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仲夏,祭天大典完成的當日,金耀惠陽帝齊天佑在寢宮忽發重疾,與世長辭。
喪鐘想起的同時,一名老太監突然現身,手持傳位詔書,以天子玉璽為證,當眾宣讀圣上遺旨,由太子齊愈繼任皇位,二皇子齊越予以輔佐,一帝一王共同執政,時限為四年,四年之后,天下太平,國富民強,輔政王方可卸任歸藩。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皇后鄭氏率先發難,懷疑此詔書是他人偽造,與大典之上設立太子監國的旨意不符,兵部尚書鄭仁嘉更是暗中調撥軍隊,兵臨城下,大隊叛軍闖入晉陽宮中,與宮中御林軍及太子親兵御神衛對峙,血濺當場,死傷無數,混亂之中,叛軍將領王崇臨陣反戈,歸降新皇,皇后鄭氏與其子齊誠削去頭銜,鋃鐺入獄,鄭仁嘉伏法,鄭氏黨羽全軍覆沒。
天牢之中,鄭氏心灰意冷,經過層層審問,對齊天佑死因終于如實招供,原來,早在兩年前冊立太子只是,鄭氏便是買通宮中御醫,在齊天佑常年服用的一味補藥之中,加入南疆特有的一種幻藥,此藥藥性甚微,不易看出,如若長期服用,服藥之人不僅心智漸漸受控,身體也是大受損害。
齊天佑雖然年老體衰,但畢竟是一代帝王,思想意識十分強烈自我,服下幻藥兩年來,竟是極難受控,在最后的關鍵時刻,鄭氏為了其子齊誠能順利登上高位,不得已聽從鄭仁嘉的指令加大用藥劑量,這才發生齊天佑起床之時忽然昏厥的情況,眼看祭天大典來臨,為防止生變,鄭仁嘉更是從南疆找來吹笛異人,潛伏在高臺之下,近距離以笛聲強行控制臺上之人,改變其心思意念,使之說出與本身一事相悖的言辭來。
至此,凌宇洛也終于明白,那晚自己讓齊越送去的雪露丸確實起了效果,令齊天佑有短暫的清醒,回光返照,在房中秘密立下傳位詔書,而齊越坐上輔政王的位置,參政議政,大權在握,只怕也是與那次探視息息相關。
事后問過齊越,他確實滿目蕭然,遙想一陣,方才嘆息一聲,說道:“枉我處處避讓,父皇最終還是不愿放過我……”
新皇登記,獎勵功臣,大赦天下,朝中一片和諧興盛景象。
昔日在星月宮身受重傷的御神衛副總管凌五,念其不畏強權,與鄭氏一族極力抗爭,經新皇恩準,重歸御神衛,官復原職。
齊愈再三催促,齊越卻以其上市未愈為由,遲遲不肯答應,只說是另有安排,不必操心,如今一帝一王共掌天下,著輔政王的權力不小,說話頗具分量,齊愈一向對他依仗甚多,聽得此言,卻也無可奈何。
凌宇洛倒也落得輕松,每日扮個小太監,跟在齊越身邊,寸步不離。
齊天佑出殯之日,宮中請來得道高僧,舉行了一場盛大法事。
晉陽宮內殿外,檀香柔和,梵唱陣陣,凌宇洛在角落里聽了一陣,忽然覺得心煩意亂,暗嘆自己離佛太遠,沒有慧根,尋個空隙溜了出來,在殿外四處轉悠。
一路走走停停,胸中煩悶絲毫未見,不覺有些驚詫,雖然已經遠離大典,卻仍是覺得那梵唱之聲就在耳邊,揮之不去,待幾聲強音過來,更是氣血翻騰,幾欲作嘔。
扶住溢出宮柱,穩住身形,額上確實冷汗涔涔,心道,這樣的狀況,竟是這些年從未有過的事情,莫非是牛頭馬面索命而來的前兆。這個身子,竟然是個短命鬼嗎?
