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到醫院的時候兩位父親都不在,只有兩個媽媽在看著蘇云。我的到來讓氣氛更冷了一些。
我走進病房。我發覺蘇云有一些不自在,看到我更有一些歉意,顯然她也不好意思面對我的媽媽。我媽倒是對蘇云極好,一句不好聽的話也沒有說過,只說一些她自己的經驗讓蘇云保養好自己的身體,對蘇云媽媽表達歉意,說我的不是。這點讓蘇云的媽媽心里有點兒滿意,想著這個女人比著一般的農村婦女要明白事理。這從她的臉色可以看出來。后來我媽媽告訴我,昨天兩家人在商量事情的時候,兩個爸爸幾乎是沉默的。蘇云的爸爸有些覺得丟面子,他寶貝一般的女兒竟會做出這種事情,實在讓他難以接受,并且我的樣子也不是很好,不像是精明強干的大學生。在他看來事情的主動權在我家里人手里,雖然現在是我對不起他。蘇云爸爸肯定在想怎么處理這件不光彩的事情。那時他心里肯定還有一個疑問:他的女兒怎么會被這個小子騙了呢,他看著也不咋地。
我爸爸也有他的心事。他兒子,也就是我,剛出丑事還沒有多久,現在又把人家姑娘害的在醫院里躺著。他心里雖然氣憤,但他也許像阿Q一樣,覺得我倒有些本事,自家只占了便宜的,何況蘇家條件那么好。所以,蘇家說什么,他都答應,反正蘇家的閨女已經是林家小子的了。在他眼里,兒子的終身大事莫過于找一個稱心如意的媳婦。我的爺爺奶奶死得早,和我媽媽結婚就不大如我爸的意。原因就是我媽媽年輕時過于不美。現在我媽媽老了,美與丑倒不是那么重要的了。他也許看著蘇云美麗大方,家世也很好,心里正樂呢。因而交談主要在兩個母親之間展開。蘇云媽媽想要強硬一些,不能讓自己覺得可惜了自己的女兒。實際上,她看著我,看著我爸媽的穿戴舉止,覺得自己的女兒十分可惜。但是我媽媽的態度是超級的好,說道:“這種事都是男孩子不好,女孩就是心太軟,經不住男孩子磨蹭。這都是男孩不好,都是林福的錯。”
蘇云媽媽一聽,馬上覺得我媽媽不錯,覺得將來女兒倒不致于受婆婆的氣,如果將來兩家真成了親戚。我媽媽把基調一定,讓蘇云爸爸也輕松了很多。他們就怕碰上不講理的人把他們的女兒說得一文不值,只一味袒護自己的兒子,那么他們也只有帶著女兒回家休養了。女兒家的事情也不好鬧大。至于以后孩子們的事如何辦,還是由孩子們說了算說了算。天平還是向男方傾斜。我不敢想如果他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天平還會怎么傾斜。
此外,我父母也很滿意蘇云爸媽的態度。他們也怕蘇云家里把事情鬧大,對我不好。所以我媽說話的時候,我爸爸一直不言語。我倒也理解,有當媽的說話也就夠了。我也一直沒有說什么。
綜上所述吧,蘇云媽媽今天再看到我臉色稍微好了一點點。蘇云是獨生女,當媽的看我的心也許會多一些小心和考量。至少到現在我表現得還像是個沒有縮頭的男人,能夠擔當的都沒有逃避,也沒有辯解。對于一個男人來說,我也許還是合格的。因此蘇云媽媽見到我的第一句話:“你吃飯了嗎?”這讓我感到事態的緩和。
我臉上還有些腫青,昨天我爸爸下手的確不輕。這也為我增加了不少的分數。不過,她如知道我爸爸只是覺得自己的兒子占了大便宜不好意思才下的重手,只怕她會氣得半死。
蘇云媽媽問我,我頗感意外,想不到現在居然還有人關心我,尤其是蘇云的母親。“吃了。”我說,也有些不好意思。如是蘇云媽媽是故意問的,現在聽到我說吃了,再說一句:“你倒有心思吃啊,我女兒還在醫院里躺著呢。”那么我和我媽媽一定難看得要死。我在門內一點站著,不敢向前去。
如果我過去和蘇云說會話,蘇云媽媽大概會拉扯我,不讓我靠近蘇云。于是面前就像有無形的網,我無法逾越,向蘇云靠近。我看了一圈,覺得那網就是兩個媽媽的目光在我面前交織形成。蘇云媽媽是在打量女兒的男友,我媽媽有些心疼自己的兒子了。可是她們誰也不說說讓我走,她們自己也不離開。
另一方面,我必須呆在病房里,好像我是一個標志,在可憐的蘇云的對面的一個標志。標志代表的意義很是復雜,像是罪人,還像是救星。有了我,蘇云才能安靜,蘇云的父母也覺得有一種保障和一種安慰;可是我還是一個罪人,錯誤都在我身上歸結,我是兩家人現在坐在一起的原因承載。這種狀態下,氣氛奇怪地尷尬著。過了一會,我爸爸和蘇云爸爸回來了。蘇云爸爸看了我一眼,沒有理我,臉色鐵青。大概蘇云爸爸對我有種說不清的厭惡。他實在不能接受自己那么好的一個女兒因為這個其貌不揚的家伙躺在病床上。他內心的失落全體現在他的臉上。另一方面,女兒還在袒護著這小子,使他有種女兒
