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忘對于一個人來說,應該是一杯美酒。喝了這杯酒,人就可以忽略一些事情,就像嘴里苦嚼點糖果就掩蓋了苦味。拔下了U盤之后,我選擇了信任風荷,就像咀嚼了未來的糖,掩蓋了U盤帶來的苦。我知道,這樣做,要么換來更甜美的生活,要么換來更加苦澀的人生。
風荷不知道我的選擇。我不打算讓她知道。她知道了那件事又能怎么樣?她會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或者說別人誣賴了她,或者說那是以前的事情。
不如我相信她沒有騙我,何況她對我很好很好,讓我感覺我對她很重要很重要。這就足夠了。這殘缺的生活還能希望什么完美無缺的奇跡發生?知足常樂而已。這樣想的時候,我的心就寬廣地打開了。
之后的一段時間,我和風荷很少分開,即使分開,也不會超過兩個小時。我們分開的時間,多是我去上課、考試的時間。風荷感到了我對她的依賴,也盡量不和我分開。
那時,我覺得自己做對了,判斷正確了。隱瞞的事情,她哪里還有時間去做呢?如果她正在進行著欺騙,那么她的那個男人怎么會允許呢?他怎么會拿錢讓我享受?我認為我的判斷是正確的。這就是現實的情況。
那時,我展望自己的未來,認為我的未來是我和風荷的未來。還是那句話:過去的已經過去,現在的擺在眼前,未來可以預見。人生不就是這樣么?人應該相信自己。
期末考試來了。時間過還挺快的。我的感覺還不錯。為了慶祝,我、梁寬、劉明和方子羽以及各自的家屬,聚在一起一塊大吃了一場。劉老板大方地請客。一個寒假不能見面,想一想還挺漫長的。
梁寬說:“在新的一年里,希望本才子結束單身生活。寂寞是人生的大敵。”
劉明就笑問:“來年還整一個全雞宴嗎?”
方子羽笑說:“單身不是挺好的嗎?你看他們,上個網吧都看人臉色。人生如此,也太無趣了。我現在自得其樂,比你們這些人強多了。”
鄧霞就白眼瞪方子羽。風荷笑說:“是啊!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啊!”
方子羽說道:“我一個人,沒有家,我也有難念的經。你們知不知道?”
“什么難念的經?”我問,“想王麗文了?咱不想她了,過了年,讓詩人給你介紹一個文藝女青年。”
劉明說道:“別開玩笑了,和文藝女青年好上了,他還能上網?還是讓我媳婦給他找一個網蟲合適。”
風荷說道:“你們都什么人啊!方子羽說的什么你們都沒有明白。他是說:這一年,他的那把劍還是沒有出!”
方子羽大叫:“還是老大理解我!來,我和老大好好喝一杯。”
劉明一推方子羽說道:“一邊去!你這孩子,喝什么酒?喝酒對肚子里的生命不好,別心里沒數,胡來!”
風荷笑了,說道:“劉明,你小心,一語成讖!來年你要小心。”
鄧霞一打劉明的頭,說道:“就是,你胡扯什么!”
梁寬說道:“那感情好啊!我準備壓歲錢!”
放假之后,劉明把網吧交給了方子羽。方子羽向父母說自己在學校里勤工儉學。看著方子羽,有種內疚的情緒在我心里飄來蕩去。我想勸一勸方子羽,可我這五十步的人怎么會有說服力?我也感到自己挺沒臉,像一個說謊的大人教育小孩子不要騙人。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誰也不要強求,就這么回事吧。王麗文都沒有決定的事情,我能怎么樣?
