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清輝明月,我鑽進密室找到奶奶時,她還是吃了一驚,看我的眼神顯出些許複雜,隨後便又是滿眼寵溺的目光,是的,她是愛我的,她從前說過,我是她的長孫,性子更隨我父親!
“天籟,你可是越來越沒有規矩了”,奶奶從身側抽出一個圓絨蒲團,將它平整的攤在一邊示意我坐下,我知道她並非真的埋怨我沒有敲門就闖了進來,不過是引開話題罷了,可是,如今的雲天籟不是小時候的雲天籟,那個傻丫頭終究是要長大,
“奶奶,我想問你幾件事情”!幾天不見,貌似奶奶的頭上多了些白髮,我知道我質問真相的心思不能動搖,我一向喜歡直來直去,拐彎抹角那不是我的風格,若怕傷了她的心而就此打消疑慮,在我看來那就是愚孝,是蠢不可言的事情,每個人終究都會老去,我也一樣,所以,今日,我註定不會因爲她頭上的白髮而心生憐憫,況且,她也不會憐憫離若,更不會憐憫我娘!
“你想知道什麼”?奶奶突然咳嗽了幾下,手中的絲帕從嘴邊拿開後,隱約見一絲血跡,好似怕被我發現了似得,她又裝作很自然的樣子將那帕子塞進誇大的袖口裡,
我愣了愣,大腦一時短路,是的,我看見她吐血了,身體的某個部門突然被利鈍重重敲打了一下,就像看見娘吐血時一樣,那種從骨髓深處襲壓過來的空白感,有時光停滯的片刻錯覺,此刻,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會不會讓我們彼此的心都好受一點,每個人都會死,會消亡,這是自然法則,我也一樣,
可是爲何我卻那麼怕看見她們離去……
“天籟,你問吧”,她見我不吭聲,又顫抖著起身從身後離地三尺的琉璃高臺上取下一枚鑲金麒麟爐,麒麟口中吐出絲絲白煙,煙中有一味藥香,是我從未聞過的味道,
“小時候,你有沒有見過我身上帶著的一個圓圓的東西”,我用手在空中比劃著,語氣緩和了很多,
“就是那個像核桃一般的東西”,我見她還是一臉迷惑,只好將莫國師對那種子的生動描述完完全全像她闡述了一遍,
“天籟,奶奶並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東西,若它真的對你很重要,奶奶可以幫你一起找”。她說的一臉懇切,我如當頭一棒,瞬間奢望的希望頓時徹底熄滅!
“奶奶,你真的沒有見過”?我上前握住了她有些生繭的兩隻手,不相信的看著她,她的掌心暖和和的,是她身體一直的溫度。
“天籟,奶奶什麼時候騙過你”!她將我的兩隻手放在她手心裡,眼裡隱隱又見斑斑淚光,“我自問將你們照顧的好好的,並無虧待一星半點”。
“可是奶奶,你不喜歡我娘,也不喜歡離若,不是嗎”?這個問題困擾了離若整個童年,如今,卻也困擾著我,難道僅僅是因爲離若長的更像孃的緣故麼,這麼牽強的理由,怎麼可能!
“那是因爲……”,見我依舊在懷疑她,她激動的差點脫口而出,只是中途突然意識到什麼,立馬止住。
“因爲什麼,奶奶”?我要的真相它就在奶奶的嘴邊,嗓子都提了起來,好希望她馬上揭曉答案,可是,她怔了怔,神色旋即緩了過來,
“傻孩子,亂想什麼呢”,奶奶上前摸了摸我垂下來的長髮,並很貼心的將它們捋到我耳後,“手心手背不都是肉麼,奶奶哪有疼你不疼她的道理”,她的眼裡滿是慈祥的光,我竟無言以對!
“天籟,時候也不早了,睡吧”,她伸手拂過我的額頭,一陣睏意頓時涌上心頭,我恩了一下,便倒了下去……
奶奶將我扛到密室內的石牀上,不可否認,直到今日她的力氣依舊很大,只是她沒有想到,她的迷香對我居然不管用,因爲我剛剛新調製的一種香,天天日薰夜薰,體內形成了抗力,沒想到,此刻正好可以對抗她的香!