茫然間,忽然聽得有人輕輕咦了一聲,接著便是一陣誦經之聲想起,聲音極低,也及時平和,彷佛迷途中的一盞明燈,聽過之后,身上癥狀漸漸減輕,令得她不由自主循聲而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直至停下,身形頓住,凌宇洛方才回神過來,自己此時確實站在晉陽宮偏殿的一處房門外,雙手按在門上,做著推門的手勢,一動不動。
這門內之人,就是方才誦經相助,指點迷津之人嗎/
“既然來了,為何不進來一見?”
門中忽然傳出一個蒼老的聲音,把正在沉思的她嚇了一跳。
“這就來了!”心一橫,便是推門進去。
屋內沒有掌燈,一片昏黑,凌宇洛運起內力,定睛細看,一襲見得對面盤腿端坐著一名淺色長袍的僧人,長眉入鬢,須發斑白,雙目閉上,雙手合十。
老僧并不睜眼,問道:“老衲法名無相,青蚊施主尊姓大名?”
凌宇洛不敢怠慢,抱拳道:“久仰,久仰,在下凌宇洛,敢問無相大師召在下來此,有何貴干?”
“凌——宇——洛?”無相大師椅子一頓念叨,確實搖頭,“這非施主在此世的本名,乃是天外帶來。”
凌宇洛聞言一驚,這老和尚好生厲害,一眼就能看出自己的來歷,哦,不對,他此時尚是閉著眼睛,卻能易于道破天機!
強自鎮定一下,道:“大師何出此言?”
無相大師淡淡說道:“施主魂靈肉身本非一提,所以才會在那大殿之中感覺不適,只因殿中所唱皆為招魂送歸之曲,為施主的大忌。”
凌宇洛聽得呆住,沉默半響,方才如實說道:“大師慧眼,在下實在佩服,在下在此世的本名為程綺心,只因用不習慣,人就沿用前世本名。”
無相大師搖頭道:“不對,程綺心也不是施主今世的本名,施主應該是姓……”忽然停住,掐指一算,隨即睜眼道,“時候未到,老衲不該多言。”
凌宇洛也不在意,心道,等于齊越成了親,自然是隨夫姓,也就不是姓程了。
無相大師目光如電,朝她上下打量,微微蹙眉,嘆道:“火鳳命格,涅槃重生,此世艱辛不易,等到那媒介重現之時,施主還是回去吧!”
回去?回哪里去?
凌宇洛心中巨震,一個箭步過去,欲拉住他的衣袖問個明白,手掌過去,確實撲了個空,之間無相大師仍在原先位置不動,自己的手指卻是穿過了他的身體,如同穿過透明的空氣。
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看看對面微微帶笑的人影,氣道:“你是人是鬼?”
無相大師道:“無相生無,有影友蹤,南北西東,非假非空。”
這蟬語深奧,也懶得去想,凌宇洛理清思緒,直接問道:“依大師所言,在下是可以回前世的,是不是?”
無相大師點頭道:“只要施主愿意回去,來路即是歸途。”
來路即是歸途?也就是說,她借助桃木牌而來,也將借助桃木牌而去?
凌宇洛有些迷惑,道:“不瞞大師,在下是無意得到一塊奇特木牌,穿越時空而來,如今尋覓良久,僅找到那裝木牌的盒子,木牌遲遲未現,在下甚至懷疑,只怕這世上從來就沒有過這個東西!”
