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事情，在人生的某些特定階段，沒有深究的必要。因為有些事情深究起來，得到的意義，不會給你快樂。沒有快樂的事情，我們這些平凡的人為什么要做呢？要知道我們的生活本來就是煩惱多多，又何必去深究一些事情得到更多的煩惱呢？

當(dāng)選為班長的第二天，生活委員給我打電話。她說：“徐老師讓我告訴你一聲，院里有一個會，他想讓我參加?！?

我說：“什么會，我不知道。你想去就替我去吧，我不愛開會。”

“一個例會，沒什么?！彼鸬溃澳阋郧皼]有參加過，徐老師怕你不適應(yīng)，不知道怎么做。”

我就說：“你幫幫忙唄，我就不去了?！?

“那你得替我去班級信箱拿信。”她說“我去開會我就不能去拿信了。”

“好的，以后有什么會，你就去吧。信的事，就交給我，你不用擔(dān)心了。”我說得很誠懇。

她就笑了，說道：“好，哪天我請你吃飯?！?

“好??！有空你就給我打電話?！蔽艺f，“別忘了啊?！逼鋵嵰恢钡疆厴I(yè)，我也沒有吃上她的請，也沒有記住她的名字。這事情很奇怪，也許我真的沒有在意，只是別人太在意了我。

掛了電話，也許，人吃任何東西都有回味，回味一下剛才入嘴的是什么味。我也回味了一下與生活委員的通話。然后，我覺得挺好的。我要自由，真的挺好的。反正最重要的事情已經(jīng)了結(jié)了：我填報了積極分子的表格。這天上掉的不是一個陷阱，而是一大塊餡餅，砸在了我的頭上。何其幸哉！

去院里取來了信，我便去宿舍分發(fā)。由于沒有固定的教室，信件要直接送到宿舍里。

我自然沒有什么信。男生這邊的信件很少，我主要是往女生宿舍那邊送信。我打電話叫林容幫我。女生宿舍男生最好不要進(jìn)去，按照規(guī)定。當(dāng)然，規(guī)定也不是死的，如果發(fā)生了什么地震火災(zāi)，男生也可以進(jìn)去。

林蓉拿信時問：“班長同學(xué)怎么干起了這活？這不是你的活??！”

我笑說：“能力有限，只能干點力所能及的事，不用驚訝?！?

她馬上明白了，反而問：“有蘇云的信嗎？”她的笑很神秘。她笑的時候已經(jīng)在翻看信件了，多次一問。

我說：“我沒注意，你自己看吧?！蔽以趺磿蛔⒁饽?？蘇云的信當(dāng)然會有，并且是從北京來的。林容當(dāng)著我的面翻看信件。她翻看的時候，我趁機(jī)走了。

無法面對，我只能說無法面對。那件事還像一個丑聞，讓我不堪回首一樣。

從女生宿舍離開，我直接去了風(fēng)鈴網(wǎng)吧。每當(dāng)我心情有波瀾的時候，網(wǎng)吧都是我最好的最優(yōu)先的避風(fēng)港。在那里，我可以忘記，逃避和回避，重新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

風(fēng)荷對我有些愛答不理。我想她最近是奇怪得很了，我只能裝作沒看見。

風(fēng)荷白了我一眼，我沒有介意，開機(jī)，上線，玩我的游戲。我的角色已經(jīng)是一個不錯的任務(wù)了，在服務(wù)器里。每天一上線，我都會有一大幫的好朋友和我一起游戲。

玩了好一會兒，風(fēng)荷依然不和我說話。她今天繃得時間是長了點。

我看了她一眼，正巧她也在看我。我笑了，回頭玩我的游戲。我們沒有必要玩什么貓和老的游戲。我只是一個墮落之后自由自在的人。

我是真的不知道還有什么事好做，除了吃飯、睡覺、上廁所、洗澡、洗頭，偶爾看一看書，當(dāng)然還有最主要的玩游戲。連游戲也不想玩的時候，我就會看書，有時也像自虐一樣看一些艱澀難懂的書。

