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定決心從側邊圍欄悄悄溜走,兜了一個大彎來到主席臺後方。那裡有四道有些年代的綠漆門,它們對著直道,而且大小都一樣。
我記得這裡是通用庫房,收放和閒置雜物的地方,平時都是一直鎖上的,不過奇怪的是,此時唯獨有一道門正虛掩著。
等我躡手躡腳地靠近它,瞇著眼朝著門縫裡窺探時,只見裡面幾乎是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到有人。但是很快,我就聽到一個兇巴巴的說話聲。
“小六,再問你一次,你說自己真的在跑道上滴了潤滑油,那爲什麼最後他還是贏了?”問話者咄咄逼人,像是要把對方給吃了。
“我不知道?!贝鹪捳呶桶?,聲音顫抖著,“但我真的滴了,真的......”
“哦?那就是滴得太少或是滴錯位置咯,哼!你果然是在袒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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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裡面再也沒了動靜,我只聽到一陣陣低微的哭泣聲傳出。靜靜呆了一會,我纔想起這位叫小六的同學是誰。
在我們班的弱勢羣體中,他是最受冷落的一個,和他有類似境遇或有著憐憫之心的人都會忍不住多看他一眼。自卑而又內向,存在感也極低,與他關係最好的“朋友”往往會指使他做一些跑腿的活,或者讓他幹一些自己做不到的事而藉此取笑他。
不過分地講,他像一個獨自表演舞臺劇的小丑,沒有鮮花沒有掌聲,反而經常擔驚受怕。
身爲觀衆的我非常同情他,曾說過自己要做他唯一一個真正的朋友,可惜不知猴年馬月才能辦到。
這次他倒要陷害我了。
我覺得自己做錯了事,也覺得自己愧對於他,現在能想到的就只有逃。然而這想法一冒出來,我就被冷藏的利器抵住腰部,渾身一顫。
“嚯嚯,又見面了?!蹦俏徽驹陉幱疤幍娜岁庪U地看著我,並伸出腳支開薄薄的鐵門,樣子很興奮,“大哥,你報仇的好機會來了!”
裡面有人應了一聲,低沉而有力。
危險分子往手上又用了一點力,示意我進去,我仍然不清楚對方拿著的是不是刀片一類的東西,只好依他指示行動。
要知道,外面的運動會還在如常進行著,人聲鼎沸,儘管同屬一地,實則一個地獄一個天堂,很可能誰也不會注意這裡。
第二號庫房很暗,貼牆處只點燃了一根細細的白蠟燭,勉強照亮了一半的空間,中央站著一個大塊頭,擋住了後面大部分的光線。從體形依稀能辨認出來,他就是那晚帶人教訓我的頭兒。
因爲他,我根本看不到蜷縮在破高腳長凳下面的小六。
“哈啊哈,肥羊居然自己送上門來了。”那人面對著我,手裡拎著一條繩子之類的線狀物。
我很希望就這樣默不作聲,可是嘴巴不老實,忍不住就蹦出一句連我都感到很仗義的話來:“你,你們放了他,有什麼事衝我來呀。”
聲音小得像蚊子叫,幸好那傢伙似乎什麼都沒聽到。
“你剛纔說啥了?”到底還是聽到了。
大塊頭直直地瞪著我,一甩手中的繩子,地面馬上發出一聲響亮的“啪嗒”。
咦?那是鞭子嗎?
“啊,沒說什麼,你聽錯了。”我緊張地抖動雙腳,“我只是想知道你們到底會怎麼處置我......”
話音剛落,我背後的小弟先說話了:“靠!大哥,他居然輕視我們,絕對不要放過他?!?
“來,把他給我綁上?!贝髩K頭扔過來一條粗布繩。
他的小弟接到繩後,馬上就把我從頭綁到了腳,連嘴巴都差點封住了。大塊頭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跨到我的另一邊,把我的身子勾起一挑,我便咕嚕咕嚕地滾到最裡面的高凳子底下。
剛剛停下眼淚的小六,看到我後又哭得更厲害了。
緊接著,大塊頭在我面前舉起了那條像模像樣的鞭子,時刻準備鞭打下去。面對這種遭遇,我欲哭無淚地緊閉眼睛,感嘆好奇心的確會害死貓。不過等運動會結束,他們就不敢再造次了。
就在我以爲自己會被鞭子抽出花來的時候,燃掉一大半的蠟燭竟無緣無故突然就滅了。在恐懼和混亂中,小弟叫了一聲“有鬼啊”,然後好像倒在地上,再無聲息?;艔埖拇髩K頭也急忙扔下鞭子,往門外跑去,卻不料被什麼絆了一跤,平頭不小心撞在門面上,立馬暈了過去。
鐵門大開,刺眼的光線從外面泄漏進來,房裡頓時亮白如晝。
“誰?。康降资钦l?出來,我可不怕你?!毙〉芄斫衅饋?,他的雙手和雙腳均被綁住了。
兩個人影從日光中乍現,站在大塊頭原本的位置上,我看不清楚他們的樣子,可我熟悉他們的聲音。
“宇兄啊,好像有人在問我們是誰誒?!?
“噢元弟,是哪隻不自量力的螻蟻???”
我急了:“還在發什麼神經啊你們?快來給我鬆綁啊?!?
“哦哦。”元開拍拍沾滿灰塵的手,笑嘻嘻地過來幫我解開繩子,“嗯?那個愛哭鬼也是我們班的?”
目光呆滯的小六一聽不樂意了,兩隻髒手不斷擦著眼角掉不完的眼淚。
最後我和小六都被救了出來,回到宿舍換了另一身衣服,吃過飯後就去參加下午的頒獎儀式。而兩位肇事者則被留在庫房內,直到賽事結束才被工作人員發現。
拿到金牌估計是我覺得最不可思議的事,彷彿有幸運之神降臨助陣,藉此我也很快淡忘了今天早上的那件不愉快的遭遇。
雖然獎牌只是鍍上了一層金粉,不如真金重,但它證明了我們所有人曾經付出的努力,正因如此,元開鄭重把它交給了我。
到放學後,我還樂呵呵地跟蘇佩炫耀說這可能是自己得到過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金牌。所以一回到家,我第一時間就拿給爸媽看,他們果然都對我讚不絕口,看來下個星期的零花錢又能多拿了。
但是隻過了一晚,這枚金牌就不見了,但我在室外找到它時,上面竟多了幾口牙印子。於是我就去問我媽,她說,昨晚自己順手把它扔沙發上了,估計被小波撿去練口技了。
我大驚,遂去找小波理論,可終究還是拗不過它,反被其咬了幾口。
我無奈,只好將破損的金牌掛在牀頭以作紀念,但仍對那些牙印子耿耿於懷。果不其然,沒過幾天,那塊金牌接突然不翼而飛了,我到處找也沒找著,最後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就因爲這事,我在元開他們面前總是擡不起頭,彷彿欠了他們什麼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