無相大師喟嘆一聲,道:“施主想得不錯,這木牌原本是沒有的,心誠而至,堅木為開,施主耐心等待,其現身之日亦不久矣,屆時是走時留,盡在施主一念之間。”
“大師……”凌宇洛還要再問,卻被他揮手止住,道:“今日時辰已久,就到此為止吧,他日若是有緣,自會再見,你好自為之……”
說著,又是動作還原,閉目不語。
凌宇洛愣了一下,忽覺不對,抬眼看去,卻見那無相大師的身影漸漸暗去,越來越淡,最終化為一縷光束,消失不見。
一時間,屋中光亮大盛,燈火通明,整個房間除自己之外,空空蕩蕩,哪里還有人在。
呆呆站了一會,只覺得方才所見所言,皆如夢中。
在房中搜尋一陣,一無所獲,這才開了房門,慢慢退了出去。
沒走幾步,迎面過來兩人,一見得是她,那身形欣長之人幾步過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急道:“你一個人跑到哪里去了?害得我一陣擔心!”
見是齊越,也沒有在意,仍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維里,喃喃說道:“你不知道,方才我見著一個奇怪的僧人,跟他說了好一會話,最后,他就消失不見了。”
聽得此言,齊越身后那人確實說道:“施主見到的,可能是貧僧的師叔,無相大師。”
凌宇洛吃了一驚,上前一步,見得那人身著七彩袈裟,相貌不凡,面生異光,鄭氏方才在大殿之中見過的那名主持祭祀法事的得道高僧,人稱空明大師。
那空明大師站到齊越身邊,道:“王爺,這位施主是……”
齊越沒有隱瞞,將凌宇洛輕輕拉到身邊,正色道:“不瞞大師,這是我同門師妹,也是我未過門的妻子凌氏。”
凌宇洛含笑抱拳道:“見過空明大師。”
空明大師點了點頭,朝她端詳一陣,便是向齊越雙手合十,作揖道:“貧僧見女施主面向奇特,因而關注甚多,還請王爺見諒!”
不待齊越開口,凌宇洛已是驚奇問道:“敢問大師又看出些什么來了?”
空明大師笑道:“女施主的命格,想必敝師叔已有告知,無須貧僧多言,敝師叔法力高超,今日機緣巧合,與女施主得以一見,請女施主只記所言,勿要追尋其現身形式。貧僧法力遠遜師叔,今是看出女施主命中富貴,紫氣縈繞,凡事定能逢兇化吉,終將如愿以償。”
話聲一落,齊越便是蹙眉問道:“請問大師,這兇事如何避免?我師妹數月之前遭遇火情,后有身受重傷,這些兇險之事,我實在不愿再經歷一回!”
凌宇洛握住他的手,輕拍幾下,笑道:“人家大師都說了,我能夠逢兇化吉,你還胡亂擔心什么!”
空明大師見此情景,也是嘆道:“王爺情深意重,實在令貧僧感動,不過,這未來之事實不確定,貧僧亦無破解之法,貧僧素聞金耀皇室珍藏有辟邪雙珠……”
不待空明大師說完,齊越眼底閃過一絲遺憾,低聲說道:“我本有一顆,已經不慎遺失。”
空明大師也是一陣唏噓,繼而行禮道:“幾日多謝王爺陪伴貧僧一路游覽,貧僧就此告辭,他日王爺如有疑惑,可去東域寶光寺一敘,貧僧靜候王爺。”說著,竟是揚長而去。
齊越呼喚一陣,見其并不回頭,確實飛上宮腔,飄飄若仙,朝著東面錦繡門方向而去,不禁奇道:“這個空明大師,真是個氣人,做了一場法事,竟是連皇帝賞賜的金銀珠寶都不曾帶走,也不去向皇帝告辭,說走就走了,真是瀟灑自在!”
凌宇洛笑道:“你沒聽說過嗎,富貴于我如浮云,人家便是這樣的心態,這俗話說得好,無欲則剛,人家并不求什么,也就自然不怕你是皇帝還是王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齊越也是嘆道:“確實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這來得蹊蹺,也走得匆忙好在皇上也是爽明理之人,否則怪罪下來,紀錚可是吃不消!”
凌宇洛不解道:“怎么又和紀丞相扯上關系?說說,是怎么回事?”