我要走的路也不是誰能勸得了的。我覺得風荷應該走進我的家了。我要帶風荷回家過年,下定了決心。
風荷有些緊張。過去無法無視。
我說:“你男人在你身邊,你怕什么?你只要堅定和我站在一起。”
風荷說:“我不是怕,是擔憂你會有煩惱。”
我微笑說:“放心,有些事情只有我們倆知道。你相信我。‘不知者不罪’。他們見了你,只會喜歡你。”
她看了我一眼,詢問似的,然后笑了。她的形象比貪官精心設計的形象好多了。
姐姐第一次見到風荷,雖然吃驚,還是很熱情。她真的不好接受我這么快就換了一個美得耀眼的女朋友。
風荷也毫不拘謹地和姐姐談話。姐夫劉亞眉開眼笑地偷偷說道:“你小子行啊!看你們不吭聲的,這找媳婦只揀俊的撈!你們學校的美女你打算禍害幾個?”
我笑說:“你老老實實的就行。要不,你小心無家可歸。”
劉亞笑道:“你還開我的玩笑,我可是長輩,有兒有女的,開什么玩笑。呵呵。倒是你小子,該收心了,風荷比蘇云是過日子的人。”
看得出來,姐姐很喜歡風荷,很熱情地問東問西的。大約姐姐認為風荷漂亮聰明,和她自己一樣,卻沒有蘇云的高傲和拒人千里之外的氣場。有一個明白事理的弟媳婦,對大姑子是件好事,至少回娘家會得到熱情的招待啊。
風荷也很喜歡姐姐。對于做生意,她們
有說不完的話似的,像知己一般。看到這種情景,我就想到未來令人幸福的日子。有什么比媳婦能快快樂樂地融入整個家庭更讓這個家美滿幸福呢?
我嘗到了幸福的憧憬,心里全是滿足感。這種滿足感讓我覺得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我們小家小戶的,追求什么呢?不就是追求美美滿滿,一生平安么?
在姐姐家呆了兩天,我們回了家。媽媽看到風荷,也很喜歡。媽媽沒有見面就詢問什么學業、家世等方面的問題。我想姐姐一定做了媽媽的工作:風荷做小生意挺好的。找媳婦就得找門當戶對的,家里養得起養得住的女人。
工作做通了,媽媽才只看風荷人怎么樣。婆媳見面很有眼緣,讓我覺得媽媽對風荷的喜愛是出于真心的,而對蘇云的喜愛多出于對蘇云家世的敬畏和對前景的歡喜。
風荷在媽媽面前就像我姐姐一樣隨便,什么話都可以說,沒有絲毫的拘束。她們之間少了媽媽與蘇云之間的距離引發的隔閡。
看著她們,我的幸福感覺更加濃郁了,對風荷有了深深的感激。她不像蘇云一樣,讓我很擔憂,很擔憂家庭的美滿。那種情感讓我更加珍視風荷。我感到自己的未來全在風荷身上。
媽媽與風荷之間的融洽讓整個家變得溫暖宜人。媽媽高興得每天都讓嬸子大娘來家里打麻將。麻將桌之外,我倒成了一個看客,一個喜悅心里裝不下,全溢出來堆在臉上的看客。
相對于刺激豐富的城市生活,鄉村的生活十分平靜,也十分平庸。那個寒假,在家里,生活就是那種狀態,平靜而平庸,每天重復著吃飯、睡覺、打麻將、看電視、趕集,這些無聊且簡單的事情。
年二十九,爸爸才回到家。爸爸對風荷也十分滿意,有好感。他一開始就有把風荷當女兒的心情。這種好感一直持續到爸爸生命的最后一刻,雖然那時候,我母親因為我和風荷的愛情過世幾年了,風荷也離開了我,我的愛人將來是蘇云。
當天晚上,我們圍在一起吃晚飯,一起打麻將。房間里充滿了暖人心的笑聲。生活平凡而幸福。沒有什么深刻的有意義的交談,沒有什么家庭大計需要籌劃,笑聲就從瑣屑里流淌出來,侵染著每一個人。
深夜里醒來,風荷還沒有睡著,輕輕地說:“我想要的生活就是這樣,一家人快快樂樂的生活在一起。我以前就希望有這樣一個家。”
我感到她要掉淚了,問:“你家里是什么樣?”
