恐怕要撐不住了。正當大家都焦急萬分的時候,我猛地看到兩鬼脖子上的紅印之間有一條細細的紅線牽拉著,另外兩頭并成一股,一直從門外綿延到客廳,直至二樓。這毫不起眼的繩子立馬讓我想到祁月脖頸上橫向逆流的血管,難怪二鬼絲毫不需要靠近祁月,便可使她飽受難產之苦。
“快把那根繩子扯斷!”我一邊喊著,一邊忍受著耳膜的劇痛,在地面上摸索著那根繩子。秦三友和秦初一也跑過來幫忙,但任憑我們是刀割還是火燒,這根繩子始終弄不斷。
“這是靈魂索,”秦三友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說道:“跟不動明王的縛魔索一樣,索一旦出手,必將勾走一個靈魂。人間沒有能使此物斷裂的辦法。”
“那怎么辦啊!”已經發現事情根源的我,卻絲毫沒有辦法去解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靈魂,我現在上哪去找靈魂!
祁月的呼喊聲已經完全消失了,嬰兒的啼哭至今沒有出現,我仿佛已經感受到她即將陰陽離決,失魂落魄了。
“咚”、“咚”、“咚”
一聲一聲沉重的腳步突然從樓梯的木板上傳來,面無表情、神情呆滯的祁陽一步一步緩慢地走下樓,借著閃電的光亮,我看到他的雙手沾滿了粘稠的鮮血。走到最后一階時,他轉過頭看著我們手里的紅線,微微張開了嘴巴。
“我來。”他愣愣地說,仿佛不知道這話意味著什么。
見此場景,我有些摸不著頭腦,秦三友把我拉到一旁,低低地說:“他被附身了。”
“附身?難道那二鬼已經有辦法進入房間了嗎?”我驚訝道。
“不,不是產鬼。”
面前的祁陽動作有些遲緩,似乎是還沒有適應當前這個身體。摸到那根紅線之后,他的眼神突然變了,目光兇狠仿佛眼神中涌動著火焰。同時,他的身體也開始有了急劇的變化,原本精瘦的小腹猝然間開始隆起,一點一點向外膨脹著,像個氣球般撐開了他原本扣好的衣襟,最后竟然與十月懷胎的孕婦無異。
我望著他裸露著的巨大肚皮,驚訝地合不上嘴,這種違背自然規律的事情是那么具有視覺沖擊力。變成孕婦的男人手中緊緊握著那根紅線,那紅線也像是感應到了什么,啪地一聲,就像是彈簧尺一樣,從樓上倏地掉落下來,纏繞在了祁陽的脖子上,狠命牽拉著他孱弱的脖頸。
很快,祁陽的脖子便被勒得通紅,最后竟像根樹枝一樣,眼看就要被外面強勁的拉力擰斷了。就在這時,脖子后方的紅線嵌入了祁陽身體里,漸漸地,一個白乎乎幾近透明的東西被紅線纏繞著,從祁陽的身體猛地抽了出來。
祁陽的靈魂被抽離了!這是我的第一個反應,但再定眼望去的時候,卻發現那是一個女人的靈魂,此人正是馮翼的前妻!
祁陽的肚子瞬間癟了下去,整個人像失去了支撐,疲軟地倒在了地面上。我和秦初一趕忙跑去把他拖了起來,好在他似乎沒什么大礙,便讓他躺在了沙發上。
另一邊,被靈魂索縛住的魂魄飄蕩在客廳里,依舊是一副白衣白衫。她順著紅線的牽拉,漸漸像門外移動。突然,她把頭轉向我,說道:
“小吳醫生,我這一去就再也回不來了,告訴馮翼,好好生活下去!”
“你等等……!”她說出這種話,難道是要……我沖上前想要抓住她,但就在那一瞬間,瑩白色的靈魂像火焰一般燃燒起來,但那火光是藍白色的,有如姑獲鳥身旁涌動的磷火。除了紅線,火焰沒有點燃客廳里任何一樣東西,只是靜靜地吞噬著細密的紅線,一直燃到了門外。
二鬼見狀停止撕抓玻璃,臉上的詭笑也消失了。她們拼命掙脫著紅線,發出尖銳地怪叫。但由于火焰的迅猛,兩具紅色的身體瞬間淹沒在了藍白色的火海里,這發生在瓢潑大雨中的一幕看上去是那么悲壯而怪異。
“啊!!!!!!”尖銳的喊叫聲回蕩在雨夜里,經久不息。
熊熊火海,燃盡世間不凈之物,斬盡煩惱所作一切業障。
一陣刺眼的白光“轟”地出現在眼前,我趕緊閉上了雙眼。等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經放晴了,汜祁鎮的上方突然出現了明媚的陽光。
語忘、敬遺二鬼不知何時已經進到了客廳里面,嚇得我趕忙向后退,但秦初一拍了拍我的肩膀輕聲說,此時的產鬼,已經恢復了產神的狀態。語忘、敬遺不再是之前紅衫面白的妖鬼了,轉而成了周身散發著溫和光煦的神明,正用無比溫柔的眼神,望著沙發上躺著的祁陽。
“夢師,我已無肉體,無法繼續存留在這世上。祁陽是我唯一牽掛的人,他現在已經看不到我了,可否請你造夢,讓我們再聚一次?”語忘、敬遺逐漸融合在一起,小趙的面貌重新顯露出來,不同的是,她脖頸處的淺杏色絲巾不見了。
“可以,你過來吧。”我點了點頭,轉身走到祁陽躺著的沙發邊,一手握住祁陽的手,一手握住小趙的手。
集中注意力,一個新的夢境逐漸出現在我的腦海里,不同的時,主角不再是我,而是兩個互相思慕,濃情蜜意的年輕人。
夢里的祁陽在鎮上開著車,突然,天空中下起了綿綿細雨。他調轉車頭準備回駕校,卻發現路邊有一名女子正冒雨前行,沒有帶傘。他把車開近女子身旁,詢問是否需要搭便車。女子嫣然一笑,紅衣黑發有如出水芙蓉。
何彼濃矣,華若桃李……
起……
“哇啊!哇啊!”
一陣清脆的啼哭聲從樓上傳來,我輕輕地睜開了眼睛,一手的祁陽醒了過來,而另一邊的小趙已經不見了。
“生啦!是個男孩!”馮翼興奮的聲音從樓上傳下來,他手里抱著粉嘟嘟剛剛降生的新生命,又哭又笑地像個孩子,激動不已。
祁陽見狀立馬跑過去,看著懷里稚嫩可愛的外甥,一個勁兒的傻笑著。兩個大男人在這一刻,重新聯接起了一家的親情。
最后,整個家里只有馮翼殘存著當天的部分記憶,我把他前妻的話轉達之后,他發了幾秒鐘的呆,而后用力地點了點頭。
至于祁陽,他的世界里似乎從沒有出現過趙語敬這個人。只是在我們臨走前,他說他做了一個美夢,夢里出現過一個美麗的女子。
我時常想,那個我制造出來的夢境,是不是一開始就發生過,是不是那就是之前祁陽和趙語敬第一次相識的過程,不過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新的生命不已經到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