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在秋獵的獵場上, 打獵便是此次前來的目的,昔公坐在王座上看著下方的衆人,順了順美髯, 道:“天色尚早, 各位既然來到了獵場, 不妨大展身手, 陪著我這老頭子坐在這裡難免無聊了些。”
昔公今日的心情似是格外好, 連帶語氣也輕快了不少,雖說有玉文蕙的無禮之舉在前,有歐陽楚的放肆之言在後, 可是昔公除了微變臉色,似乎並無過多苛責之意。
衆人不禁聯想到之前昔公放出話來, 要獎賞此次狩獵多者, 而且還是一個極大的承諾, 這讓衆人如何不心花怒放?早有那全副武裝的勇士,做好了一展威風的打算。
“父王, 兒臣尚有一議。”墨色的長袍,沉穩的聲音,對著在位的王者恭恭敬敬行了一禮,“之前父王說要賞賜勝者,兒臣想問, 這勝者如何判別呢?”
“四哥, 這樣簡單的問題還需多言?”宋玄商走出來, 對著昔公一揖, “兒臣認爲, 自然是獵物多者爲勝。”
這是自那日六公子府中探望之後第一次見宋玄商,他似乎瘦了些, 也似乎變得尖銳了些,無論如何,那個昔日裡含在金湯匙中長大的宋玄商已經在逐漸成長蛻變了。
“六弟此言差矣,勝者,自然不能單純地比數量,這山野中獵物無數,若是隻求數量,人人都去尋那野兔雉雞,豈不是違背了狩獵的初衷?”宋玄墨看了一眼宋玄商,又轉頭望向昔公,道:“父王,兒臣以爲,勝者當以奇險爲勝,聽聞這山林中有靈狐猛獸,若能獵得靈狐當算得上奇,若能尋得猛獸方算得上險,在此基礎上再較之數量,既符合比賽的規則,亦不違揹我宋國曆年秋獵的初衷。”
昔公看著王座下兩個兒子的身影,又看了看旁側無甚在意的紫色身影,最後撇頭望向一臉趣味的淡藍衣袍,道:“陳世子認爲如何?”
蘭辰緩緩笑道:“蘭辰認爲,此法甚好。”
陳國世子一錘定音,宋玄商也似乎並無什麼意見,只是溫柔地笑著,這不似以往的宋玄商,卻又應該是宋玄商,我微微晃了晃腦袋,並未出聲。
最先動身的是宋玄墨,那一身墨色的衣袍隱隱展現出王者的氣質,驕傲、高貴、冷淡,我不知道該用什麼詞語來形容更爲貼切,只呆望著他走到歐陽楚的身側,“許久未見,歐陽小姐可有興致與玄墨一同去獵場?”
宋玄墨的語氣雖是在詢問,可那神色中透漏出的仿若歐陽楚一定不會拒絕一般的堅定。
淡紫色的長裙在陽光下透著一股韻味,那是自信,是孤傲,是閒散,又似乎都不是。
末了,匯聚成一個“好”字,巾幗的豪氣與英姿,就那樣緩緩地從口中溢出。而一旁的白衣似乎動了動衣袖,卻是沒說出什麼話。
“哦,本公子倒忘了,”宋玄墨一回頭看向歐陽寧,笑道:“勝雪小公子可要一同去獵場?”
宋玄墨的語氣隨和,態度親懇,於衆人眼中,那也不過是一同遊山玩水般的邀約,歐陽寧回道:“四公子盛情,奈何寧,不通騎射,此去怕是要掃了公子的興致。”歐陽寧的聲音同樣親切,言談舉止間頗有風度。
衆人不禁想起這位昔日裡素有才名的勝雪公子,似乎從未在衆人面前騎過馬、射過箭,原來是不通騎射啊。衆人雖是這般想著,卻也沒覺得有何不可,儘管宋國的兒郎們大都熟悉馬上功夫,可是面對如此才華橫溢的勝雪公子,那粗鄙的技藝怕是也會辱沒公子的形象。
況乎,勝雪公子年紀尚小,即使不通騎射,也並非什麼大事。
宋玄商看著眼前的四哥請了歐陽楚,自是轉身看向我,問道:“正好本公子也要去獵場看看,長生妹妹可有興致一同過去?”
