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蘭一路沿山而上,穿過棧道,飛過流瀑,躍過深淵,眸底的景色一變再變,她卻怎麼也記不起這一路走過的風光。
山腰處的打殺聲再次響起,隨著山風飄向很遠很遠的地方。
快點,還要再快點!世蘭不敢也不容她有絲毫的鬆懈,她全然不顧自己身體的承受能力,將內力發揮到極致,豆大的汗珠自額角滑落,汗溼了她漸顯蒼白的臉龐。
山頂,長滿了白蘭。此時正值白蘭花盛開的最美時節,放眼望去,潔白的花瓣在清幽的山風之中婀娜招展,仿似美人的纖纖酥手,盈盈不堪一握。在這恬靜內斂的花香之中,有兩名氣度不凡的男子隔著數丈的花海持刀而立。
嬌嫩的花瓣飄落在刀刃上,一分爲二,盪悠悠的隨風遠去。
蕭離透一手別在身後,一手持著長刀,紫色的眸眼如這世上最冷最狠的利刃般牢牢盯著前方之人。那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是那個被父母選中的幸運兒,更是他這三百年來唯一愛著的女人所看中的男人,明明都長得一樣,爲什麼偏偏選擇他?心中的憤怒與不甘隨著他散發出的濃烈殺氣擴散到四周,驟然風氣雲涌,連天地都失了色。
原本嬌嫩的花瓣在蕭離透駭人的殺氣之下變得尖銳無比,噌,一片花瓣飛快的劃過君蘭隱冷若冰霜的臉,留下一道血痕。
眼前這位活了三百多年的兄長對於君蘭隱而言完全是陌生的存在。本以爲面對蕭離透時自己會毫無感覺,可當他看到在花海的映襯之下蕭離透那蒼白到有些透明的膚色時,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慢慢在心頭滋生,是憐憫麼?君蘭隱無從知道,手腕一轉,紅櫻的刀鋒散發出嗜血的紅光。
花莖劇烈的搖擺起來,最終被勁風折斷,捲入空中。就在這時,君蘭隱與蕭離透齊齊飛起,二人捲起的肅殺之氣讓整座死亡谷都在微微顫動。轉眼之間,二人已在半空相遇,刀光閃動,空氣震盪,如雷鳴龍吟,勢不可當。
刀氣破空,寒光凜冽,砰的一聲,二人真氣的相交之聲響徹山中,使得四周的山壁皆綻開數條長長的裂縫。
二人刀勢變幻莫測,皆時而霸道,時而迅捷,時而輕靈,不分伯仲。
“爲什麼是你?”蕭離透將真氣貫注於刀鋒之上,慢慢將紅櫻壓制下去,憤怒的嘶吼道:“爲什麼他們選擇的都是你,而不是我?既然不必需要,不必認可,那個女人爲什麼還要生下我?生來就被遺棄,還不如一開始就不存在!”
君蘭隱身軀逐漸後仰,忽然,他薄脣微揚,張口道:“這便是你我之間的不同之處!”言罷君蘭隱身形一閃,連退數步,腳落於白蘭花枝上,露出邪魅之態,輕蔑笑道:“你的自卑註定了你一輩子不及我,無論是在父母眼裡,還是天下人眼裡,更甚是蘭世蘭眼中,若想證明我是錯的,那就來殺了我!來啊!”