已經不是自己的感覺。這種感覺更使他覺得有些憔悴。他和妻子說了幾句,對妻子有種哀傷的溫暖作用。也許這個時候,原本覺得女兒比妻子更值得自己珍惜,可是現在他覺得自己的妻子是自己生命里最珍貴的人。女兒會背叛,而妻子不會。這時他回頭看著我,我低下了頭。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直想得出神,沒有聽到蘇云媽媽的話。
“你聽見沒有?就說我在外面和蘇云旅游呢,回去別亂說。”蘇云媽媽打了蘇云爸爸一下,“你回去要是沒有什么事,再回來接我,先把工作放一放。”
蘇云爸爸反應過來,點點頭。他心情很不好,因為他越看越看覺得我這輩子不會有什么出息吧,甚至想到這家伙可能還會讓當官的老丈人幫忙找工作。想著這些事情,他對自己的女兒也十分失望起來,就說:“我回去了。沒有什么事,你也早點回去。”他也許知道一些蘇云和北大驕子之間的事情,心里原本的期望是北京的程龍。現在,他的期待從名牌一下子降為了二流貨色。
蘇云爸爸再看一眼蘇云就走了,蘇云媽媽跟出去,病房里只剩下我、我爸媽和蘇云。
蘇云看著父母都出去了,內心有種被遺棄感覺,突然間覺得自己特別孤獨,也特別無助,好像更加不能確定她的未來。那時她或許想到了程龍及他的冷漠,就像一塊冰放在了自己的胸口,閉上了眼睛。我想剛分手的時候蘇云甚至想過自己將來會到北京去,無論考研還是怎么樣,她自己是要去的,然后讓程龍后悔死,再微笑著告訴他:“我們原本能夠成為夫妻的。那時我們有一個孩子,是我親眼看著他走的。可是現在,我依然很幸福。”可是現在她再也沒有那種想到報復就會很火熱的自豪感。她看著父母離去,只覺得自己是個可憐蟲而已,似乎對誰都是無關緊要的。就算父母很愛她,可這時也讓她感到父母其實并不是無條件地在乎她,而是在意以前的她。他們現在還在在乎她,只因為她是原來的那個蘇云變來的。她閉著眼想著。后來她向我說去那種被遺棄的感覺,淚水婆娑。
我媽媽其實很同情蘇云,雖然她不是了解這個女生。兒子自從進了大學之后她就發覺很快的陌生起來,特別是出了上次的丑事之后,她就一天天覺得自己的兒子與自己越來越遠了,遠得有些看不清了。直到這件事的發生,她第一反應就是兒子又惹出事情了。看到蘇云之后她更加堅信兒子長大了,一點都管不了了,除了在兒子屁股后面收拾爛攤子。我想她有時候真想問問蘇云知不知道我受傷有病的事情,可是她沒有機會,也問不出口。她想的是:這是個好姑娘,兒子有眼光,可不能黃了自己兒子的事。所以她也就格外認真地照顧蘇云,像親生女人一樣,照顧得讓蘇云媽媽也說不出什么不好。蘇云的爸媽走了之后,她就拉著我爸也出去了,留下我獨自在房中陪蘇云。
我走過去,又回去關上門,再走過去坐到床邊,說:“沒事的,你爸媽只是失望,一時難以接受我這個不成器的男朋友。這種事情我經歷過。過幾天就好了。他們還會像以前那樣愛你,你相信我好了。”我輕輕地說了我受傷生病的事情:“我被你拒絕的時候,去找了小姐。當時郁悶的不行,自己就暈了頭。在那里碰上了幾個小流氓,我被刺了一刀,住進了醫院。醫生給我檢查,發現我還有性病。事情一下子就敗露了,我爸媽對我失望極了。可是時間一長,他們就忘了那件事,還是像以前那樣關心我愛我。你不用傷心,你爸媽還會像以前一樣愛你。”
蘇云也聽說過一些我受傷的事情,可是我親自證實了她還是有些吃驚。“為什么要去那種地方?”蘇云還是問,“就因為我?”她知道那時候她剛拒絕了我,剛才我也含蓄說起過。她也許不能相信她的拒絕有那么大的破壞力。
我想了想說:“也不全是。那時候追你,沒有追上,心里也很難受,覺得成天的一點意思也沒有,也不想上課,也不知道做什么,就聽說有那個地方就好奇地去了。去的時候也不敢做那種事情。看到風荷就想了,她真的很漂亮。男人還是容易被身體控制。”
蘇云想了想,就問:“很漂亮你就想做那種事情,你們男生都這樣?”
我笑了,說:“據我所知,我們班上也就我一個。我所知道的同學里面,也就我一個。”我心里有些疼痛,想:“不該說的,她會怎么想我?”
“就是那次你在音像店碰見的那個女生?”