宋玄商此話一出,連昔公也看向了我,自是不提其他眼光,我臉上一僵,本來這場秋獵孟長生已經足夠低調了,哪知偏偏有人提及。
且不說歐陽楚爲何會提出我的名字,這尚有可疑之處,單就宋玄商而言,也不該在大庭廣衆之下扯出我的名字,沒看到連宋玄墨也是在刻意迴避嗎?
可是此時的宋玄商似乎是沒有看到衆人探究的目光,依舊擺著笑臉問道:“聽說這山上有那極通靈性的白狐,往年秋獵本公子從未見過,這次若有長生妹妹在側,說不準就見到那白狐了呢。”
此時的我想殺了宋玄商的心都有了,我若去了,不外乎是在告訴昔公孟長生和宋玄商交情匪淺,可我若不去,宋玄商這番話都說出口了,要我如何拒絕?宋玄商用了最笨的方法,可這無疑是最有效的方法,雙子奪嫡的戲碼中,將孟家女兒拖下水的確是一個強有力的手段。
我硬著頭皮看了眼宋玄墨,只見他抿緊了脣望向宋玄商,再順著那目光越過他望向歐陽楚,飄搖的長髮在微風中恰如那毫不在意的神色一般悠閒。
我知道,霎時的寂靜終歸是要被打破的,而面對宋玄商的邀請,必須得由我自己來回答。
可是,這場戲中,我忽略了那同樣驕傲的玉涼長公主,那樣冰雪聰慧的人如何看不懂在場的局面?只是我未曾想到她會出聲幫我。
“世子,不若,你陪著六公子去尋尋白狐吧,孟家小姐一個女兒家,年紀尚小,不適合深入獵場,萬一傷著了哪裡可就不好了。”玉文蕙側頭看向身旁的蘭辰,一個燦爛的笑意頓時展開,“況且,文蕙也想瞧瞧,能不能碰上白狐呢。”
玉文蕙既然遞出了橄欖枝,我自是笑著接受,輕輕地衝著她笑了笑,而她身側的陳國世子似乎爲著美人一展笑顏而分外開心,輕柔地替她整了整衣袖的褶皺,笑道:“既然是蕙兒的心願,本世子自當是要尋一尋的。”
淡藍色的衣袍舒展,光滑的錦緞垂下,那一身風華,一身雅緻,頓時無可遮擋,這人,便是陳國的世子蘭辰。
昔公樂見其成,自有那好勝的公子們跟隨其後,秋日裡的陽光照著濃密的樹林,投下斑斑蔭翳,人影散去,閨秀們相約去了不遠處的林中賞桂,而我自是不想再出什麼亂子,別了周婉等人獨自尋了塊安靜的地方,小心地擦拭起碧桐琴,幽幽的碧色,濃翠欲滴,果真是一把好琴。
“孟家小姐怎麼獨自坐在這裡?”身後的一襲紅衣在秋風中顯得有些蕭瑟,她是一個人來的,身後並沒有僕從跟隨,錯落在帳篷旁邊,倒也顯得有了幾分人氣。
我回眸,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原來是公主殿下啊,剛剛在王帳旁邊,多謝公主出言相幫。”
“你謝我做什麼,”玉文蕙瞥向我,後又將目光轉向遙遠的天邊,“本宮是真想看看那白狐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玉文蕙的話顯然是不想居功,看白狐是假,畢竟一國公主什麼好東西沒有見過?而藉機支開陳國世子倒是真的。可她既然這般說了,我也不好多言,只得陪笑道:“眼看太陽就要落山了,山裡面該會冷些,公主殿下若是不棄,不妨隨長生入帳喝杯熱茶吧。”
“如此,也好。”紅衣美人的聲音淡淡的,卻有著一種抓住人心的力量,眉間一點硃砂痣絲毫未破壞那張極具美感的臉,倒更添悽美,纖纖細指掬起簾賬,一襲紅衣便瞬間消失在茫茫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