“君蘭隱!”蕭離透怒吼一聲,凌厲冷絕的殺氣將他整個人團團圍住,束髮的玉冠砰然變得粉碎,化作無數碎末混雜在殘花之中。
長長的墨發在空中畫出一道弧度,但見寒光一閃,蕭離透已近在君蘭隱身前。
被殺氣薰染的紫眸變得赤紅,眼下的那粒滴淚痣亦如一滴血般,在白玉般的容顏上變得妖冶鬼魅。
君蘭隱以極快的速度提起手中的紅櫻將蕭離透致命的一刀架
住,就在蕭離透以爲他會再次避開的時候,他竟出乎意料的鬆開握住紅櫻的雙手。
噌,紅櫻垂直落下,赤紅的刀身重重落在地上,很快便被潔白的花瓣所覆蓋。
蕭離透震驚的瞪大因憤怒而變得赤紅的雙瞳,手中長刀因沒有了紅櫻的阻撓隨著身體向前的衝力直往君蘭隱的心臟刺去。
對於君蘭隱這突如其來的求死舉動蕭離透並未驚訝多久,瞳孔之中的異色頓時散了,恢復如初,此時此刻他雖收不住刀勢,但可稍稍偏離刀鋒,避開那致命的一擊。
一聲刀刃刺進肌膚的鈍響驚得白蘭花枝顫了顫,周遭的躁動漸漸平息下了,半空中花瓣流動的軌跡亦變得柔軟起來。
一縷鮮紅自君蘭隱嘴角流出,他第一次與蕭離透離的這麼近,他看著那雙紫瞳,真是一雙好看的眼睛,他承認那雙紫瞳裡所表現出的波瀾不驚真的差點騙過他,可很遺憾,君蘭隱依然感覺到刺入身體裡的刀尖在顫動。
“爲什麼不避開?”蕭離透壓低嗓音沉聲詢問:“爲何用言語激我殺了你?”
“這幾個回合下來,你我實力相當,繼續打下去也見不得能分出輸贏!”君蘭隱脣角勾出一道弧度,擡起手抓起刀刃:“你我平分秋色,並沒有誰能勝過誰,自然誰也不會輸給誰!你我都是一樣的,相信在父母眼裡也是如此……”
君蘭隱的話給了他一絲救贖,蕭離透近乎透明的面龐上,那雙紫色的雙瞳劇烈收縮,連著那顆心亦似被絲線牢牢拴緊,就在他處於無法言喻的巨大震驚之中時,耳畔君蘭隱低啞的話緩緩傳來:“不要否定自己的存在,更不要自我厭惡,你看,你我並無不同!”
蕭離透手中的長刀突然被一股大力往前狠狠一拽,被血灼燙的刀尖刺穿了君蘭隱的身體。
“你就這麼想死!”回過神來的蕭離透控制住長刀,阻止了君蘭隱下一步的自殘。
君蘭隱擡起面龐,如瀑的墨發飛揚在花香之中,他的脣角有悽美的笑容:“啊!”選擇在她生辰的這日,隨她而去……蘭,想見你,無論如何都想再見你一面,自己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可還是遏制不住的渴望著……蘭,至少讓我再一次聽聽你的聲音。
“你就這麼想死!”一聲清亮而又有些氣喘的嗓音焦燥的說著與蕭離透相同的話。
君蘭隱、蕭離透的胸口皆齊齊如遭雷擊,那一刻,他們甚至忘記了呼吸。
是失血過多產生的幻覺麼?君蘭隱呆呆的望著潔白的花雨下,那道瑟瑟發抖的纖細身影。
花瓣輕柔的親吻著她的眉,她的脣,她的手,美麗的如流動的水墨畫。
“蘭!”君蘭隱失魂落魄的輕喚著。
不遠處,世蘭雙手緊握成拳,生氣的垂在身體兩側,正狠狠地瞪著他:“我問你,你真的那麼想死嗎?”
胸口的傷在疼,臉上也能感受到花瓣滑落時溫柔的觸感,所有的一切都在叫囂這不是幻覺!君蘭隱終於尋回快要瘋掉的理智,只是再次聽到了她的聲音,自己竟失態到如此地步。
君蘭隱拔出胸口的長刀,垂下面龐,世蘭望著那具不停顫動的身體,以爲他傷勢加重,她緊張萬分的正欲趕到他身旁時,卻見他笑著揚起臉,良久笑聲才停下,一雙耀如朗日的眸子定格在她身上,脣角上揚,露出世
蘭最鄙夷,亦最熟悉的邪魅笑容道:“你都沒死,我又怎麼捨得死!”