她向我挨了挨,說:“我家里重男輕女,我不想說我家里的事。我已經和過去劃清楚界線了。”
我“嗯”一聲。想要隱藏過去的人,只是因為過去難以面對,可是就有一些人非要揭別人的傷疤。
她又說:“謝謝你。”她吻了我一下,輕輕地。
我能體會她的心情,就像我當初得到蘇云的愛一樣地感激。我說:“我也很感激你。你讓我找到了真正的生活。”
“什么是真正的生活?”她意外地問。
“以前看電視打麻將這樣的事情,只讓我無聊,空虛,對人生極度失望。”我說,“現在這些事,雖然還是一樣平凡瑣碎,甚至平庸無聊,我卻有了幸福的感覺,不再想自己的人生多么令人失望,令人不滿。真正的生活是讓人快樂、幸福、雖然不成功也不偉大,更不高尚,就是能充實地快樂地活著。”
她輕輕地笑了,枕著我的胳膊。貼著她軟軟的暖暖的身體,我想人生的極致也不過如此了。在寒冷孤獨的夜里,給我溫暖的美麗女人陪著我,我還有什么不滿足?幸福就是對生活的滿足。
風荷說:“我今天才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覺,有愛我的人,在意我。我也很想愛你們,為你們付出我的一切。這才是家,才是家人。”
我伸手抹掉她的淚水,說道:“你爸爸媽媽對你很不好,是不是?”
她說道:“他們大概就只做了兩件事:生了我,給我飯吃。”
我不再問她以前的事情,說道:“我爸爸媽媽會好好對你,疼你。”
她說:“我知道。我很感激他們,他們就是我的爸爸媽媽。”
我摟著她,說道:“好了,睡吧,明天帶你去趕集,趕大集。”
三十早上,爸爸給了我六百塊錢,說:“你和風荷去趕集,想買點什么就買點什么。今年過年你們當家。”
我高興地接過了錢,騎著三輪車,就帶著風荷去趕集了。這是我們那里接納未過門的媳婦的一種風俗。這也說明,在貧窮的時代,趕集這種事情很重要。
風荷問媽媽愛吃什么。媽媽說你愛吃什么就買什么。到了鎮上,我們倆先去吃了我們倆都愛吃的羊肉湯,吃的暖暖的去趕集。
年二十九三十的這趟集就是為了要買過年款待親友的雞鴨魚肉。心里高興,人就舍得花錢。花光了爸爸給的錢,我們倆又花了三百多,買了差不多一三輪車的菜。
回到家,爸爸媽媽也沒有數落我們不過日子。往常,我們家過年也就花幾百塊錢買菜。
媽媽說:“今年
過一個肥年!”
風荷說:“就怕胖了,回去該減肥了。”
媽媽說:“還是壯實點好,不能只顧俊。只俊了,大風都刮倒了,有什么用?”
我笑說:“媽,人家大姑娘,哪能和你想法一樣?這年頭,要風度就不能要溫度。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媽媽惱道:“別和你媽媽講那些歪理。什么時候身體都是革命的本錢。連本錢都沒有,你還能干什么?”
風荷就說:“就是!就是!小屁孩認兩個字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日子才過了幾天,知道什么?一邊玩去!”
我就去收拾風荷,說:“你和誰一伙的?我看你欠扁啊!”
風荷就躲到媽媽的身后,朝我伸舌頭。
媽媽說:“就你這樣的大學生,講理都講不出來,別丟人了!”
