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空擋, 我向街道掃去,只見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天下熙熙, 皆爲(wèi)利來, 天下攘攘, 皆爲(wèi)利往, 說的不正是這幅場面。
小販殷勤地招呼著顧客, 對面酒樓的小二忙前忙後跑腿,每個人於這凡世煙塵中忙得不亦樂乎,早知道是這個結(jié)果, 就不該和宋玄墨置氣,最起碼此時此刻已經(jīng)坐在對面的酒樓裡大快朵頤了。
又是一盞茶的功夫, 宋玄墨終於踏步而來, 玄色的衣袍配上這樣的眉眼, 刀刻般的五官,無疑將英俊訴盡。
我心中暗道:果真是人靠衣裳馬靠鞍, 這樣的一身剪裁,將其冷峻顯露無疑。
在他緩緩下臺階的同時,老闆娘似乎也看呆了,半響才笑著說道:“就說這身衣裳適合公子,這一換上, 比起赫赫有名的威武將軍怕是也不遑多讓。”
我卟哧一笑, 沒有言語, 想起周澤的威名在外, 竟有老闆娘拿他來做賣衣服的幌子, 便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宋玄墨眉眼一挑,似乎不明白孟姑娘爲(wèi)何發(fā)笑, 他有這麼奇怪嗎?
“沒什麼?!蔽依淞死渖裆溃骸白甙?,先去對面佔個座位?!?
“如此,甚好?!彼涡男那樗坪鯊某梢落佔友e出來便是不錯的,一臉的喜色即便有玄色的衣袍也是遮不住,再冷的五官,也擋不住一個洋溢著的笑容,不得不說,宋玄墨的笑給人以溫暖之感,不似夏日的炙熱,恰似春日三月裡的春風(fēng),溫度恰好。
夕陽灑下點點金光,收攏在墨色下,這樣的人生來就是尊貴的王子,無怪乎宋城多少女兒一見傾心,無怪乎宋城第一大美人洛凝嫣非君不嫁,更無怪乎前一世孟長生……會喜歡上這樣的天之驕子。
只是,這樣的人不是普通人,他的身份註定了此生孤獨,是誰曾說高處不勝寒?是誰曾言王侯將相寂寞終老?是誰在那天之涯俯視蒼生?
奪天下的路是殘忍的,衛(wèi)天下的路是孤寂的,這條道,只能有一人走下去,而相爭的人不是鎖在寒冷中,便是亡在前往的路上。
“兩位打尖還是住店?”有宋玄墨一身風(fēng)華招搖在前,自有大堂小二眼巴巴趕來詢問,我二人尚未走到酒樓,小二便已然出來迎著了。
“兩間上房,兩桶熱水,備上些酒菜送到房中,再請個大夫過來?!辈幌一卮穑涡呀?jīng)將一切吩咐好。
“得嘞,兩位請。”小二和一旁的人說了幾句,轉(zhuǎn)身帶我們上樓,這酒樓一層是大堂,二層是雅間,三層開始纔有住戶,而上房位於四層頂樓,有專人打理,小二將我們引入房中便退了出去。
房間既是上房,說不得是雅緻的,屋子裡薰了檀香,外層擺著詩書棋畫,內(nèi)層擺著一應(yīng)用具,雕欄格擋,形成兩小間,窗前斜插一隻新鮮的花,倒並不是什麼名花,但貴在新鮮,從窗前俯瞰,將整條街道一覽無餘,卻又遠離了人聲吵鬧。
我的身上倒還好說,除了背部的擦傷,胳膊上有刀傷沾不得水。
簡單的梳洗過後,輕輕擦拭著胳膊上未傷著的地方,如此也算全身暢快,細數(shù)傷口,竟有十三道之多,宋玄墨恐怕也不逞多讓,心中正想著改日找阿翁多討幾盒胭脂玉露,宋玄墨便已經(jīng)敲門而入。
“可是瞧過你的傷了?”我順著杯沿飲了口清酒,酒香恰是濃烈,就著桌上的小點心吃起來。
“嗯,怎麼不等我?”宋玄墨似乎並不在意自己身上的傷口,也不甚在意我的行爲(wèi),不過是隨口一提罷了,“對了,這是剛剛向大夫討的藥膏,雖不比你師兄醉然翁的手藝,多少可以緩解灼痛感?!?
“謝了?!蔽疑焓纸舆^,又飲了口清酒。
“唉,你別光顧著飲酒,這酒雖香,可是後勁大,像你這般牛飲少不得得醉了。”宋玄墨看了看幾近空了的酒盞,無奈搖了搖頭,“點心雖說解饞,多少要吃兩口飯菜。”
其實醉了也好,醉了就沒有那些個煩心事,醉了,就可以遠離不想捲入的旋渦,酒是穿腸□□,亦是解憂聖品,有些人醉生夢死快活似神仙,有些人舉杯消愁愁意更愁,其實,不在於酒,而在於心。
“四公子何時也像我們家蘭兒一般嘮叨了?”我笑著,絲毫不知此時的自己因著酒意,雙頰染上霞色緋紅,一雙眼波流轉(zhuǎn),歪歪斜斜靠著,似有意,似無意地打量著眼前之人。
“你那丫頭和你一樣,都是個牙尖嘴利的主兒,本公子哪裡像她?!彼涡剖呛眯?,也給自己倒了杯酒,輕綴了一口。
“你和你的手下已經(jīng)聯(lián)繫上了吧?”我這話問得突兀,也問得奇怪,若是旁人只道是孟姑娘喝醉了酒。
可是宋玄墨這樣的人,與之爭鬥四載,如何能不瞭解他的行事作風(fēng),從他執(zhí)意要買五十紋銀一件的衣袍開始,他就和手下之人聯(lián)繫上了吧,否則宋四公子如何會這樣吃喝無顧忌,有上頓無下頓可不像是宋玄墨會做的事情。
只是他是何時,又是以何種方式聯(lián)繫的,我不甚瞭解。
“就知道以阿生的聰慧,定是能看出來的?!彼涡^續(xù)笑著,將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所以本公子不說,阿生也定然猜得到。”
“這盞清冽甘甜,入口酣暢,小鎮(zhèn)雖是繁華,卻也少見這般極品,而這樣的酒除了長樂坊的常樂師傅能釀出來,估計就剩下皇宮的御酒可以與之對比了吧?”我似笑非笑,“況且,四公子一進門就特意提醒長生,這酒後勁大,顯然是熟悉酒性的,讓我猜猜,不知是不是御前貢酒芙蓉甘露?”
