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選擇今天早上把陸遙做的早飯統統吃光。
“果然礙事啊!”她脫下人皮后活動了一下四肢,等她完全舒張完,身體比正常成年人高了一個多頭。這個怪物完成她的蛻變后,惡狠狠地盯著病床上弄傷她的我。我終于從驚恐中回過神來,兩手用力一把抓住床頭柜上玻璃花瓶,向那個怪物丟了過去。
“垂死掙扎,一向是你們這些人愛干的事情!”她毫不費力地徒手拿住我丟過去的花瓶,硬生生地捏碎了。
我聽著玻璃瓶破碎的聲音,感覺她下一個捏碎的就該是我的心臟了。
“那也比你強!”不知為何,在這緊張的一刻我卻蹦出了這么一句,大概橫豎都是一死,還不如死得壯烈一些吧。
那怪物被我惹惱了,嘴里發出了憤怒的咯咯聲,沒等手上被我弄傷的皮膚恢復好,她又立即舉起利爪般的手朝我的腦袋劃去。
“小鈺……”突然,一聲虛弱地呼喚從我的身邊傳來,那是昏睡中的葉大爺漸漸恢復了神志。看到我和那妖怪在一旁劍拔弩張,他霎時驚恐地喊道:“何鈺呢!我的妻子呢!”突然他似乎發現自己的妻子此時就是眼前這個面目可怕的妖怪,又看到了地上脫落的人皮,瞬間明白發生了什么,痛苦地悲鳴起來。
怪物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葉大爺吸引住了,她彎起后腿用力一蹬,越過了我的床,將手里的指甲直直地對著病床上的葉大爺伸去。
“不!”那怪物的速度極快,別說阻止,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她已經跳到了葉大爺面前。我不敢想象即將面臨什么樣的景象,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也就在一剎那間,那個竟然怪物停止了攻擊。她一只手手上的指甲已經深深地嵌入了床頭斑駁的墻壁中,另一只手手上的指甲在距離葉大爺喉嚨口二十厘米的地方停了下來。
“……小鈺……”他沙啞地呼喚著,近乎嗚咽般重復著這個名字,而那個怪物居然是因為這個名字而停頓了下來。葉大爺睜著充滿紅血絲的眼睛,噙著淚水注視著眼前妖怪的眼睛,而妖怪也跟明白對方的意思一般,收起了原本的呲牙咧嘴,用熒綠色的眼睛回應著。
“……都是我的錯……是我把你害成這樣的……”葉大爺一字一頓地說。從他們的眼神中,我似乎能感覺到那個原本善良的何鈺,還殘存在這個充滿邪惡的身體里面。
突然,我發現怪物的手上有什么東西在發著光。
是一枚戒指,我總覺得曾經在哪里看見過它。隨著葉大爺的每一聲呼喚,那個戒指就像是受到了感應一般,發出了淡淡的銀色光芒。
我不知道哪來的膽子,覺得這是一個反客為主的好機會。我看著自己的右手,剛才就是這只右手弄傷了她。雖然不知道再試一次是否還會有效,但是總比坐以待斃強啊。我偷偷繞到了怪物的背后,顫顫巍巍地朝她的后背伸出右手,貼近怪物流著黑綠色膿汁皮膚。
我緊張地大氣都不敢喘,好幾次都害怕地把手縮了回來。不管了!我一咬牙心一橫,用力按在了她的后背上。
果然,被我按住的地方開始呈現出暗紅色燃燒般的烙印。原本靜立著的怪物一下子受到了刺激,瘋狂地抖動著自己的身體,嘴里大聲地尖叫著,尖細的紅色舌頭從鋸齒般的牙齒中不停地吐出。在她強有力地抖動下我差點就縮回自己的手。為了不讓自己松開手,我一把抓住了怪物的頭發,整個人就像騎馬一樣騎在了怪物的后背上。
