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子離開後,廖青雲將李少白叫在一旁,直率道:“小子,把你的本領全都展示出來,讓老叫花子看看你到底有多少本事?”
李少白明白斷臂神丐的用意,但又想起曾經與幽冥鬼谷的交手,不禁心生怯意:“神丐前輩,在下修爲時日不長,根基尚淺,就請前輩指點即可,至於切磋比試,我看就算了吧。”
廖青雲臉色一沉,道:“怎麼,莫非怕了我這糟老頭子不成。”
李少白忐忑道:“不瞞前輩,幽冥鬼谷老人家正是在下的師公,您與他齊名,因此我見了您,就像見了他一般,那裡還敢動手。”
廖青雲聽他這麼一說,倒是十分驚訝。“什麼,你真是老鬼的徒孫?”
李少白恭敬道:“正是晚輩,如假包換。”
廖青雲卻樂了起來。“我曾與老鬼多次比試,都未分高下,上天安排你我相逢,果然是機緣,看來我得好好調—教你,讓老鬼看看到底是他教得好還是我教得好!”
李少白心道,這斷臂神丐看似無慾無求,灑脫自如,卻也是個爭強好勝的性格。
殊不知,斷臂神丐見他爲人單純、性格直率,本就喜愛,加之他又是其故交幽冥鬼谷的弟子,更是願意傾囊相授,這才令其展現本領。這斷臂神丐雖已有一百二十歲的高齡,但依舊神采奕奕。而他最擅長的正是仙氣,而是凌駕於罡、宗、霸三氣以上的自然之氣。此氣極爲厲害,萬人中修成此氣者也寥寥可數,當年的劍神玄天宗和劍魔獨孤雲都曾達此境界,此後“北丐南鬼”皆習得此氣,成爲當世神話。李少白得知廖青雲要傳授他仙氣,感激不已,學得極爲認真,不敢有絲毫懈怠。而南宮燕則每日爲二人準備膳食,她雖是千金之身,尤其是南宮凌天被拘之後,恍如在一夜間長大,早已沒了昔日的嬌氣。李少白跟隨斷臂神丐,每日端坐練氣,不知不覺竟過了半月。
再說趙及第,那日在神武門親眼目睹端慕陽死去,心中的仇恨釋放了大半,剩下的恩怨只在雲中子與他之間,但這些年來雲中子畢竟將他撫養成人,再者那只是司馬南的片面之詞,要論確鑿證據卻是沒有,因此一時呆立,不知該怎麼辦。正在此時,趙及第卻被身後偷襲的徐浪刺中肩膀,加之元氣透支,他漸漸失去了知覺,暈倒了過去。卻被不知哪兒飛來的仙鶴抓起,只依稀見鶴上正坐著一老者,仙鶴童顏,手持拂塵,宛如神仙真人。
此時正是黃梅時節,天氣煩躁。須臾,濃雲密佈。一陣大雨過了,那黑雲邊上鑲著白雲,漸漸散去,透出一派日光來,照耀得滿湖通紅。湖邊上山,青一塊,紫一塊,綠一塊。樹枝都像水洗一番,尤其綠得可愛。
一個扎著小辮的青澀丫頭,正聚精會神地在湖邊浣洗衣服,撐腰拭汗之際,突然發現湖面竟飄著一個人,當即嚇得大叫一聲“哎呀,快來人啊!”
……
不知道過了好久,趙及第緩緩睜開眼睛,四周一片模糊,只依稀看見一個女子的身影,耳畔又恍惚聽到那女子說:“爹爹,他醒了!”
旁邊的瘦弱老漢驚道:“這人命可真大,昏死了三天三夜竟然還能醒來,楚楚,快去打盆熱水來!”
那女子趕緊打了盆熱水,端了進來。
“爹爹,讓我來吧!”
說罷兩隻纖纖玉手搓捏著手帕,在趙及第俊俏的臉龐上擦拭著。
趙及第迷糊地說道:“我,這是在什麼地方?”
丫頭驚異道:“你終於醒了,你好厲害,在湖裡漂了那麼久,竟然還能活下來,真是奇蹟?”
趙及第意識並不十分清楚,只是摸了摸額頭道,“我這是怎麼了?”
丫頭翹起殷桃小嘴,笑道:“你這人真奇怪,剛纔不是和你說了麼?你被湖水衝在了岸邊,對了,我叫楚楚,你叫什麼名字?”