一陣不緩不慢的腳步聲靠近,想必是她的那些隨身護衛來了,果不其然,只聽得其中一個渾厚的聲音問起,“老夫人,剛剛你的傷”?
“老李,你怎麼是越來越糊塗了,這點伎倆都看不出來嗎,天籟這丫頭純良,我若不這般,她定刨根問底,既然她已見過那賤人了,不知是否已經知道些什麼,若那賤人真的跟她說了,我們祖孫的關係遲早岌岌可危,此番她定瞧見了我的病,心裡自然有了度量,興許,我還能在她心裡佔一定分量”!
“老夫人高明,小姐從小在老夫人身邊長大,心自然同老夫人是一路的”!中年男子的一番成詞我聽的真切,心裡翻江倒海,五味雜陳。
“難說,我雖待她不薄,但終歸不是她親孃,當初那賤人確實是我逼走的,若她姐妹二人曉得這一層,只怕我這輩子做牛做馬都不會得到她們原諒”!奶奶她說的沒錯,從前的我,的確是不曉得這層,如今,既然知曉了,心裡便不能不恨她。
“老夫人這也是逼不得已啊,當初那賤人,若不是她在外弄了一身髒病回來,老夫人您這麼善良,怎麼可能趕她走,您這樣,也是爲雲家好啊”。中年男子可謂是個貼心的心腹,說出的話想必也是含著淚,
難道娘離家出走時就已經得病了?一浪未平一浪又起,我的心此刻有熊熊火焰再燒,但我不能正面跟奶奶起衝突,這些陳年往事,她是寧願死了帶到墳墓中去也不會親口告訴我的!
偷聽,不是我的性格,我若是真有離若一點半點的聰明勁也就好了。
“哼,爲雲家好”!奶奶又冷哼了道,“若真是爲雲家好,我當初就應該一刀了了這賤人”!原來奶奶這麼恨娘,從前,我只是單純以爲她討厭娘,沒想到,竟到了這種程度!
“老夫人息怒,幸好那賤人總算是得到報應了,聽說,大小姐帶進宮的菩提種子是假的”?中年男子說著說著越發激動起來,
“哼,那賤人真是可笑,傳家寶貝居然是假的,這就是報應“!果然,奶奶是知道那種子的,只是,看來她對真的種子的下落的確不知情,真是奇怪,看來娘將種子給我的時候就是假的,目前,也只好如此推測了!
”人算不如天算,這下上天也幫不了她了“。中年男子長長舒嘆了口氣,貌似很是解脫。
“是啊,只是可惜了我的孩子啊……“,奶奶離去的腳步聲越來越遠,伴隨著一聲石門重重的關閉聲,我聽出她話語裡扯出了些沙啞,
孩子,什麼孩子?
她口中的孩子,指的是爹,還是誰?可是爹在遙遠的漠北,當了駙馬的他,有了兒子,生活應該不算可憐,那麼可憐的孩子指的又是誰呢?算了,我不是神仙,也沒有辦法掐指一算,奶奶身上有太多的謎團,我沒有本事做她肚子裡的蛔蟲,真是莫大的遺憾!
若我沒有記錯的話,石洞有條密道直通青湖岸邊一處峭壁間,兒時,我很淘氣,曾趁奶奶不注意溜進來玩過,無意鑽進去一回,也是那一回,在石壁上,我發現了刻在石牆上的一段話,旁邊還有一幅男人的小像,雖只有一個孤寂背影,但看的出,風度翩翩,器宇不凡!
話並沒有多長,只寥寥幾段,簡簡單單,卻又風起雲涌,思緒萬千。
雲上之滇,桃花妖嬈;
落水河畔,君子無言;
我想,壁畫上的那個男子或許就是落無言,我的爺爺!