她不停地鳴叫著,跳上跳下想摔下騎在她背上的我。而我緊緊地攥著她的頭發,努力保持著平衡。嘗試無果后,她又轉而揮舞起兩只利爪,想要伸到背后攻擊我。大概也是被這場面激起了斗志,竟然一次次成功地躲閃過她的攻擊。同時,她的背部已經被我燒出了一個直徑二十厘米的圓形傷口,傷口不停地向其他地方迅速蔓延。
接著,她似乎感受到自己的處于劣勢,調轉方向朝著地上脫下的人皮奔去,張開四肢準備套進人皮里。她的一只腳已經鉆了進去,那部分人皮立馬就嚴絲合縫地貼在了她的腿上,好像原本就是從她身上長出來的那般。我一手攥著她的頭發,一手繼續腐蝕著她的皮膚,已經騰不出手阻止她進入人皮了。
慌忙之中,我突然看見葉大爺從病床上跑了過來,雖然他已年邁,但也許是這種非常情況的促使下,他十分迅速地從怪物身邊扯掉了人皮,一把扔向了窗外。那人皮在窗外的風雨中飄飛了一會兒,就消失在了空中。
眼下她已經失去了最后的防備,全身的皮膚也已經被我熔化得差不多了,漸漸失去了力氣,倒在了地面上。我想把手抽回,卻發現手已經和她的背連接在了一起,更然我感到驚恐的是,我的手像是一個漩渦,把她整個身體都往我的掌心吸取著。我嚇得不敢輕舉妄動。漩渦的中心閃著墨綠色的光芒,不停地吸取著怪物的身體。怪物的雙腳跟半個身體已經進入了我的掌心,剩下雙手和頭部還在外邊奮力地掙扎。她用指甲緊緊地箍住地面,想抵抗身后的巨大的吸力。地面被她摳出了好幾個大坑,卻絲毫不能減慢她被吸入的過程。
最終,她整個人都消失在我的手掌中,房間里還回蕩著她的尖叫聲。
葉大爺由于剛才的疾奔,耗費了不少體力,躺在地上用力喘息著。我也精疲力盡,癱軟地坐在原地。地面上殘留著怪物身體上留下來的汁液,和一枚閃著銀光的戒指。戒指通體圓潤,戒面上繪有荷葉的紋飾,戒身上纏著一縷銀白色的頭發。
他伸手夠到了這枚戒指,拿到了自己胸前,雙手緊緊地將它握著貼到了心上,默默地啜泣著,過了一會兒,變成了壓抑著聲音的慟哭。
“小鈺!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他沙啞著喉嚨放肆地哭泣著,手指不停地摩挲著胸前的戒指,眼淚濡濕了他胸前的衣服。
我剛想過去安慰他,突然發現那枚戒指發出了耀眼的白光。葉大爺也發現了這個情況,松開了緊緊握著的拳頭,靜靜地看著躺在掌心中發著銀白色光芒的戒指。
這時,一個白得幾乎透明的身體漸漸從戒指中升騰而出,是何鈺,以前那個穿著樸素卻考究,面帶溫暖笑容的何鈺。
葉大爺停止了哭泣,抬起頭癡癡地看著眼前這個透明的身體。
“小……小鈺!”他呼喚著,伸出手想去抓住眼前的身體,卻什么也抓不到。我帶著強烈的好奇心,也伸手去觸碰她,可是我的手卻從她的后背一下子穿到了她的前胸,她就像是空氣一般。
面前的這個何鈺看著葉大爺點了點頭,溫柔地伸出手,將他臉上的淚水擦去,撫摸著他蒼老的臉頰。
“德庭,辛苦了。”一個蒼老卻空靈的聲音從她的身體里面傳來。這聲音干凈而悠遠,讓人感覺出自身邊卻又像是來自遠方,在房間里回響著。
“要照顧好自己啊。”那聲音說。
葉大爺明知對方不可觸及,卻努力支起身子靠在她的腿邊,緊緊擁抱著她,雖然是空氣,但他卻好像是抱著實體一般,不肯松手。
何鈺用手撫摸著葉大爺的頭,一寸一寸,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一寸一寸撫摸著這個相伴自己大半輩子的男人的臉龐,辨認著這張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容。漸漸地,何鈺的身體失去了光芒,就像是快要蒸發掉了。
