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疆,戰火紛飛之后,便是一片狼藉。
楊業的軍隊,已經被圍剿在山上多日。
早前派過來支援的軍隊,也僅僅是將糧草運了上去,但是敵軍的人馬,卻是沒有辦法擊退。
“主上,現在的情況就是這些。”江祁將手中的信箋遞上。
是楊業寫過來的。
如今,主將楊業,副將程暢,帶著手下的幾千人馬,已經在山上,被圍剿了半月之久。
這次出征,皇帝給予他們支配的軍隊本就不多,幾次交戰之下,已然是死傷過半,卻還在關鍵的時候,被圍剿山中。費勁千辛萬苦好容易送進皇宮的求救信,等來的,卻是朝中的六兵不發。
軍心渙散不穩,怨聲載道。
最終迎來的,卻是江湖名聲鵲起的誅圣閣。
穩住軍心,穩住了失敗的趨勢。雖沒有擊敗敵軍,卻也最大程度上的保證了余下將士們的性命。
“今夜子時,派人夜襲。”榮軻碾碎手中的信箋。
“是!”江祁領命而去。
如今,烏弋的軍隊正是警惕最松懈的時候,他們帶來的軍隊皆在暗處,此時夜襲,勝算最大。
與烏弋的戰爭,還是速戰速決的好。
此刻楊業帶領的兵部,儼然已經對皇帝失望透頂,初始的目的已然達成,誅圣閣一樣已經深入民心,這個時候自然已經不需要再過多的浪費時間。
*
夜半時分。
駐扎的軍隊,儼然減少了大半。
池裳待在帳篷內,遲遲的沒有出去。
夕月睡的熟了,她才終于悄悄的起身。
手中緊緊的捏著信物,她緊張的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今夜,夜襲敵軍,營救被困軍隊。
是這里守衛最弱的時候,她需要找到池家軍的人。
這是她唯一的機會,絕對不能放過。
帳篷外,夜里寒風凌厲,空氣中稍稍的帶上了幾分肅殺之氣。這里雖然是戰場,所有的居民卻早已撤退,之前的血流成河的場面已然不存在。
早在援軍到來之前,就已經有部分人悄悄潛入,神不知鬼不覺的轉移了所有的人。烏弋的軍隊發現的時候,整座小城已經是人去樓空。
烏弋大怒,才終于調來大批兵馬,將人圍剿。
漆黑的夜空中,不遠處已經燃起了微微的火光,就連這里一樣被照亮。池裳趁著漫天火光之際,小心翼翼的將手中的煙火放出。
約莫一刻鐘后。
暗中,已然有人上前。
“少爺。”來人在池裳面前跪地,身份明確。
當年的池家軍,皆是父親從死人堆里搶回來的性命,或戰場,或招降,皆是有著救命的恩情。因而,這些人只會忠實于池家人。
被皇帝猜疑之際,父親走投無路之下,將池家軍解散,但并未徹底的解散,而是分散于國中,各司其職,保證不會讓人發現曾經的身份。
但,只要是池家人下令,這些人,必會出現。
池裳回頭,很快就看到了地上的人。
她用的,是兄長,池墨的名義。
“這是信物,我是池家小姐,池裳。”池裳將手中的東西遞上,表明身份,還順便附上了自己之前用來聯系的信箋。
這些人謹慎異常,但兄長離世的消息,現在還不能昭告天下。
壓在他們身上的罪名,尚還沒有完全洗清。
來人仔仔細細的查看了手中的信物,確認無臾之后,抱拳跪地,“在下沈尋,但憑小姐吩咐。”
“沈尋?”池裳翻了翻腦海,沒有什么印象。
池家軍的人,她過去熟悉的,似乎也只有兄長身側的那幾位。
“幫我找來這城中回去的地圖,以及快馬。戰爭結束之前,我要離開這里。”憋在心里許久的話,猛地說了出來,池裳突然有些暈暈乎乎,心里,卻并不暢快。
離開?