齊越瞥她一眼,道:“說起紀府之人,你就如此緊張,如此一來,我都有些猶豫了,到底這一步是對事錯……”
凌宇洛怒道:“齊越,你少跟我打什么啞謎,到底是怎么回事,說,說!”
“哎,如此兇悍娘子,我真有些后悔了,你再鬧,我可不娶你了!”齊越一邊笑,一邊躲開她手足并發的攻勢。
“不娶就不娶,你以為誰稀罕嫁你!告訴你,想娶我的人都可以拍到城墻外面去了,我還并不像在你這一課高高在上冰冷無趣的樹上吊死!”凌宇洛背轉身去,忽然想起一事,壞笑道:“你母妃不是認了那個伊蓮做一女嗎?要不,你娶她得了,親上加親。”
“臭小子,盡胡說八道!她為了救我母妃,已經是九死一生了,這輩子還能不能痊愈,那是個未知數,母妃覺得愧疚,有見她可憐,這才認下做一女,也算是給她一個安慰,這個事情就是如此,跟我們成親一點關系都沒有。”齊越將她拉了回來,嚴肅說道:“你聽著,我這輩子只想娶你一個人,只想寵你一個人,就是這么簡單!“
這還差不多!
凌宇轉過身來,問道:“你剛才說紀府怎么?“
齊越道:“也沒什么,這個空明大師前幾日忽然出現在紀府門口,被紀錚預見,正好紀錚在準備這場法事,詢問議政,便帶他進宮來了,皇上與我與之交談一陣,確是得道高僧,所以定下由他來主持法事,為父皇施度魂靈,早去西方極樂。”
凌宇洛點了點頭,知道這一日的所見所聞,不禁有些迷惘,如若那無相大師所言不假,自己一心尋求的桃木牌很就要重見天日,可是自己已經答應齊越,要與他終生相守,拿回這塊牌子有什么用,最多是以后生了孩兒,給他做玩具罷了!
正想的出神,小受被齊越牽著,一陣疾走,待她反應過來,已經是置身于一處清涼樹蔭之下,避開頂上艷陽,身邊柔風細細,極是愜意。
“洛,我近日事務繁忙,都沒有好好陪你,你怪我不?”齊越撫上她的臉,輕輕說道:“原說天下大定之時便娶你過門,哪知父皇驟然逝世,我卻做上這輔政王,實在世事難料,不遂人愿。”
“我怪你做什么,我不過是覺得這樣呆在宮中比較無聊而已。”凌宇洛自然而然堡主他的腰,將頭埋在他的胸前,輕輕笑道:“我們年紀還小,多過幾年單身生活,也很正常。我一直沒有機會告訴你,其實我并不太想那么早嫁人,真的,我想,再過個三年五載,也是沒有問題。”
語畢,雙肩便是被他抓緊,低吼道:“什么三年五載,我哪里等得了那么久,你想把我逼瘋不是?”
凌宇洛嘻嘻笑道:“你上回不是說過,封王劃藩之后,再予成親嗎?你這輔政王,一當就是四年,我說三年五載,也是沒錯的。”
齊越咬牙道:“早說你沒心沒肺,果然還是如此!我今年已經二十二歲,你還想讓我等多久——”說著,捧住那黃黑不均的小臉,對準那微微開啟的櫻唇,低頭便吻。
“哎,我還沒說完,那個,男人四十一枝花,還有,齊越,我這副摸樣,丑得嚇死人,你怎么都親的下去……”后面的話,盡數被他吞入口中,溫熱的長舌伸出來,略一撥動,便是身子癱軟,所有的思緒都盡數飄散,天地直接按,唯獨眼前一人。
良久,低低喘息間,卻聽得他在耳邊說道:“你很就不會無聊了,明日就會送你出宮去,這個全新的身份,希望你能夠喜歡,但是有一點,你必須答應我——”
齊越說著,一指她的心口位置,輕輕說道:“這顆心,放在我這里,永遠都不準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