然后，我還會每天例行公事去檢查班級的郵箱。哦，還有定向的學(xué)習(xí)，比如看看島片的方法。我實在不知道還有什么事情好做。

可這一下子把我可做的事情一一數(shù)出來，我的事情還是不少的。但是我的生活毫無生機(jī)，毫無波動，如那靜靜流淌的河水。

河水在那里無聲無息地流淌。表面上，你看不出那是流動的河水，如同一溝死水。但那河水畢竟不是靜止的，隨著時間在緩緩流淌。是的，還有時間，還有時間的腳步帶著那河水，仿佛靜止一般地向前流淌。

在那些日子里，我的朋友都被疏遠(yuǎn)了，家人似乎也遠(yuǎn)離了我。外面的世界也一并隔絕了我。仿佛世界災(zāi)難和戰(zhàn)爭，城市的房價和物價，個人的前途和幸福，都是外星球的事，全都與我無關(guān)。

我只是我，與任何事情都失去了親密的聯(lián)系。我的心也好像縮在了蝸牛殼里。我在殼里悠閑自得。

有時，我也會從殼里伸出頭看看外面的世界，在耐不住寂寞的時候，在對外面的世界有些好奇心的時候。

我想一只蝸牛會在涼爽的夜里，會在清涼的雨后，會在晶瑩珠玉的清晨，會從殼里深處探出小小的腦袋，如小偷一樣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觀察外面的時候，我體會到的就是那種坎坷不安。因為外面總會烈日炎炎，遠(yuǎn)不如殼里清涼舒適。我

怎么會舍得那宜人心肝脾肺的殼呢？

別人不會體會我的心情。我明白別人不會體會。世上沒有兩片相同的樹葉，即便是一樣如我失戀的人，也不會理解我的心情。

那不僅僅是失戀的痛苦，更多的是由此引發(fā)的消極和逃避，或者說失掉了運動能力，變成了植物人。

我如一片下落的飄搖的樹葉，離了枝干，我已經(jīng)書去了生命，可是我的顏色還是綠色，還有生命的顏色。這就是我還會讓別人認(rèn)為我一個人才的緣故。還有些原因就是：我不想承認(rèn)自己已經(jīng)失去了生命力。

我明白，最不想我如此的人就是最愛我的人。爸爸、媽媽和姐姐，我不會讓他們看到我植物人的模樣。那副模樣會嚇壞他們。他們以為我是他們的驕傲，因為我是家族里學(xué)歷最高的人。這種驕傲?xí)屗麄円詾樯詈苊篮谩?

他們必會天真地認(rèn)為我在大學(xué)里很好，我在刻苦學(xué)習(xí)，為自己拼一個美好的前途。在他們眼里，我似乎很快樂：談戀愛，學(xué)習(xí)知識，見他們所未聞見，歷他們所未歷經(jīng)，衣食無憂。

思考到這，我會很痛苦。我是家里的蛀蟲，甚至是致命的寄生蟲。我在踐踏家庭的希望和幸福。這種感覺就像我在揮霍爸媽的錢財，揮霍他們一生辛苦積累的財富。

可是我痛苦地發(fā)現(xiàn)：我有什么辦法？我是一條冬眠的又凍僵的蛇，對于現(xiàn)實沒有絲毫的行動力。對于墮落，我有時會恨得咬牙切齒，但大多都會麻木不仁。

反正就是這樣了，我還能怎么樣？或者，我可以質(zhì)問生活：“你要我怎么樣呢？你要我怎么樣你才舒心呢？我現(xiàn)在很安靜地活著，很安靜地度過自己的人生，你還要我怎么樣呢？有什么比這安靜的生活還好呢？這生活雖然沒有什么遠(yuǎn)大的前程，沒有什么富貴錢財，沒有什么權(quán)利地位，但是真的好安靜?！?

忙綠，曾經(jīng)的忙綠，或者碌碌為，讓我陷入噩夢?；叵肫饋?，過去讓我如此滿足于現(xiàn)在的平凡的安靜。

我也會設(shè)計自己的將來：做一點工作，自食其力，不用富裕，只求產(chǎn)暖吃飽，付得起水電氣網(wǎng)的費用，我平平靜靜地生活。不在乎別人多么有錢或者無所不有，也不在意別人多么窮困或者一無所有，我僅僅做我的工作平平靜靜地生活著，如一頭牛，如一棵樹，自然而然地老去。

