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花解語提出要姜千機送茶的時候, 我心中就暗自納悶,按理說他不應該在人前過多接觸姜千機,未免這枚暗樁暴漏, 誰知他卻明著提出來。事出反常, 我便已經猜到會有接下來的這一幕發生。
旦凡花解語想要算計誰, 那人準沒好日子過, 也不知道洛青雲到底如何得罪了他, 但這副有仇必報的模樣,纔是我認識的花解語。
很快,旁邊便傳來了洛青雲一聲哀嚎, 接著哀嚎聲不斷,響徹整個二層。
宋玄商作勢要去查看, 卻被我喚住, “你若想讓今日的這場戲白唱, 就過去吧。”
“可……”宋玄商一頓,終是坐下來, 嘆道:“你就不擔心出了什麼事情?”
出什麼事情?不用想,我也猜得出來,花解語能做的除了使毒,還有什麼?左相洛青雲得罪了他,不受些苦, 如何能解他心頭之恨?
不過, 我卻知道花解語頂多也就是施點伎倆讓他難受, 不會真的出什麼大事, 不爲其他, 只爲我和花解語相交四載,他雖然不知輕重, 卻絕不會做無用之事。
我瞧著一樓大堂,嘆道:“既是做戲便要做全套,少一分都不逼真,六公子又何須著急?”
“賤人,你給本官奉的什麼茶?”洛青雲的語氣十分不好,說話間,又帶著一聲哀嚎。
掌櫃的用衣袖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感慨著流年不順,卻不得不陪著笑臉招呼起這位大人,看了一眼手足無措的姜千機,又討好道:“左相大人有什麼不滿儘管說出來,小人能解決的,一定盡全力讓大人滿意。”
“啊呦,我的脊背。”洛青雲大概從沒在外人面前這般失態過,瞪了掌櫃的一眼,又道:“你讓那個小賤人給本官一個解釋。”
掌櫃的爲難地看向姜千機,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是好,讓舞者給客人奉茶還是頭一回,就出了這樣的亂子。
宋玄商冷哼:“左相雖然身份尊貴,可是本公子也容不得他胡來。”
我拽住了宋玄商的衣角,又道:“不必過去,想也知道發生了什麼,花宮主定是在那杯茶中做了手腳,估計連那位姑娘也不知道原因。”
宋玄商坐了下來,打量著我,問道:“哦?你如何這般肯定?”
如何?直覺吧,若是和花解語打了這麼長時間的交道以後還不能瞭解以二,那孟長生也不值得花解語的幫助。我看了一眼等當外面的人羣,又道:“不信,你找來掌櫃的一問便知。”
與此同時,花解語正在悠閒地喝著茶,確實,這件事是他動的手腳,一杯茶下肚,左相洛青雲的脊背便又疼又癢,抓也抓不得,受也受不了,確實難受。不過花解語從來都是個有分寸的,雖然下手不知輕重,卻不會壞事。本來也就是如此,只要不出意外,要怎樣,也隨他的意了。
我看向宋玄商道:“六公子現在的首要任務是想著如何招兵買馬,再者,以防萬一,不若想好退身之策。國公伯伯的身子,你沒細說,我卻知道並不大好,我們能用的時間並不多了。”
是啊,時間不多了,玉涼的戰事,宋國易主,多事的時節,若不加以防備,如何能從這亂世中獨善其身?不似花解語的唯我獨大,不似宋玄商的樂觀,我的心中隱隱有著擔憂,那種感覺,就像是陰霾,遲遲難以揮散開。
將這些心思壓下,我輕輕皺了皺眉頭,說道:“再過兩日,我便要離開了,這裡的一切,還需六公子費心。”
宋玄商驚訝,問道:“去哪裡?”
“秘密。”不是我不說,實在是這次去玉涼是密旨,若非如此,我也不必想方設法把花解語拖進這場戲,讓他憑那根玉簪子引宋玄墨身赴玉涼。
我憑什麼知道宋玄墨會去玉涼,大約也全靠昔公那日的解說。
那日昔公抱著美人圖輕輕訴說,而那美人卻並非蘇夫人,而是玉涼的肖後。難怪會覺得眼熟,玉涼長公主玉文蕙的那張容顏,如何能不讓人印象深刻?我輕嘆了一口氣,回憶起當年玉涼長公主來宋國秋獵的事情,那時的昔公不就是難得的好脾氣嗎?