如今,這些年過去,我已經長大,這石牆上的話語依舊在,男人的背影也在,他老了會是個什麼樣子,轉過身來又會是個什麼樣子,我從未期望有一天會見到他,因爲心裡壓根就沒有想過,可是,後來的某天,我還是見到了他!
後來又發生了很多事情,並深刻的詮釋了一句話: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我從青湖的峭壁上爬出來時,四野一片山桃花暗暗,碎碎花瓣綴滿山澗凌亂的白石上,炫目一片,一輪明月當頭空懸,清清江風晃動水中凜凜倒影,天邊撲來孤寂寒鴉,點點融進茫茫夜色,我想,莫不是我跟離若上輩子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情,此生才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命運多舛,爹不要,娘不認,奶奶不慈,家僕不端。
幸福對於我們,果然真是個無比奢望的詞語,不忍心再去幻想,怕所想之事皆成浮雲,最後不過又是一場虛妄空想。轉身,將洞口的機關關上,石門正中央,一朵嬌豔欲滴的紅色桃花映入眼簾,雲枝桃,雲枝桃,雲上之滇,桃花妖嬈。
江面緩緩駛出一隻小船,我覆手將那朵桃花摸了幾摸,趕緊漂了上去,
“你…….”,
“你……”,
我朝青衣男的船上看了半天,愣是沒有發現薛輕舟的影子,難道,青衣男活活將他吞了不成,
“不用看了,你那情郎有急事拋下你離開了”,青衣男淡淡掃了我一眼,又偷偷小聲說了句,“我還以爲他去找你了呢,沒想到啊”,這話不輕不重,不緩不慢,好似怕我聽見又期望我聽見似得。
“情郎”?我戲謔的反問了句,哪裡看出我跟薛輕舟有情了,又或者,他跟我有情了?
“難道不是嗎”?青衣男兩隻眼睛瞪的比銅鑼還圓,“你不見了,他深以爲是老子把你抓起來藏了,追著老子繞著那狗屁林子跑了整整三十來圈,累死老子了,若不是老子指天發誓,賭上了祖宗十代的名聲,他指不定非剝了老子不可”!
“你說誰啊”?我有些不解,月亮那麼大,月光那麼好,我不可能看錯人啊,他確實是青衣男無疑啊,既然他是青衣,那他口中的人除了薛輕舟還能有誰,可是,薛輕舟是文弱書生啊,他手中的寶劍我看清了,是青銅玉雀劍,劍柄處流淌著歲月悠恆,他都能被薛輕舟追趕?貌似他弄反了吧,
“我沒說誰,說你情郎啊”,青衣男愣了會,狐疑道,貌似他有些糊塗了,心裡一直犯嘀咕,是不是認錯人了,師傅說的沒錯,果然下山一趟,使他充分認識到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這個深刻的道理!
女人是老虎,翻臉比翻書還快,恩,青衣男心裡給自己一個圓滿的迴應,長這麼大,他不過出門一趟,在落水湖畔先是遇見了一個主動給他白麪饃饃吃的大姑娘,他也沒多想,吃完後,就對她感恩的笑笑,然後呢,被她追了一路,今天呢,他也是什麼都沒做,哦,不對,不過是嘲笑了番她落水的相好,於是一腳被她踹下河……
他自然很生氣,再也不想見到他們,在河裡閉氣行走,沒想到走著走著居然睡著了,然後便被該死的漁網給網了半天,百思不得其解,他想自己怎麼會在河裡睡著了呢,想了半天,無解,最後他得出一個結論,一定是自己這些天太累的緣故。
直到晚上,他從水裡撿了半條命回來,結果又遇到了他們,當然,他又聞到一陣隱隱的香,是那女子身上的,他這才明白過來,間接性要人命或許就是這般……
害他半條命的兇手如今近在眼前,他心裡思量要不要繼續載她呢,突然,在她一個攤開手的動作間,他發現了那朵要命的桃花,疑惑的將那女子看了又看,反正他是看不出個所以然,不過一個大膽的決定閃過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