我只得中止了打“擊行動”。反正我抓住風荷也肯定占不了便宜,在爸媽面前。我想該我占便宜的時候,加倍就好了。欠錢咱怕什么?到時候多收利息。
我輕輕地對風荷說:“你等著。”
風荷給了我一個白眼。
媽媽不明白我的話,說:“你別怕他,我和你姐姐都向著你。”
我說:“好男不和女斗!”我丟下風荷去貼春聯了。
貼完春聯,吃過午飯,過了一會兒,媽媽摻好了餃子餡,我們就圍在一起包餃子。按習俗,大年初一是不能動刀的,不能刷碗。三十晚上,餃子要包得足夠多,夠初一一天吃的。初一只有一個任務:光吃不干!
爸爸以前從不參與包餃子。風荷叫了他,他就真的參加包餃子了。
媽媽向我擠眼,說:“還是風荷的面子大,以前過年,連手指頭都不動一下。”然后她偷偷地對我說:“看,老公公怕兒媳婦。”
爸爸則說:“早點包完,早點吃年夜飯。”他雖然笑的尷尬,還是沒有退出。
天一黑,水餃就包夠了。沒事做了,一家人圍著看電視。快樂地看了會電視,媽媽和風荷去做飯菜了。
爸爸問:“你決定了嗎?這次還換不換了?”
我笑著點點頭:“我帶回家過年了,不換了。”
爸爸問:“風荷是哪里人?”
我一愣,說道:“我們學校那的。”
爸爸又說:“她家里是干什么的?”
我說:“也是農民。”
“你去人家家了嗎?”爸爸低聲說。
“還沒有。”我說。
“等畢業了再去?”爸爸問。
我點點頭。
“將來風荷開個小店,也挺好的,就像你姐姐家的。”爸爸說。
我說:“我們倆有打算。”
菜做好了,擺上桌,六個菜:燉排骨、炒雞、燉牛肉、羊肉湯、豬肉丸子和辣燉黑魚。我開了一瓶白酒,給爸爸和我倒滿了。
媽媽說:“我和風荷喝什么?”
我說:“有葡萄酒。”
爸爸說:“打開了,今天都要喝高興了。”
風荷說:“葡萄酒是美容養顏的。”
第一杯酒都干了。爸爸高興地說:“風荷以后年年都來,這樣吃年夜飯,才是好日子。一年到兩頭,忙個沒完,就是為了這一天。”
媽媽說:“喝點酒就不會說話了。好日子才是個頭,以后長著呢。”她一邊說一邊給風荷夾菜,凈夾好東西:牛肉、排骨和羊肉。
風荷一點也不拘束,大口吃著,幸福地笑著說:“姨,我以后叫你媽媽吧?你比我親媽媽還親。我一看見你就特別親。”
媽媽一愣,點點頭,說道:“咱現在就是一家人了,怎么不行?”
風荷含著淚,甜甜地說:“媽媽!”
媽媽高興地答應:“哎!好孩子,多吃點!”
我咳了一聲,說:“嗯嗯!”
風荷馬上給爸爸倒滿了酒,說:“爸爸,我給你端一杯。”
爸爸說:“好好好,這酒我得干了!”
媽媽拿出準備好的壓歲錢,遞到風荷手里。
風荷說:“媽媽,我有錢。這個錢你留著花。”
“一定得要。”爸爸說。
媽媽說:“該拿你就拿著。爸爸媽媽都叫了,別不好意思。”
風荷接過去,幸福地笑著,看我。我也美美地笑著看她。幸福像冬天暖暖的陽光,照進我倆的心里。
那個春節成了我永久的美好回憶。
很久之后,我回憶那些快樂溫暖的事情,覺得我一生的悲傷都包藏在了那遠去的記憶里。每次回議,快樂有多美好,悲傷就有多深重。我多希望人生有可以選擇人生的時段,就像在賓館里點菜一樣自由選擇。
可怕的是,歲月里,人生本身就是悲劇。逝去的快樂全變成了悲傷,在未來的歲月里。但是,人即使有這種預見,人生還是要一日一天地緩慢度過,無論悲傷是不是在前方守候,無論多少快樂變成了回憶生成了多少悲傷,無論悲傷多么不可抗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