只是,在宋國人的傳言中,昔公最愛的女人是蘇夫人,爲何會收藏別國皇后的畫像?我暗自打量著昔公的神色,其間的痛苦與惆悵並非虛假。
“長生丫頭,很好奇,是嗎?”昔公輕嘆著,自嘲道:“本王終究還是傷了她。”
傷了誰?是這畫中女子,還是蘇夫人?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又聽昔公說道:“當一個人還愛著你的時候,你不懂得珍惜,當她離開了,卻後悔莫及,人吶,總是有這般的劣根性。”
卻原來,肖後並非姓肖,而蘇夫人也並非姓蘇,一切都要從二十多年前的一次偶遇說起。
那時蘇夫人還姓肖,與蘇家小姐是手帕交,後來肖家隕落,憑著這份交情,留在蘇家。兩人都是當時有名的才女,時常外出賞景遊玩,正巧碰上了昔公和到訪宋國的玉涼錦帝,那時錦帝還不是錦帝,只是當時的太子殿下。
相對長相稍微普通的肖家小姐,兩人喜歡上的皆是蘇家姑娘,而後,昔公一道旨意招蘇家小姐入宮,奈何那時的蘇家小姐並不喜歡昔公,而是更爲欣賞玉涼儒雅的太子。
若這樣的事情,發生在普通人身上,頂多也就是推拒一番,可是昔公是帝王啊,王命,豈敢不從?王命啊,他是帝王啊,那個人……是帝王啊。
這纔有了偷樑換柱的把戲,肖後並非姓肖,而蘇夫人也並非姓蘇。那時的一念之差,造成了蘇夫人的黯然傷神,默默付出,終於離開了。而沒有母親,有沒有外家保護的宋玄墨,自那時起,便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有的時候,該是嘆命運,還是該感慨其他?宋玄墨說,帝王之路,從來孤獨,他說,若不是這樣的隱忍與算計,他不會活到如今。他說這話的時候,是笑著的,彷彿一切對於他來說,不過是別人的事情。可是,並非當事人的我,也能感覺到那份年幼時期被拋棄,被算計,被殘害的荒涼。
曾經恨他的利用,恨他的無情,恨他的殘忍,如今,這般真相,我能理解,卻依舊不能認同。可是比起他,我又能好到哪裡去?算計,陰謀,這些年,接觸的還少嗎?
昔公說,宋玄墨是個苦命的孩子,他說他會盡自己晚年的全部去補償他,可是有的時候,補償,又何嘗不是一種諷刺?昔公的態度,時刻提醒著宋玄墨,他是個被母親拋棄的孩子,他是一個人,沒有母族,沒有父親,甚至算計得久了,連感情都會漸漸忘記,從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變成一樁木頭。
素冬曾經的提醒,昔公的話,都深深埋在了我的心中,同是天涯淪落人,可是,人不能因爲自己的痛苦,便將痛苦加註在別人身上。所有,即便我同情宋玄墨,仍舊幫著宋玄商去拖延他的時間。
然而,世事無常,未來的事情,誰又知道呢?
我回首,看向宋玄商,哽咽了聲音,藉著一口茶水,才道:“六公子,我所能做的,我已經盡力而爲了,也請你珍重。”
“真的,就不能說?”
我輕輕搖了頭,有些秘密,永遠成爲秘密,纔是最好的結局。
時間一點一滴劃過,左相那便終於停止了哀嚎,而此時花解語已然不在雅間坐著了。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掌櫃的爲難地看著洛青雲,實在想不通怎麼就招惹了這位大爺,洛青雲作爲宋國左相,作爲宋玄墨的岳父,真是個麻煩的人物。奈何,今日六公子雖在,卻並未出面,掌櫃的心裡暗自揣度,這不會是公子對自己能力的考驗吧,只得更盡心竭力地安撫左相大人受傷的心。
“大人,您看,這件事也並非咱們姑娘的錯處,花語宮宮主向來擅長使毒,咱們姑娘只會跳舞,哪裡懂得這些啊?”
洛青雲一身呵斥,“那你去把那個妖精叫來。”
“這……”
掌櫃的還是十分爲難,且不說花解語此時不在,便是在此處,他也不敢啊,誰敢拿自己小命開玩笑?花解語在江湖中的大名,絕對響噹噹啊。
我看著宋玄商道:“你這位掌櫃,這般能敗家,也不知道管管?”
宋玄商笑道:“他沒得到本公子的指示,怎敢放肆?大不了下次,把左相大人列入至寶樓的黑名單,至寶樓永不接收左相大人,這樣如何?”
我輕嘆:“那倒不用,只是,身爲至寶樓的掌櫃都這般好顏色,真不知道那些下人該如何舔著客人的臉。”
宋玄商好笑:“是,是。”
此時,誰也沒再提關於那枚簪子引出的往事,也沒再說關於未來的去向,各人皆有各人的事情要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