這人還真是一如既往地令她倍感不爽啊!不過,這也正是那個害她如此思念的狐貍啊,世蘭緩和了一下表情,溫柔的笑道:“我可是一個命比石頭還硬的人,那你可要加倍加倍的好好愛惜自己,蕭離透,你也是……”話音未消,蕭離透的身體如斷線的風箏般,倒了下來。
“透!”風颳過的耳畔有她驚慌失措的叫聲,迅速下移的視線裡是她衝過來的身影,明明渾身都在疼,可蕭離透失去血色的脣角卻扯出無線溫柔的笑意:你的眼中終於有我的影子了,蘭兒!
君蘭隱眸光凝重的望著最後一瞬倒在世蘭懷中的蕭離透,此刻他的膚色比之前的還要透白,就似一具精緻玲瓏的瓷器般,完全失去了生氣,很顯然他的生命因那次禁術的施展就快耗盡了!
“把信號煙給我!”君蘭隱蹲下身子,他們二王皆各自攜帶了一支信號煙,誰贏了便點燃誰的信號煙向兩國子民宣誓最終王權的統治者,換言之戰爭徹底結束的標誌。
即便聰明如蕭離透,也無法猜透君蘭隱的心思。在他看到兩顆信號煙同時升上高空的時候,蕭離透終於領會了他的用意。
他們是一樣的,一樣的優秀!
世蘭緊緊的抱著蕭離透漸漸冰冷的身體,想將自己的體溫傳遞過去,忽然,她眼前一陣虛晃,腦海裡有著什麼東西在翻滾著往上竄。
不遠處,倚靠在樹幹上療傷的君蘭隱很快發現了世蘭的不對勁,身體猛然一動,但在看到蕭離透伸上世蘭臉龐的蒼白手指時,剋制住擔憂不已的心情,又退回原來的位置,密切留意著世蘭接下來的變化,一旦發現她的情況有不妙之處,他定將不顧一切的將她鎖在自己懷中。
“不破天下的封印還真是解開的及時啊!不要擔心,透,我沒事,接下來我說的話對你很重要,你好好聽!”世蘭擡起手撫了撫快炸開的腦袋,轉手蓋住蕭離透落在自己臉頰上的手,眸光溫柔的如春日新開的花蕊。
她面上帶著淺淺的微笑,是能將他自地獄裡拯救出來的力量,他愛慘了她的溫柔。
“不破天下爲維持歷史不被更改,在告訴我當年你們骨肉分離的實情之後,又再次封印了我一部分的記憶,透,你從未被遺棄啊,當年你母親生下你兄弟二人後體力不支陷入昏迷,使得一些圖謀不軌之人乘虛而入,他們在你身上下了毒咒,迫使你在十八歲之前不能離開神顏山,那晚你命懸一線之時是你的父親冒死救了你,他一直一個人默默承受著所有的痛苦,他,一直深愛著你們兄弟二人啊!在他眼裡,你們皆是同等重要的存在,皆是不可替代的骨肉啊!這些記憶明明那麼重要,我怎麼可以忘記了,若是能早些想起來,若是在三百年前離開前想起來,透在這漫長的時光裡就不必過的如此痛苦而陰暗了……”
啪嗒,一滴又一滴的淚珠自她的眼眶中掉落在他的臉上,那溫度很燙,很燙,快要將他灼傷了,其實此刻對走在生命盡頭的他而言這些已經不重要了,真傻,一切都不是你的錯,卻比任何人都要自責,他現在什麼都不想聽,他只想……
冰冷的脣印在她的脣上,刻意忽略掉不遠處散發出的殺氣,蕭離透緩緩離開她的脣,柔聲道:“蘭兒,歡迎回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