我說:“是。那一次之后,她就不做了,開始做生意了,正正經經做人。現在開了一網吧。”我心里暗說:“也許我和你真的沒有緣份。我為什么要承認這種事情呢?還非要把當事人說明白。”
蘇云說:“我也聽到一點。可是你一直都是很老實的,給人的印象。我還和人說我絕對不
相信,我了解你。我認為你永遠不會做出來那種事情。”
我感覺到蘇云的失望,也許我把她對我剛剛建立來的好感又統統抹殺了。也許這就是命運,沒有緣分的命運。我說:“我也是一時糊涂。那時候覺得自己很郁悶,總要找一種方式發泄自己的心情。我現在也說不清楚了,反正事情做了。”
“你后悔嗎?”蘇云問。
我笑了笑,苦笑,說道:“不后悔。男人成熟以后,就像動物一樣。”我就把錯誤往男人身上推。
蘇云苦笑了,說道:“其實也沒有什么。這都是天生的。”
我想不到蘇云會那樣說。也許她也經歷過男女之事,對那種事情也已經能夠客觀看待了。我看著她,難為情地笑了,說道:“我對風荷沒有感情,心里還是只有你。”
蘇云低聲說:“怪不得說食色,性也。我覺得你也沒有必要為這個怪罪自己一輩子。有時候這種錯誤很惡劣,有時候也只是犯了一次錯,不是什么大罪。”
也許蘇云剛剛經歷的讓她很能理解我。這讓我很傷心。她對男人的理解說明她充分見識了另外一個男人的欲望。我說:“錯了還是錯了。”
蘇云說:“我拒絕你對你傷害挺大的,是不是?”
我笑了,說道:“從高中我就暗戀你。那時候我成績不好,一位高中畢業之后自己就不會見到你了。后來我高考超常發揮了,和你上了一個學校,又在一個班里,我覺得我們特別有緣。于是,我頭腦發熱了,就給你寫了信。現在想想我太沖動了。”
“我應該安慰安慰你。”蘇云說,“如果那時候我和你多交流交流,你會不會好一些?”
我想了想,說道:“我當時只覺得自己什么都沒有了。愛情對于小青年就是一切。”我靦腆地笑了。也許女人對老男人就是一切了。
“我那么傷害了你,你為什么還幫我?”蘇云問。
我一直說不清是因為喜歡她而幫她還是因為可憐她而幫她。之后很多時候再想,我也是分不清。那時我說:“因為喜歡你。”我盯著她看,她好似沒有反應,也好像有那么一絲的冷笑,像細細的一片雪飄落下來就馬上不見了。只有那么一片,落在我的心上,冰冰涼涼的。我發覺她仍是離我那么遠那么高。
一切也該結束了,我悲傷地想,就說:“現在,你好好養身體。”突然間我又不知道說什么,有種想哭的感覺。我當時卻很想很想說:我做那件事并不是因為自己是個不成熟的男人,而是風荷真的很美,我有那種不自覺的感覺。我想說自己不是因為自己男人的欲望就做那種事的壞男人。我更想表白自己會一輩子愛護她,可是我也更認為我說出來更像一個太好笑的笑話。一個女人會理解一個男人對另一個女人類似于“情不自禁”的欲望嗎?
一切和我內心設想的不一樣。蘇云沉默了一會說:“你是一個好人。”
也許蘇云聽到“喜歡你”三個字的時候內心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我真的愛她,她會很高興,她現在想:如果還有人無條件地愛著自己,那是多么的好。可是她能相信我嗎?她也許也不知道。我的確讓她感動,但是我的目的就是為了讓她感動,她也不敢相信。她想我再說,說什么都好,就是別讓她無從判斷。可是我無聲地就出去了,很慚愧地出去了。她一瞬間覺得特別煩躁,想叫住我,可是我又走得那么堅決,她就沒有自信叫我,也不想叫我了。
“好了,不要再想了。”我說,心里悲傷,好像冬日里看著太陽落下山,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我悲傷地走出醫院,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閑逛。到中午的時候,我想去看蘇云,可是又不想去,覺得無法面對她。昨天似乎還是充滿希望的事情,今天就冷如死灰般讓人絕望。我想著自己的愛情好像又一次因為自己而失去了。上次是我自己不夠好沒讓她看上。這次是我自己無法讓她再相信我。似乎僅有的一點希望是:她還沒有明說:“我不會愛你。”她還沒有說那句,但我還是想要她明明白白地,和上次那樣表達清楚。我怎么就沒有聽到她的一個回答,只是不言不語,我就出來了。她還沒有回答,明確地回答。那是一點點火星,使我雖然以為她不會給我機會,可是我還是想讓她把那句話說出來。拒絕還是接受,她一定要說清楚,我想,至少自己可以絕望,完全絕望。想著,我就又回去了。要問清楚,我還是我,不會有太大的改變了。今天她不會接受我,那么永遠,我們就永遠只是朋友了。我去的時候好像是要進行最后的戰役,決心和勇氣,全都有。
但是到了病房過道的時候,我還是沒有進去。我突然覺得,蘇云在病床上躺著,我為了自己的事情,非要現在問出一個結果嗎?于是,我還是沒有進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