趙及第吃力道,“趙,趙……”
楚楚抿嘴笑道:“棗棗?哪有這麼奇怪的名字,不如我就叫你大棗吧!”
趙及第本欲解釋,可哪裡由得他的分說,楚楚早已活蹦亂跳的跑了出去。不一會兒,楚楚有端著一碗黑糊糊來到趙及第身旁,用命令的語氣說道:“大棗,快喝下它!”
趙及第堪稱當今絕世高手,此刻竟不知不覺地聽命於一個乳臭未乾的丫頭。
幾日光景,在楚楚的照顧下,趙及第的身體逐漸恢復,已能下地走路。原來救下他的這家人是島上的三口漁民人家。楚楚父親是個瘦骨嶙峋的老漁夫,而楚楚孃親則患有不治頑疾,常年臥病在牀。楚楚極爲孝順,平日裡除了幫助父親下湖捕魚,還要照顧母親。
這日,趁著楚楚父女外出捕魚,趙及第披好外衣,慢慢地走在鄉村小道上,他發現這個村子在一個孤島之上,四周都是浩淼碧綠湖水,遠遠眺去,水天一色。正是如此,這島與世隔絕,村民們相處得尤爲和睦,就如同世外桃源,此間的靜謐與江湖的浮躁也形成鮮明的對比。
這時,不知道楚楚從哪裡冒了出來,拍了拍肩膀道:“大棗,你去哪兒了?怎麼也不和我們說下,你不知道我們很擔心你呀?”
趙及第心裡產生了一種異樣感覺,是的,已經有許久沒有人爲他擔心,如今世上已沒有人會牽掛他。他上下打量著楚楚,雖然眼前的丫頭著裝簡樸,但美貌一點也不打折,身材苗條,亭亭玉立,笑起來臉龐兩邊淺淺的酒窩看著讓人覺得甚爲愛憐。
“陪我走走吧!”趙及第終於主動開口。
楚楚嘟嘴,“你終於說話了,我還以爲你是木頭呢!”
趙及第道:“對了,你孃的病是怎麼回事?”
楚楚眼神裡露出幾分憂傷。“村裡的郎中說過,我娘這病是頑疾,一時半會兒也好不了,除非……”
趙及第道:“除非什麼?”
楚楚嘆道:“除非有一種奇藥——‘雪蘭’,不過這種雪蘭極其珍貴,十分稀少,據說這種花十年纔會開一次,而且大都生長在懸崖峭壁,一般人是無法採摘的!”
趙及第道:“那你們這個島上有這種雪蘭嗎?”
楚楚蹙眉道:“有是有,但是在五花海邊的懸崖上,我爹去了好幾次,都沒辦法攀爬上去。”
趙及第道:“你現在就帶我去。”
楚楚狐疑道:“你行嗎?”
趙及第嚴肅道:“把‘嗎’字去掉,快走吧!”
楚楚將信將疑,帶著趙及第來到島嶼的西岸,原來楚楚說的正是一處火山口,那火山常年噴發的巖漿沉澱在一處低窪地帶,湖水倒灌進入,形成內湖,湖內巖石折射,發出七彩光線,被村民稱爲“五花海”。
趙及第擡頭仰望那峭壁,四面皆光禿禿,並無巖石可以攀爬。趙及第手中結印,大喝一聲:“朱雀撥雲”,從天上猛然降下一隻巨大朱雀。趙及第將楚楚拉了上去,道了聲“起!”那神鳥長鳴一聲,振翅而飛,衝上雲霄。楚楚既驚更喜,興奮得像個小孩子。趙及第駕著朱雀來到懸崖峭壁處,只見峭壁的山縫處有一朵手掌大的花,每一花瓣皆不同顏色,共有七瓣,呈七彩繽紛。
楚楚喜道:“你看,那就是雪蘭!”
趙及第伸手一招,那花竟自動飛至手中。
楚楚拍手道:“大棗哥,你真是太厲害了!”
