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面臨著一場前所未有的風雲鉅變,隨著兩位公子的死,辛夷塢一夜之間土崩瓦解。紅葉谷谷主紅如血和瀟湘院院主古劍行不知所蹤,而辛夷塢派往修羅島的殺手和弟子們無一生還,再加上昔日的金簫先生杜南風也沒了蹤跡,瑤琴公子死而復生後退隱江湖,辛夷塢的勢力再也不足以威懾江湖,剩下的一些散兵遊勇也因爲害怕往日仇家的追殺,紛紛投入其他門下或改名換姓,自立門戶。
那個往日叱吒風雲神秘莫測的修羅島,也早已變成了一座死島,只有過往的漁船和商船偶爾到島上汲取淡水,纔會發現那裡竟然已經面目全非,他們只能從斷壁殘垣中想象當時的輝煌壯麗,他們在半夜的時候,甚至能聽到那裡的鬼哭狼嚎,沒有人敢留在那裡過夜,因爲,傳說,那個殺人如麻嗜血如命的大魔頭玉面閻王殷天裂的鬼魂還在島上漂游不散。
辛夷塢竟然以武林宗主覆滅的代價一舉剿滅了修羅島,這曾經在江湖上傳爲佳話,然而卻有很多直爽的江湖俠士們認爲,辛夷塢的做法甚至比一個邪派還不如,爲了打入修羅島內部,大公子風入川竟然以年邁的父親和幼弟爲要挾,威逼母親喬裝電掣長老那麼多年,這種做法,簡直違揹人倫!
不過,事情過後,江湖上還是很快恢復了平靜,昔日的摘星樓還是摘星樓,茶餘飯後,偶爾還有人把這件事當作談資。
沒了辛夷塢的管轄,這裡真的徹頭徹尾變成了一座酒樓!
“知道嗎?那個瑤琴公子帶著他的夫人找到風九霄時,風九霄竟然奇蹟般的神志清醒了!”一個帶刀的江湖客壓低聲音,小聲的說道。
他的斜對面,坐著一箇中年漢子,看不出面目,右手握劍的小指已經齊根截取,左腿僵直的伸到桌子下,彷彿枯乾的樹木,再也沒有一點兒柔韌性。
他手裡的酒杯頓了頓,終於再次拿起,小口的啜飲起來。
帶刀的人見對面的同伴瞪大了眼睛,興致上來,接著說道:“不過,可惜了,當年叱吒風雲的風大俠,雖然恢復了神志,卻被人廢了武功,筋脈俱斷,再也無法拿劍了!”一聲長嘆,目光擡起,似在想著當年那個江湖中無人不敬仰的一代大俠晚年喪妻喪子後的悲涼。
“有沒有人知道他的行蹤?”對面的人突然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
“哼,怎麼,你也打風老爺子劍譜的注意嗎?告訴你,你如果敢去,我先宰了你!”手中的刀在對面人的臉上晃了晃,那人忙縮下頭,小心翼翼的繼續喝酒。
中年漢子聽罷,起身仗劍離開,離開的時候目光突然落在了角落裡一對一直沉默的男女,嘴角突然浮出一線微笑,然後回頭,大踏步的離去。
“我們也該走了。”白衣的男子抓起了女子的手腕,“你要做的事情也做完了,這裡,不必再留戀。”
回頭望了一眼熙攘如舊的摘星樓,心頭涌上無數的甜蜜與酸澀,這裡,她認識了風逐雲,這裡,他將她拖向地獄……
花蝶戀苦笑一下,跟著玉清寒離開了摘星樓。
遙遠的鑄劍山上,冒出了一線火光。
那裡,是父親的鑄劍小屋,她不忍再去,只是找人將其付之一炬。
那個可憐的老人呢?如今,他又何去何從?