當(dāng)然會有自己的愛人，與我一起自自然然地老去。那個愛人會是夢的極致，雖然期望有但不一定真的可以實現(xiàn)。當(dāng)然，我不會強(qiáng)求，因為我很安靜地生活。

但是，我也會反過來想一想，那種生活也不是非要有而必須有的。安靜的心態(tài)可以看輕很多東西。于是我想：那種生活為什么也要和心愛的人一起呢？為什么我自己便不能做到？失去了一個愛人，我現(xiàn)在的平平靜靜的家的生活就是沒有生機(jī)的，麻木無味的生活？

想到這里，我就笑了。

我不是圣人，所以想到未來的生活，我會想到一個愛人，或者粗俗地說是一個女人。女人意味著什么？女人意味著一個男人的欲望，家庭，還有孩子。

我是相當(dāng)自私的一個人，我想。我心愛的人有必要陪我欣賞我心中的生活，她也會看上我心中的生活。也許人的悲慘就定局于：人只從自身出發(fā)的起跑點上。

不是么？我對蘇云，不僅僅全是愛，還有擁有的欲望。因為我做不到失去了她的心就祝福她的愛人一定要幸福。這就注定了在失去她的時候，我會痛苦，一蹶不振。

這也許就是我的宿命。偉大的人永遠(yuǎn)會希望與未來，看不到不幸和災(zāi)難；渺小的人就專注于眼前的那一方寸的地方，為了這一方寸的得失喜樂哀愁。我的愛抽就是那種哀愁，渺小的人的哀愁。

那種哀愁并不是小人的哀愁，因為我沒有小人的陰謀詭計和破壞心機(jī)。

因此，這樣思考起來，我開始時選擇的方向就決定了自己奔向什么結(jié)局。這就能怪我自己嗎？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誰又可以脫逃呢？脫逃的人也許都去天上了，只剩下我們這些留在地上的，在你爭我奪中自生自滅，繼續(xù)下墜，直入地獄。

因為了無希望的生活繼續(xù)下去，總有一天，人就會真的墜入地獄。

但是，我怎么相信我就是會墜入地獄的人？我不能接受那樣的判定。我還年輕，我揮霍的只是自己的青春。青春雖是無價的，但不去揮霍，就沒有任何價值。

何況，一次失戀而已，我很壞嗎？我壞到必會下地獄嗎？我肯定不壞，我只是在毀掉自己。自殺不可赦，自毀也同樣不可赦？如果是那樣，那么我就會墮入地獄。自毀就是自殺。

也許從理論上說，就是那么可怕。但是現(xiàn)實就是有很寬闊的可容空間，讓理論的殘酷僅僅存在了理論的空間里，不會變成血淋淋的現(xiàn)實。

實際上，我的未來也許是一無所學(xué)的大學(xué)生的未來，即畢業(yè)就是失業(yè)。也許會當(dāng)三年班長，盡管入了黨，盡管瀟灑自如，我的將來還是一個待業(yè)的青年人。我有什么用呢，到了畢業(yè)

的時候？

也許那時候，我依舊站不起來，只會如此墮落。我會做一個宅男，我在家里打游戲，始終光棍一條。

或許，我還可以自我安慰：天無絕人之路。況且，網(wǎng)吧里僅僅我一個人嗎？何況，坐在教室的人就是真正地在學(xué)習(xí)的人嗎？真正學(xué)習(xí)的人就是真的人才嗎？不是還有比我更墮落的女大學(xué)生嗎？更有高高在上一朝摔死的人渣嗎？不是還有一心只知道勾搭欺騙不同的學(xué)妹的垃圾嗎？

我，林福，一個失戀的，愛玩游戲，不熱愛學(xué)習(xí)的大學(xué)生，又算什么呢？這地上的大石頭都數(shù)不過來，我算哪粒沙子？

人比人氣死人。但只要有人，就有可比性，為什么不比呢？為什么要抹殺那些比較出來的慘不忍睹的結(jié)果呢？

但是，那些話說得再好，我的人生會變得美好嗎？我還是對不起自己，對不起愛我的人，對不起我的親人。

有一次，媽媽給我打電話。她問：“沒什么事吧？”

我說：“還好，沒什么事。”

她說：“好好學(xué)習(xí)，這些天很少打電話，我怕你不好好學(xué)習(xí)?！?