趙及第道:“那是自然。”
兩人回到茅屋,將雪蘭作爲藥引,送楚母服下,兩三日之後,竟能下地走路。楚楚一家對趙及第感激涕零,尤其是楚楚,她對趙及第是崇拜至極,整日臉上都掛著笑容。
趙及第看她古靈精怪,更覺不解的是她時刻都在笑,似乎沒有一件事情能令她笑不起來。
趙及第不解道:“看來你很喜歡笑。”
楚楚微笑道:“當然,笑本來就很好呀,人活著就要開開心心,何必爲那些悲傷的事情煩惱呢,你想,笑也是一天,哭也是一天,那我們何必選擇哭而不選擇笑呢?”
趙及第見眼前這丫頭如此單純,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楚楚搖頭道:“你笑得真難看。”
趙及第指了指這個村子,又道:“你們村裡的村民好像很和睦,難道他們就不會爲了捕魚產生矛盾嗎?”
楚楚撇嘴道:“你這是什麼話,我們村子裡的人本來就很和睦,絕不會因爲任何事情而爭吵的,至於你說的那個更是不可能了,村裡的長老都訂好了規矩,什麼時日輪到你家捕魚,什麼時日又輪到他家,大家自然也就墨守成規了。”
趙及第點頭不語。
這幾日,趙及第總做驚悚的夢,夢裡李少白用著帶血的雙手緊緊拽著他不放,似乎要找他尋仇,他驚出了冷汗,豁地一下醒來,這才發現只是一場虛驚罷了。
雖是虛驚,可趙及第許久也未睡著。於是披上外衣,輕踏步子,悄悄地走了出來。
趙及第看著潮起潮落,此消彼長,起起伏伏,心道這湖中的水難道不正如自己的人生嗎?
……
趙及第在島上漁村過了一個月,這段時間以來是他最無憂無慮的日子,不必深思熟慮、不必想著復仇,比任何時候都要輕鬆自在。
趙及第倚坐在湖畔上的大青石上,湖風拂過臉龐,思緒也隨風遠行。作爲一個外來客,村裡的人並未排斥,甚至於對他都懷有幾分同情,一個漂泊無鄉的人不該值得同情嗎?趙及第也覺得如此,世人爲了五靈石,紛爭不止,不知多少人爲之瘋狂,最終落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而這個村子裡面沒有五靈石,卻是安靜和睦、家庭幸福。究竟天下禍亂之根,是啓於時勢、還是人心?
趙及第正發呆,楚楚卻拍了拍他的肩膀:“傻大棗,你在想什麼呢?”
趙及第依舊不改冷峻面容:“沒什麼,就是胡思亂想。”
楚楚天真地眨著眼睛,並不懷疑。“那你不要胡思亂想了,要不我帶你去見見村長,他可是一個有大智慧的人!”
趙及第道:“不必了,我想單獨在這地方呆一會兒!”
楚楚氣得嘟起了嘴巴,“哼,好心當做驢肝肺,我不管你了!”說完秀髮一甩,徑直離開。
趙及第呆坐在那裡,良久、良久。
突然,他感覺後面有人,他本以爲楚楚這個丫頭又來煩他,於是沒好氣道:“不是讓你走嗎?怎地又來了?”
“年輕人,怎麼火氣這麼大,看來你的心就如這湖水一樣,還未完全平息呀!”
趙及第聽聲音不對,扭頭一探,是個老者。那老者臉色紅潤,身子健朗,後邊揹著斗笠,手上拿著魚竿,正在專注垂釣。
趙及第反問道:“你怎知我心不平靜?”
老者微微笑道:“因爲我會相面!”
趙及第道:“有點意思,那你說說,我心中爲何不平靜?”
老者道:“那是因爲你在質疑你的‘道’!”
趙及第不解:“道?!”
老者道:“不錯,你所追尋的道,帶著戾氣,卻不是爲別的,正是仇恨帶給你的,你所追尋的道,正是‘復仇’!”
趙及第被說中,心道這人好厲害,竟然看穿別人的心事。
老者微微閉上眼睛:“恩,你體內除了戾氣外,同時也有幾分悔意,那即代表你已經報了大仇,可復仇卻並未讓你所追尋的道成爲真正的道,相反,卻成了你心中的魔障,阻礙了你追尋的道!”
趙及第見心中所思所想均被一語道破,冷笑道:“一派胡言!”
老者卻欣然道:“信與不信,只在你心裡,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倘若能放棄心中的虛妄與偏執,便可看清心中真正追尋的道!”
趙及第正欲追問,可老者卻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