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舞罷,喝彩之聲不絕於耳,柳生介移步上前,欠身禮罷,轉身坐到軒轅探右側下的位置。那裡是武將的座位,當年蕭離透面前的紅人如今怎會成爲邑國的一國之將。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麼?又或是這又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世蘭獨自冥思苦想著,甚至連軒轅探的手輕覆在自己手背上都未曾察覺到。少頓,世蘭自嘲的笑了笑,以探的耳目,不可能不知道柳生介的事,自己在瞎操心什麼呢?
“你這是在擔心我麼?你臉上都寫著呢!”私下兩人交流,軒轅探總會將自稱改了,在她面前他只想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人。
他的嗓音如綠波盪漾,落在耳裡總是格外的清雅,世蘭回神,手如觸火般自他掌下抽出,淡淡笑道:“軒轅探聰明絕頂,運籌帷幄,哪裡會有令世蘭擔心的事?”
“認識你三百多年,你的一個表情、一句話,我就能知道你在想什麼!”軒轅探回世蘭一個寵溺的笑容,溫柔的目光撫摸著她神色微變的臉頰:“是蕭離透、君蘭隱兩兄弟懂你,還是我更懂你呢?”
複雜的感覺洶涌而至,世蘭沉默了,耳畔,胡琴聲不斷敲擊著耳膜,世蘭擡起頭望著席前六名妙齡舞女翩翩起舞,明明胡琴之聲豪邁激昂;明明舞女之姿熱情奔放,可她卻完全失了興致。
“原來七弟好這一口?!彪[約之中,含著酒氣的胡言穢語飄進耳裡,世蘭聞言轉眼望去,自那人的穿著與方纔的稱呼來看,此人定是在七子奪權之亂中唯一一個站在軒轅探這邊,才得已存活下來被置於閒職的莫豐王。與她想象中真是完全不同,軒轅探俊美瀟灑,氣度不凡,銳氣和魄力更是非常人所能及,然,這位兄長太過於普通,天生一雙瞇瞇眼,或許是養尊處優的關係,身寬體胖,儼然一副地主模樣,一身銅臭之氣。
此語自是也落進了軒轅探耳裡,軒轅探側首,薄脣上依舊掛著笑,可那雙蜜色的眸眼裡卻如刀刃般凌厲,本是酒醉八九分的莫豐王經他這一眼,嚇得一哆嗦,汗毛直豎,陰冷的寒意直透心底,忙埋首噤聲。
殿內熱鬧的氛圍因軒轅探的一個眼神而瞬間變了,就在人人自危之時伴隨著一聲狐貍叫,一小傢伙昂首挺胸大步走了進來。
“兒臣軒轅茗浩見過父王、母妃。”軒轅茗浩走至殿前對著軒轅探及柳花菫行了一個禮。黑亮的眼睛裡閃爍著耀人的神采及不容忽視的自信。
軒轅茗浩是蘭世蘭的孩子啊,這是柳花菫那日在將軍府得到的真相,其實她早在看到蘭世蘭那張臉時她便知道了這一切,然,軒轅茗浩是她看著長大,是在無數的不眠之夜陪伴在她身側的存在啊,她是打心底喜歡著這個叫著她母妃的孩子,即便在她知道他是她深愛著的夫君愛著的女人的兒子,她亦無法討厭他。
柳花菫點頭含笑,這是她在這宴席上第一次露出笑容。
這一切世蘭皆默默看著,明明她自己並沒有
絲毫錯,可一種負罪感卻猶然迎上世蘭心頭。探不屬於她,也不受控於她,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讓探不再眷念自己。情字傷人,亦傷己,若再有選擇的餘地,她定不願再碰。
就在世蘭胡思亂想之際,軒轅茗浩小小的身軀立於寬闊的殿中,面對著難以計數的人,他未曾有絲毫畏懼退縮,反倒是那份與生俱來的從容與氣度令在座之人驚訝不已。只見他
潛心閉目,養了一會神,再睜開眼時黑瞳奕奕,脣角上揚,盡顯邪魅之色。
殿中人無不啞然失聲,軒轅茗浩神態自若,自袖中取出一支玉蕭,蕭落脣前,指尖跳躍,霎時間輕快的蕭聲溢滿整座大殿,活躍的曲調充滿著生機盎然的律動。
對,他的蕭聲裡有春天的味道。
蕭聲所到之處,皆令人生出滿目春色之感,雖此時身處嚴冬,卻已驅散了冬日的陰寒冷寂。
蕭聲越來越急,越來越激昂,彷彿陽光刺穿了層層陰霾照亮了大地,冰雪融化,溪水潺潺,溪水裡的魚兒追逐跳躍,活潑而歡快。
忽而,蕭聲漸漸地放緩,曲調柔和溫暖,恰似明媚的春光暖暖地鋪淌而來,純淨地沒有絲毫雜質,輕柔地沒有絲毫負擔。
蕭聲裡,萬物復甦,嬌嫩的小草探出腦袋,鳥兒在林子間輕盈的飛舞,鵝黃的迎春花在路邊搖擺身姿,一幕幕春色在軒轅茗浩的蕭聲裡毫不吝嗇的展露在衆人眼前。
“有櫻花的香氣?!辈恢钦l突然出聲。
世蘭挺直腰身,雙手在案幾下緊緊拽緊,記憶里君蘭隱用奇術製造出的滿天櫻花依舊曆歷在目,那麼身爲君蘭隱親生骨肉的無憂會使那日絢爛美麗的奇景再現麼?