沈尋有微微的遲疑,卻沒有多加詢問。
“還有,在我離開這里之前,一定不能被睿王發現。”池裳不放心的囑咐道。
她知道榮軻的本事,也清楚誅圣閣的手段,她沒有打算一直不被他發現。她只需要逃出這里,離開這里,脫離榮軻所能掌控的地方,她就知足。
睿王?
沈尋這才后知后覺的想起來。
池家小姐,已于兩年前嫁于睿王。
主子的事,他們向來不會多問,只應聲道,“小姐放心,明日午時,屬下只會將東西奉上。”這場戰爭,最多兩日就可結束。小姐若是想要離開,就必須要在這兩日以內。
“好。”池裳咬牙應下。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帳篷的方向。
還有著微微的燭火。
夕月還在里面。
“小姐放心,到時候,我們只會想辦法支開公主。”沈尋只看了一眼,就已經知道池裳在擔心什么了。
池家軍解散以后,其中的一部分人,就已經留在了誅圣閣中。他沈尋,便是其中一個。
這兩日,榮軻都會上戰場,不會留在這里,他們自然會有可趁之機,幫小姐離開。
“小心點,別傷了她。”池裳不放心的囑咐了一句。
這幾日,她這樣的心思,掩飾的很好。但總是感覺,夕月就好像是知道了什么一樣,一直形影不離的跟著她,連睡覺都不放過。
她沒有法子,只有半夜的時候,等她睡著了才可以出來。
“小姐放心,屬下只會注意分寸。”
“嗯。”池裳點點頭,有些興致缺缺的樣子。
好容易找到了人,有了法子,她卻在這個時候,有了些微的退后。
摒棄了腦中的雜亂,池裳小心翼翼的回屋,重新在屋內躺下,就好似方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
翌日。
清晨。
大軍歸來,還帶回了被圍困在山上多日的楊業及其手下。
整個營地都開始活絡起來。
“嫂嫂,你真的不去么?”夕月站在屋內,為難的看了池裳一眼。
四哥要她來將嫂嫂帶過去,還不能明說,她來是來了,可嫂嫂根本就不想出去,哪怕只是用個早膳,她都不愿意出去。
這已經是第五日了。
從那日趕路開始,兩人冷戰,一直到現在,已經是第五日了。
嫂嫂從未像現在這般,如此的冷落四哥。四哥也是一樣,一貫都是囂張霸道,這一回,卻沒有敢過多的逼迫嫂嫂。
居然是讓她在中間當和事佬。
縱然,收效甚微。
“不用了,稍后文淵會將膳食送過來,我在這里用即可。”池裳拒絕。她還等著午時的時候,沈尋將東西送過來。
夕月無奈,“那,嫂嫂,我先出去了。”
下意識的回頭瞄了一眼。
四哥已經在外面站了好久了。
就是不進來。
池裳點頭,心思完全就不在她的身上。
夕月退到帳篷外,看著榮軻,撇嘴,“四哥,你不能怪我,嫂嫂就是不愿意出來,我也沒有法子。”說白了,人家就是不想見你。
這一回,兩人之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也沒有告訴她,她就是想要幫忙,也都沒有辦法開口。
榮軻愣神,抬頭看了一眼,“她不愿出來,本王進去。”
嘴角,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意,微微的有些苦澀。
他從未想過,一旦她逃避起來,遠比他想象的還要時間長久。
整整五日,池裳就好像是可以的忽略了他的存在一般,視若無物。這樣的滋味,并不好受。
戰事繁忙,他倒也沒有什么感覺,可現在,大局已定,很快就可以徹底解決。反倒是她這里,開始讓他有了心煩意亂的感覺。
夕月賊溜溜的看了榮軻一眼。忙不迭的點頭贊同,“對嘛,早就應該這樣了。你惹嫂嫂生氣了,就應該你主動去和好嘛。四哥,你快去哄哄嫂嫂,她心軟,肯定很快就可以原諒你的。”
心軟?