“來生,還請指教。”
最后,她還是消失了,消失在了葉大爺的懷抱中。
我靜靜地看完了眼前所發生的一切,這是怎樣一種難以割舍的情感。不知何時起,我的眼中也濕漉漉的。
窗外,滂潑的大雨漸漸停歇了下來,天上的烏云大概是散開了,我能感受到月亮已經重新出現在天幕中,瑩瑩的月光從窗戶口照射了進來,已經是深夜時分了。
我站起身扶起倒在地上的葉大爺,讓他躺在病床上休息。我想,等到天亮應該就會有人在醫院發現我們吧。正當我起身準備把病房門關好的時候,樓房突然開始劇烈地晃動起來,天花板上和墻壁上的漆一片一片開始剝脫,準確地說,是向上剝脫。所有地面和墻壁上的東西都像紙片一樣,在晃動中漂浮到了空中,繼而被一種冷煙火般的東西燃燒起來。
伴隨著震動與燃燒,我緊緊地抓住了面前的床框。我的眼前彌漫起無數煙塵,讓我無法看清楚究竟發生了什么,只是覺得震動太強烈了,感覺自己快被震起的煙塵給嗆死過去了。
……
“醒了!”一聲高呼把我嚇了一跳,緊接著又是一聲。“葉先生醒了!快把葉女士叫過來!”一個護士大聲疾呼著。
什么情況,我睜開眼睛看了看四周。面前的小李正拿著手中的咖啡朝我晃來晃去,看我神情依舊有些呆滯,他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吳!醒醒!”
依舊是那個高級套間,陳設擺放跟上午一模一樣。窗外的太陽已經升到了頭頂,正活力四射地照耀著整個逍遙山景區。人工湖在陽光下顯得波光粼粼,湖邊曬太陽的老人們開心地交談著。遠方隱隱約約看得到逍遙山的山峰,山峰頂上湛藍的天空上飄著幾只風箏,隨風飛舞著。
就像是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回……回來了?”我咕噥了一聲,發現葉大爺病床上圍著許多醫生護士般的人,葉女士和嘴姐正從門口往屋里面跑。
“說什么胡話呢,我就出去了十分鐘,倒了個咖啡而已。別發呆了,快來幫忙!”小李把手中的咖啡放到了我面前的玻璃茶幾上,立馬也圍到了葉大爺床邊。
十分鐘?我卻感覺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了。還好還好,看來真的只是做了場逼真的夢而已。看到大家這么忙活,我趕緊上前圍觀。之前躺在病床上的葉大爺嘴唇不停地顫抖著,似乎是在說什么話,但卻又聽不清,四肢也不住地抖動著。醫生護士們緊張地觀察著各種儀器,做著各種檢查,結果都顯示為正常。不一會兒,葉大爺停止了抖動,嘴里也不再說話了,兩滴清淚從他的眼角順著臉頰流淌而下。
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葉女士也不管醫生護士做檢查了,一個箭步沖到了病床面前,情緒激動地喊著:“爸!爸!您看見我了嗎!我是佳禾啊!您聽得到嗎!”
葉大爺的眼睛緩緩地眨了一下,輕輕地點了點頭。葉佳禾立馬開心得又蹦又跳,像個小女孩一樣,不停地呼喚著她的父親。
“佳禾,我有話要跟你說。”葉大爺虛弱地對她說。于是,一大群人前前后后都自覺地出去了。我拿起茶幾上的咖啡,跟著小吳走到了門口。葉大爺把頭轉向我的方向,對著佳禾說:“讓她也留下吧。”
“我?”我有些疑惑,為什么偏偏是我?嘴姐和小李也有些不敢相信,但還是跟著人群走出了房間。我看見嘴姐在關上病房門的時候朝我擠眉弄眼,意思是千萬別搞砸了!