擡頭,見玉清寒在等著她,花蝶戀忙低頭戴好斗笠,離開了來往的人羣。
……
雪衣山莊,築在齊雲山的山麓,風景優美,匯天地之靈氣,簡直如人間仙境一般。
“師姐,抱抱我!”一個孩童的啼哭打破了沉思女子的思緒,她皺了皺眉,隨即嘴角浮起一絲淺笑,輕輕的伸過手,抱起了那個滿臉淚痕的娃娃,娃娃走路還不穩,跑過來找她的時候被花草絆了一跤。
“寶兒,別哭了!”她伸手輕輕揩去了孩子臉上的淚珠,輕輕的吻了他一下,然後,坐在那裡,靜靜的看著他。
看著看著,眼睛裡不免浮起了一股難以名狀的酸澀,這孩子真的像他嗎?花蝶戀想起師傅手刃那個惡魔時,他的臉早已經被亂劍砍得看不清面目。號稱天下第一的採花大盜,終究還是死在了師傅的清風玄影劍下!
那一刻,她的痛苦和憤恨絲毫沒有減少。
然而,那個孩子還是來了,一個她並不喜歡的孩子。
師傅說,他是一條生命,如果她不願意要他,他願意做他的爹。
多少個風雨的夜晚,她在窗外看著師傅哄著襁褓裡的小東西,溫和的對他說,“寶兒啊,娘不是不要你,她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一下,你千萬別生她的氣啊!”
“來,讓爹抱抱!”
“哎喲,臭小子撒尿了,看把爹的衣服溼的!”
“寶兒,爹抱你去看星星!”
這麼多年了,花蝶戀不是不知道師傅對自己的愛戀,然而,她沒有辦法跨過那道坎,也沒有辦法忘記心中那個他!
天裂,這麼多年了,你如果活著,可否過得安好?你如果死了,可否在奈何橋等我?
花蝶戀靜靜的盯著寶兒出神。
“爹!”寶兒突然一陣掙扎,逃脫了花蝶戀的懷抱,歡快的跑著投入了一個白衣男人的懷抱。
“師傅!”花蝶戀擡頭看了一眼玉清寒,隨即地下了頭道:“你們餓了吧,我去做飯!”
“丫頭!”他在背後輕輕的喚了一聲,那一聲低低的呼喚,彷彿是怕把她嚇走,“丫頭,今天晚上你陪陪寶兒,我有些事情要去辦,可能,明天早晨回來!”
呃?她一愣,擡頭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自從辛夷塢和修羅島消失後,他就陪她一直住在雪衣山莊,從來未曾離開過半步,“師傅?”
“沒什麼事的,只是山下村裡的小牧童說剛下了羊羔,我去討點鮮奶,聽說這初下的奶對小孩子好著呢,我過去看看!”他溫和一笑。
如果說他是寶兒的親生父親,有誰會不相信?
花蝶戀靜靜的點了點頭。
“丫頭!”她準備離開,他突然叫住了她,“我昨晚的那個問題,你能回答我嗎?”
花蝶戀心裡咯噔一聲,臉上一陣茫然,“我……”
——丫頭,我做了這麼長時間寶兒的爹,你願意做我的妻子了嗎?
玉清寒的神色裡略現焦急,如果現在還等不到她的一個答覆,他們今生是否就此錯過了?懷裡的一封信還帶著來人的體溫,此刻如一顆熱炭灼得他身心不安,然而,他不能讓她看出來。焦急之色只一閃,便換成了入水的溫柔。
“師傅,我去做飯!”花蝶戀轉身,消失在花叢裡。
這算是回答嗎?玉清寒長嘆一聲,“丫頭,這算是回答嗎?你難道就從來沒有愛過我一分嗎?你可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你,爲了寶兒!”
她八歲,他十八歲,陽光下,他替她擦乾淨了臉上的泥。
她十三歲,他二十三歲,江船上,她操琴,他爲她披上了斗篷。
她十六歲,他二十六歲,收到風入川的信,得知辛夷塢要用她的處子之血去煉劍,他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她十七歲,他二十七歲,她誕下一子,他守在她身邊替她揩乾身上的血痕和淚痕。
這一生的緣分,就僅限於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