榮軻愣神。
怕是還從未有人體會過她的決然。
“來人,將本王的膳食送至王妃屋內。”榮軻說完,頓了頓。才反應過來自己是用了什么稱呼。
王妃……
“是,屬下這就去備著。”
池裳將貼身的物什小心翼翼的收好,打包了一個很小的包裹,擱在了被角隱秘的地方。
帳篷的簾子突然被撩開,灌進來一陣冷風。
池裳做賊心虛,嚇得趕緊將被角牽好,開口掩飾,“夕月,你不是用膳去了,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頭也沒回,直接的就回話了。
榮軻立于池裳身后,目光死死的盯著她,距離她幾步之遙,卻突然的不敢上前。
他沒有忘記那日在馬車上,只是碰到了她的衣角,她便決然的將衣角摒棄。毫不留戀。
心里,莫名的咯噔一下。
分明人就在眼前,卻突然的生出一種不安的感覺,總是有種,自己也要被摒棄的錯覺。
“池裳……”榮軻不受控制的開口,這種虛無縹緲的感覺,他厭惡至極。
是榮軻!
池裳后背一僵,掌心下意識的揪住自己的衣袖,緊張的渾身都在打顫。
她不能功虧一簣。縱然心里再如何抗拒,她也只能夠竭力的穩住自己。
咬了咬唇瓣,盡量的用自己最平靜的語調開口,“你,你來做什么。”
這里是戰場,人員有限。他只是留下部分的侍衛在帳外,其余所有的暗衛,幾乎都有自己的任務。
也正是因為這般,她才能夠有機會。
可她,不敢,也不想面對榮軻。
只要一看到他,她就會不由自主的想到那日的事情,她害怕自己會忍不住的恨上他,更害怕,自己想要離開的心思,表現的太明顯了。
若是被榮軻察覺,她一定走不了。
“來陪你用膳。”榮軻看出她的緊張,心里狠狠的一揪,被自己竭力的壓下。
他想要見她,卻,尋不到任何的理由和借口,只能用這般的借口過來。
池裳回頭,果不其然,的確是看到了桌上的膳食,下意識的就想要拒絕,“不必,我不餓。”
似乎是猜到這樣的結果,榮軻上前一步,更靠近了池裳幾分。
池裳身子一僵,整個人都想要后退,卻發現自己根本就動彈不得。
她緊張。
更是,害怕他的靠近。
榮軻伸手,想要安撫她一下,卻被池裳堪堪的避開,眸中不可抑制的流露出厭惡。
是比那日,更加明顯的厭惡。
“你便如此厭惡本王?”榮軻苦笑,收回自己的掌心。
池裳諷刺的笑了笑,“王爺說笑了,妾身不敢。”
淡漠疏離的口氣,比她眸中的厭惡,更加的讓他郁結。
她哪里是不敢,她已然是不屑。
榮軻一把將她的臉龐扳過來,逼著她和自己對視,“池裳,你給本王好好回話。”這種陰陽怪氣的語調,他不喜歡。
好好回話?
“王爺,不知道,你到底想要聽什么,你告訴我,我說給你聽。”她不是不知道他的生氣。
可是事到如今,她很清楚,這不過是他的自尊心在作祟。她已經不會傻乎乎的認為,榮軻這是在乎她的表現。
廚房里的那碗糖蒸酥酪,就是她的下場。
“你……”榮軻語塞。她從前從未頂撞過他,倒是從未注意到,她是這般的牙尖嘴利。讓他招架不住。
“怎么了,我是哪里又說錯話了?”池裳面無表情。心里,卻已然是緊張至極。
包袱就在她的身后,她害怕,他會發現。
“用膳。”榮軻甩袖離開,徑直坐到了桌邊。
她這樣的態度,居然是讓他沒有絲毫的辦法。只能夠任由著她去。
心底的那股慌亂無措,終究還是被他盡數壓下。
見榮軻走遠,池裳明顯的是松了口氣,輕輕的揉了揉自己的下頜,坐到了桌邊。
這種時候,她沒打算和榮軻鬧得太僵,維持現狀即可。
其實,她也不敢真的惹怒榮軻。
坐在桌邊,慢慢的吃著碗里的東西,味如嚼蠟。
心思,其實早就飄到了很遠的地方。一塊甜膩的點心入口,池裳一怔,下意識的看著碗里的東西。
是一塊糕點。
登時,胃里就好像泛起了一陣惡心,當著榮軻的面,將點心盡數的吐了出來,臉色慘白,“榮軻,你到底什么意思!”