我笑說：“不正好省兩個電話錢？也沒有什么大事?！?

媽媽卻問：“你是不是和蘇云分手了？”

我笑了，說：“分了，我沒告訴你?！?

媽媽愣了愣才說：“分了也好，咱家也配不上人家。你們在學(xué)校里談戀愛和在家里過日子是兩碼事。將來分還不如現(xiàn)在分開?！?

我只得說：“我比你明白，媽媽，你別操心了?！?

媽媽倒說：“還能少了媳婦？你別當(dāng)回事。將來我托人給你找一個比她還俊的對象。她的家條件再好，我們家也不圖什么。”

我只得笑著說：“媽媽，我知道了。”

媽媽說：“離了她，咱照樣找一個好媳婦?！?

這就是不懂的愛情的人說的話吧？也許是吧。我想媳婦不等于愛情，愛情也不等于媳婦。兩者之間沒有等號，或許可以有一個約等于號？媳婦約等于愛情，愛情也約等于媳婦?？蛇@能發(fā)生在我的身上嗎？

我有愛的心，可愛的人已經(jīng)不在了。愛情會在媳婦身上找到嗎？這也許有，也許沒有，對于未知的事情，我竟然不敢斷言?？赡茏罱铱戳颂嗟难郧樾≌f，腦袋虛幻的很了。

事業(yè)與家庭，愛情與理想，那些光彩奪目的東西都在我的生活中暗淡了，隱藏了起來。我看不見了，也尋不到了。我迷失了方向，失去了目標(biāo)，也失去了動力，更沒有路可走。我的眼前一片迷茫，只能看到網(wǎng)吧里那一小片。

這就是鼠目寸光？

有一次，我對風(fēng)荷說：“我不知道該怎么做。我是一個什么也看不到的人，還能做什么？”

風(fēng)荷只是笑。她笑完了，說：“你真有毛病了。你怎么不知道干什么？你逃避有什么用？現(xiàn)在有吃有喝，有玩有花，就是不正干，和一年級的小孩一樣?？墒悄阋呀?jīng)不是幼兒園的小孩了，你有整個的人生需要自己扛在肩上了?！?

我聽了只是笑。

風(fēng)荷不明白，不明白我為何如此頹廢。我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做著他們所說的“正兒八經(jīng)”的那一切。

蘇云離開了，我就沒有了希望。僅僅為了我自己刻苦努力？我現(xiàn)在不是挺好嗎？為了父母？父母生活的也很好的，即便我沒有出息。為了親人朋友，他們都生活得很好，可以幫助我。為了人類的福祉，我去爭取聯(lián)合國秘書長也不太現(xiàn)實。為了什么？為了宇宙的和平和安寧？我僅僅是蕓蕓眾生中的一粒沙子。運氣不好的話，走在路上的我就可能被哪輛氣勢洶洶的什么車結(jié)束生命。

我這樣的人有什么必要，非要有什么作為？

“我的未來，”我說，“就是一名中小學(xué)的老師，領(lǐng)幾個工資，過日子。大本事沒有，小本事也不強(qiáng)，湊湊呼呼過日子?！?

風(fēng)荷說：“還有就是找個媳婦，生個娃子，計劃著哪天吃肉，市場走三趟只為買三個土豆?！?

我笑著點點頭。酸先生寡大夫，不就是因為收入低嘛？所以，治理什么，不要拿花不起錢的治理，要從花得起錢的治理。豆油為什么貴？吃得起浪費得起的人要付責(zé)任。我笑著，說：“所以每一個少女在找對象的時候都想找一個花得起的男人。”我突然想起蘇云，笑就消失了。

那笑比逃竄的老鼠還快。

風(fēng)荷卻說：“你想的太現(xiàn)實了，不懂得女人的心。”

我就又笑了。我為什么不懂？我剛剛經(jīng)歷過，至今還被傷得緩不過勁。人都有犯賤的天性。只是如果犯賤犯得好，就是癡迷。癡迷有時候就是天才和奇跡的前身。

風(fēng)荷說：“終有一天，你會明白。”

“明什么白？”我問。

風(fēng)荷又笑了，沒有回答。

我看著風(fēng)荷的笑，覺得自己真是夠可以了，連她都可以笑我了。

可是，為什么我就認(rèn)為她不能笑我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