“阿生好眼力,恰是?!彼涡琅f笑得和煦,彷彿兩人真是一道的酒友,在此不過是爲(wèi)了品酒,可是當(dāng)時的氣氛並非如此,最起碼,我的心中不若這般。
“那四公子又是何時和手下取得聯(lián)繫的?”我繼而問道,這樣的語氣,淡的仿若山間清風(fēng),似是不在意結(jié)果,卻又偏偏問出口來。
“以阿生的聰慧,不妨猜猜?!彼涡珚A了口菜,道:“甜而不膩,酸而不搶味道,以蝦入荔枝,倒真對上那句菜名,藏頭露尾,這酒樓的主人也是好生有趣?!?
“如若說從山中出來,唯一能讓你有空檔聯(lián)繫屬下的,也就是在成衣鋪裡換衣的那段時間,可是怎生會如此巧,那樣短的時間且不提你的手下能否找到你,便是找到了,也不會如此巧合?!蔽铱粗涡Я恋捻?,那雙眼中的光芒不可遮擋,便知我的猜測無誤,繼續(xù)說道:“那麼剩下的可能便是當(dāng)鋪,在當(dāng)鋪有兩盞茶的時間,而你又有意拿出玉佩,便是爲(wèi)了吸引當(dāng)鋪主人的目光,爲(wèi)何當(dāng)鋪師傅說不收活當(dāng),只收死當(dāng),那麼結(jié)果便不明而喻了。如若當(dāng)鋪是你四公子的鋪子,那麼見到你的東西,自有人不惜代價收回,一切變順理成章。”
宋玄墨故意引起當(dāng)鋪的注意,只爲(wèi)與屬下接頭,而當(dāng)鋪老闆能將一枚玉佩給出一百兩的高價,文章自然還在玉佩上,那玉佩代表著什麼?
而宋玄墨既然已經(jīng)和屬下接頭,爲(wèi)何不直接回去,而要住宿酒樓?
“阿生,女人太聰明瞭,是好還是壞啊?”宋玄墨幽幽嘆了一口氣,將視線轉(zhuǎn)向了半開的窗口,留下的笑容中帶著絲絲苦澀,“你和她們都不一樣,可若這個人不是你,該有多好?!?
那時的孟長生怎麼也不會聽懂宋玄墨口中的話,這其中牽扯繁多,且待後續(xù)。
我同樣將視線轉(zhuǎn)向窗戶,半開的窗音樂可以聽見人聲嘈雜,我也曾想過若孟長生不是孟長生該有多好,可惜,有些事情,非人力能改變。
“那玉佩有何含義?既然找到了手下,又爲(wèi)何留在這裡?”想問的,想說的,還是問出來比較妥當(dāng),不然悶在心中總不是什麼好事情。
“留在這裡看看夕陽,賞賞星月,難道不好嗎?若你早起些,我們還可以一同看日出,這日出日落,最是美妙。”宋玄墨的眼神中有著期翼,那目光太過灼熱,我只能低頭躲避,便聽他再道:“至於那玉佩,自兩截殘玉接在一起時,便成了我名下所有鋪子的象徵,見玉如見本公子,玉上勾芡的金用著特殊的手法雕出的圖案,只此一家,不會有別家了?!?
如說此時,聽到這些話,不是不震驚,那樣的東西象徵著什麼,四公子府中的所有財富,四公子手中的權(quán)利,甚至有可能……而他卻用我送他的玉佩做成這樣一件東西,又將玉佩給了我,如若當(dāng)初我沒有死當(dāng)出去,那麼拿在手中的又是什麼?
但震驚歸震驚,這樣的情意太過熾烈,讓我如何接受,又怎樣去接受?
面對這樣一張面孔,這樣薄涼的脣,酸甜苦辣鹹,五味俱全,一時間涌上心頭,如若前一世他能有萬分之一的感情,能有萬分之一的相惜,會不會就沒有那樣的悲劇發(fā)生?如若這樣的口中從未吐出過誅心的話,是不是怨恨便不會這樣強烈。可是前一世,前一世的宋玄墨除了說出那些話,除了那樣的薄涼淡漠,還做了什麼?我一時間已經(jīng)想不清楚了。
宋玄墨說的不錯,這酒雖甘甜清冽,確實後勁大,朦朦朧朧中我聽見一人的輕嘆,不那麼真切,卻又那麼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