我突然感覺這一切真好,能再一次看到嘴姐真好。
我和葉佳禾分別坐在了葉大爺床的兩側,我雖然感到疑惑,但是卻親身經歷了一場夢境,也算是和眼前這個老爺子有些熟識了,但對葉佳禾來說就不一樣了。她的父親昏迷一年多后好不容易醒了過來,卻叫了一個不熟悉的丫頭參與他們父女間的對話,這使她不停地上下打量著我。葉佳禾的眉眼像極了夢中的何鈺,她的這個舉動一下子就讓我想到了何鈺打量我的情景,讓我禁不住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丫頭,你叫什么名字?”病床上葉大爺輕聲地問我。
好不容易從尷尬中得到解脫,我趕緊回話:“我叫吳恙。”
他點了點頭,轉而對另一邊的葉佳禾說:“這位吳小姐,救了我的命啊!”這一說,我就有些不知所措了。難道剛才發生的一切,都不是夢境嗎?葉佳禾當然也是一臉的莫名其妙。看著我倆迷惑不解的表情,葉大爺從被子里抽出自己的右手,從他緊緊握住的手中,我看到了一片玫瑰花瓣和一個銀色的戒指。
“這是……!”我立即驚呼,那個夢,確確實實地發生了,我真的莫名其妙把這個昏迷著的老人給救醒了!
“這不是媽的戒指嗎?爸,我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原來在您這里!”葉佳禾同時驚呼道。我這才發現她的手上戴著同樣一枚銀閃閃的荷葉戒指,上午采訪的時候我曾經注意過,所以才感覺似曾相識。
原來,這枚戒指和葉大爺手中的戒指是一對,是他們年輕的時候,葉大爺去銀匠鋪子里面定做的。兩枚戒指的內側分別刻著他們的名字:葉德庭,何鈺。戒面上描繪著生長茂盛的荷葉,荷葉之間,還有一對小巧精致的蜻蜓。
荷葉蜻蜓,何葉情定。
他們自從年輕相愛開始,就一直戴著這對戒指,直到何鈺有一天突然逝去。
“那這玫瑰花瓣……”葉佳禾拿起葉德庭手中的玫瑰花,自己地察看著。這個房間里至始至終都沒有人送玫瑰花過來,醫院也禁止醫生護士身上帶有鮮花來上班,怕導致病人過敏。所以,這片玫瑰花瓣的存在清晰地說明了我們剛才所經歷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接下來的幾分鐘,葉大爺把他夢中所經歷的一切都告訴了我們。原來,當他第一天躺在老的北樓醫院腦病11-15床的時候,他之前所有對于現實的記憶,幾乎全部都消失了。所以,當那個夢中的“何鈺”出現在他眼前時,他絲毫也不感到奇怪。那個何鈺告訴他,他由于突發腦梗塞住院了,自己每天都會去照顧,給他喂他最愛的蓮子百合粥。喝了粥的葉大爺,之后便會拿起桌邊何鈺帶來的書,看一會兒就困意十足。每當他再次醒來,都已經是將近入夜了,這個時候何鈺又會回來重復著昨天做過的事情。
房間里有五張床,但只有他一個人住,整棟樓一直都黑著燈,從來都沒有見到過醫生護士。奇怪的是葉大爺在這樣詭異的環境中絲毫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妥,反而十分開心地接受著何鈺的照顧。唯一讓他感到不安的,是女兒葉佳禾遲遲不來看他。在他的印象中,他已經在那間病房過了將近五年了,現在才知道自己其實昏迷過去才一年多而已。接著,他便遇到了我這個不速之客,發生了后面的事情。直到他剛剛從病床上醒來,才恢復了從前到后所有的記憶。
葉佳禾聽得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確實,換做其他的任何一個人,都會認為這是一個老頭子在說胡話。可他手里握著的戒指和玫瑰花瓣,又在不停地告訴我們,這是一個事實。
最后,葉佳禾選擇相信自己的父親,并對我表示了的感謝。我們都相互約定不對外界透露過多的細節,怕別人認為我們三個都患了臆想癥。我有些不好意思,卻突然想到了什么。
“葉大爺,我記得您說過,都是您的錯,這是怎么回事?”
聽到我的問話,葉大爺皺起了眉頭,望著窗外好一陣子沒有說話。房間里一下子就變得寂靜無比。
我當下就覺得自己說錯話了,直到他打破沉寂,開了口。
“這還得從我收到那一封信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