孃親……軒轅茗浩黑亮的眸子落於神色有些恍惚的世蘭身上,默默唸道:“孃親,無憂一直想贈予您的風景,終於可以展現在您的面前了……” 指尖輕盈的躍動著,軒轅茗浩再次闔上眸眼,蕭聲越來越柔,越來越輕,就在將消將逝之際驟然拔高,不知是否是受到蕭聲的牽引,一陣風自窗戶吹進殿內,霎時間空氣裡充滿了四月櫻花的芬芳。
殿中人聽得如癡如醉,早已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置身於撩人心醉的春光之中,還是寒風刺骨的冬日月夜。
一片,兩片……接著越積越多,在大殿之上形成一股漩渦,不待殿內衆人做出任何反應,漩渦忽然散開,說不清的粉色花瓣如三月春雨般揚揚飄落。
“是櫻花!好美?。 ?
“現在怎麼可能會有櫻花,這是幻術麼?”
“奇景、奇景??!”
“妙哉,殿下小小年紀,想不到竟身懷如此奇技!”
本是安靜得幾乎能聽到自己呼吸的大殿裡一時間像炸開了鍋般。軒轅茗浩露出臭屁的笑容,放下手中玉笛,揮臂一揚收於胸前,緩緩攤開手心,嬌嫩的花瓣靜靜地在那裡躺著,散發出清新淡雅的香氣,隔了一
會兒,這才化作數不清的光粒消失不見。
凝視著他與君蘭隱相似的眸眼,往日的情景如驚濤駭浪般無聲無息襲來,在世蘭的腦海中拍打呼嘯著,蘭隱,那聲呢喃的無數遍的名字再次侵佔了她的整顆心,即便痛苦的思念折磨著她快要失去了呼吸的能力,但她還是努力剋制住自己的情緒無憂露出讚賞的笑容。
得到了母親的肯定,無憂顯得格外的興奮,正欲上前,忽見一人神色匆忙的跑進大殿,冷汗泠泠的行禮大聲道:“稟告王上,大事……大事……”
“王城東門被破,上千叛軍氣勢洶涌的正往此處而來!”軒轅探背靠於龍椅上,修長的手指把玩著微卷的髮尾,修眉微挑,薄脣上揚慵懶笑道:“本王知道了,你且下去吧?!?
“叛軍?”宴過中旬,大殿內的衆人腦袋已是一片混沌,琢磨片刻,似被外力狠狠推了一把,紛紛恍過神來,或是焦躁不安的大呼如何是好;或是失了方寸拔起身跑出大殿;或是老淚衆橫的以死以報忠心……世蘭平靜地望著在危難當頭,朝中百官所展露的千姿百態,只看了一眼,她已不願再看,移開眸眼,忽而眼角不經意一瞥,還有人靜靜地坐於左邊的角落裡,巍然不動,甚至連表情都未曾有絲毫改變,不是柳生介又是誰呢?
此時,慌的人是多麼愚鈍,世蘭忍不住笑了,許是受到酒精的迷惑,模糊了他們的判斷能力。
“想必現在那些叛軍已成你甕中之鱉?!笔捞m側眸望向饒有興趣的欣賞著臺下狼狽之色盡顯的官員:“今晚你不僅壓制了叛軍,刪減掉了一些朝堂裡心存異心的大臣,更是欣賞了一出比任何戲都要精彩的朝堂百態!”
“知我者,莫過於世蘭也!”軒轅探直起身子,轉首望向身側玲瓏剔透的女子。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是有多溫柔寵溺,可世蘭都看在眼裡,有意挪動了下身子,以拉開二人的距離,淺淺笑道:“這世上並非只有世蘭一人懂你,還有她,花菫,你的妻!請不要否定她的存在,你看她至始自終都相信著自己的夫君的實力?!?
軒轅探傾向世蘭的身子一僵,盛滿柔情的蜜色眸眼慢慢沉澱直至恢復如常,望了一眼世蘭,收回曖昧的姿態,沉默不語。
“此時此刻,剋制住對你的喜歡,並不是因爲花菫在,而是我不想我愛著的女人身陷尷尬的境地?!避庌@探目視前方,嗓音不高,世蘭卻聽得清楚,少頓,轉言又道:“世蘭,你覺得今晚叛軍夜襲王城出自誰人之手?”
“莫豐王!”世蘭不假思索的吐出三個字,如鳳尾蝶般的眼睫下澄澈的眸眼裡閃爍著自信的光芒。
軒轅探不語,只是側眸凝視著她,平日裡總是不經意間露出抑鬱之色的眉宇,此刻英氣風發,猶如迎風綻放的君子蘭,她本是璞玉,怎可平庸,不經意間軒轅探連呼吸聲都不禁放輕了,只怕擾她瀲灩的自如之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