終于不是冷冰冰的,拒人千里的模樣。
榮軻知道她的心結。
“只是用膳。”他只是不愿意一直看著她那樣的態度。
哪怕就是和現在一樣,生氣的模樣,都好過她那副冷漠淡然的樣子。
最起碼,他能夠在她的身上,看到不一樣的情緒。
只是用膳?
池裳感覺,自己一向的好脾氣,已經是蕩然無存。只要在他的面前,她似乎就有些克制不住。
“榮軻,如果你是想要提醒我謹言慎行,恭喜你,你做到了。你放心,以后我絕不會亂說話,你用不著這般的提醒我!”經過了那樣的事,她保證不會再提及。
她的自尊已經被扔在地上過一次,她絕對不會想要再來第二次!
榮軻手上的動作一頓,口中的食物,竟然也開始味如嚼蠟。
他知道,她誤會了。怕是又想起了那日的事。
“抱歉。”榮軻輕聲開口,“本王,不是那個意思。”
不是那個意思?
池裳將手中的筷子一丟,將手邊的食物統統換了一份,“用不著。王爺的歉意,我承受不起。”
榮軻就覺得自己的胸腔內,聚集了一團火,卻還是被自己盡力的控制住,“池裳……”
頓了頓,對她的稱呼,極為的厭惡,“叫本王的名字。”
王爺兩個字,著實太刺耳。
他不想聽。
“王爺不想聽?”池裳冷冷的諷刺,“榮軻,這樣的感覺,是不是很不好受?”
突然的就換了話題,榮軻猛然間,居然是還沒有反應的過來。
愣愣的應了一聲,“嗯。”
叫他王爺,他的確,心里不大好受。
“啪。”池裳重重的將筷子放下,再也沒有絲毫的胃口。
“那以后。你也不用道歉,我聽了,一樣不好受。”因為她,根本就不愿意聽。所以,他還是不說的好。
榮軻沒有接話。
池裳終于抬頭,對上他的視線,掩住眸中些許的怯意,一字一句,“不過是你一句不愛聽的話,你就這么的不愿意。你逼著我,做著我不愿意的事,你何曾想過,我是不是不愿意!”
池裳的聲音,頓時拔高了幾分,尖銳刺耳。
榮軻的左手擱在桌下,死死的握緊。
面上,卻是不動聲色。
“不對。”池裳自嘲的笑了一下,“你哪里是不知道,你就是故意的。越是我不愿意做的事,你便越喜歡逼著我。”
心里的苦楚,瞬間蔓延到四肢。酸澀異常。
她恨,她厭惡,她更厭惡現在的自己,厭惡自己的執著。
更厭惡,這許多年來,她最后的結果,會是這般。
若是父親知道了,只怕……
她的笑太駭人。
嘴里的音節吐露半天,“你,笑什么。”他不知道該回什么,那些事,他從來都無法否認。
“笑我自己。”
若是父親在這里,定會斥責她。
當初的堅持,證明,她才是錯的。
“榮軻,難道你就不覺得,我當初的堅持,現在看起來,很可笑么。”
可笑?
“胡說什么!”榮軻募然覺得這句話,異常刺耳,不由的薄怒。
胡說?
“你不愛聽?”那她偏要說,她如今已經沒什么顧忌。心里不由得有些些許報復的意味。
他越是不想要聽的話,她就越想說。
“榮軻,我都沒有繼續自欺欺人了,你還在堅持什么?”其實,她很想說,他沒必要。
華書芹不在這里,他就要對自己表現出情深的模樣么?
她已經不需要了!
雙手擱下,卻還是狠狠的攥著自己的衣物,盡量的忽視自己心里的酸澀。
在榮軻面前。她已不想那般的沒有尊嚴。所以他所謂的情深,她不想要了……
“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池裳閉眼,終究還是下了逐客令。
她沒有他那么大的定力,不被他影響的最好辦法。只能是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