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文學,石頭傳記頗多,有西游記,有紅樓夢,然西游記中的石頭乃是天地精華,紅樓夢中的石頭乃是通靈寶玉。無獨有偶,本文戲說的石頭,雖同樣出自女媧之手,卻獨獨是最不濟、最無用的丑石,命運與以上二石可謂是天壤之別。那丑石自嘆:自古英雄多傳記,唯對小卒省墨滴!某見其可憐,便代為傳記,也算是寬了這墮仙丑石之心。
閑話休提,言歸正傳。
遙說洪荒時期,天地一片混沌,萬物皆由金、木、水、火、土構成,天地渾濁一氣,難辨晝夜,莫有日月。盤古承天地之偉業,開天辟地,始有天地、日月、星辰。隨后物換星移,滄海桑田,天下遂分為九州。之后,日月星辰各司其職,子民安居樂業,四海歌舞升平。后來共工與顓頊爭帝位,不勝而頭觸不周之山,導致天柱折,以致兩極顛倒,九州裂,天傾西北,地陷東南,洪水泛濫,大火蔓延,人民流離失所。女媧娘娘采不忍民生疾苦,于大荒山無稽崖煉成高十二丈、見方二十四丈大的頑石補天。
補天之后,女媧娘娘開始用泥造人,每造一人,取一粒沙作計,終而成一碩石,女媧將其立于西天靈河畔。此石因其始于天地初開,受日月精華,靈性漸通。也不知過了多少春秋,只因齊天大圣孫悟空大鬧天宮,將南天門打得粉碎,天帝令南斗星君采集天下靈石修葺南天門,南斗星君來到西天靈河畔,雖見那頑石頗有靈氣,但因惡其外觀丑陋、表面粗糙,終不入選。那石見未被選擇,竟從細縫處流出兩道淚水,似有無盡委屈。南斗星君嘆道:“非是本星君不選卿,南天門乃天庭之門面,卿之長相實難登大雅之堂。”言罷駕云而去。自此之后,那頑石便立下誓言,定要苦心修煉,化石成玉,成為天下人人爭奪的奇物,氣上一氣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
也不知經歷了幾世幾劫,那頑石吸收日月精華以后,頭重腳輕,直立不倒,竟生出四條神紋,鈍裂為金、木、水、火、土五塊靈石,始皇帝橫掃寰宇,統一六國,分別在燕、趙、齊、魏、楚五國中尋到此五石,以為上天佑福,令能工巧匠精雕細琢,將五塊頑石雕刻為璞玉:金者,名為紫水晶;木者,名為檀香玉;水者,名為綠翡翠;火者,名為血鳳凰;土者,名為黑珍珠。庚即令徐福攜五靈石去東瀛煉制仙丹。不料徐福一去不返,遠赴東瀛之后再無下落。后世漸漸有了傳言,只要收集這五顆靈石,練成神丹,服下便能羽化登仙,于是修道練術之風氣日漸盛行,世人皆希望能收集此寶,以祈獲得長生不老之術。
這正是:本是山中一頑石,有才無貌被人嫌,破繭成蝶入塵世,可嘆人人爭在前。且自嘆:人長得丑就是一種無法掩飾的傷!
眾多修道練術門派為了爭奪五顆靈石,自相殘殺,不少門派或被鏟除,或被兼并。蜀山開派祖師南華真人自創四象真經,技壓群雄,由此躋身修道界前列,尤其是到千葉祖師徐伯陽這一代,可謂是處于鼎盛時期。俗話說,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好景不長,徐伯陽的首徒獨孤云攜帶血鳳凰和四象真經兩件鎮山之寶叛離蜀山,與天邪教公主白羽仙私定終身,給予了蜀山沉重打擊。蜀山弟子劍神玄天宗攜眾修仙之士圍剿天邪教,最終在丹霞峰與獨孤云大戰三天三日,劫殺了獨孤云。但離奇的是,血鳳凰和四象真經從此在人間蒸發,蜀山也因此元氣大傷,不再凌駕于眾派之上,只是與昆侖、天山、普陀、神女四大門派并列,成為雄踞在中州大地上的五強勢力。
常言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若論蜀山,有不下千名弟子,其中不少更是響徹中州的修道名士,實力自然不容小覷,尤其傳承到徐子謙這一代,更是人才濟濟,徐子謙被譽為劍圣,與其他四大派掌門并列為當世神話,其座下弟子元、玉、雷、云、風、青、逍組成“蜀山七子”,更是中州正義之士的中流砥柱人物,聲名遠播,天下群雄無不尊崇,當然“紅眼”的更不在少數,于是江湖各派走上了攀比邪風,盲目擴招弟子,四處搜羅幼子,富人倒也可以花錢買災,唯獨窮苦百姓遭殃,稍有不從,便全家遭至迫害,當真是苦不堪言。
紛擾亂世,凈土少有。離著蜀山千里之外,卻有一小鎮,名曰萬靈,此鎮依山傍水、風景秀美,地處要塞,水陸互通,往來客商頗多;又因學術濃厚,中科奪魁者頗多,被譽為翰墨之鄉。鎮上有一李氏望族,先祖李公乃是前朝名士,只因仕途不順,也就辭官歸老,后回到萬靈,置辦了田地,又購買了房屋,此人聰慧無比,算計精明,幾年時間也是富甲一方,不過天降不幸,李公剛到不惑之年就上了肺癆,四處求醫而不治,最終報憾而亡。李公一共有二子,長子名為李坤,性格慵懶;次子名為李亮,嚴謹好學。且說李亮雖有一妻二妾,然竟無子嗣,李亮私下多處尋醫求藥,均是無效。眼見著兄長兒女成群,享盡天樂,他自然是急得火燒眉毛,又因熟讀圣賢書,恥于去醫館求治,以致為此苦惱,終日抑郁。
一日,李亮與故友相遇,喝得酩酊大醉,跌跌撞撞回到家門口,卻聽見有嬰兒啼哭之聲。李亮酒神附體,模模糊糊看見一白衣女子站在自家門前,那女子樣貌清秀,長發齊腰,身段曼妙,李亮壯膽道:“你是何人?在此意欲何為?”那女子不言不語,竟然徑直飛上了蒼穹。李亮以為遇見了鬼,嚇得癱坐在地上,直到等了半個時辰,也沒有動靜,這才勉力站起。李亮張望四周,確認沒有動靜后,這才趕往家宅,不料剛到門廊,就看見有一個籮筐立于自家門口,神奇的是里面竟然裝著一名剛出生的男嬰。那嬰孩四肢健全,面色紅潤,看著極為喜人。李亮大驚失色,四下張望,確定無人后將嬰孩抱入懷中,徑直回到廂房。
妻子王氏見狀慌忙問道:“相公,你孩子是怎么回事?”
李亮將嬰孩遞在王氏懷中,再將房門緊鎖,這才喜笑顏開道:“我剛才遇到觀音娘娘了!定是上天賜給我們的兒子!”
王氏摸了摸李亮的額頭:“相公,你發燒了吧,怎會說出這等胡話?”
李亮語氣急促道:“千真萬確,我今晚與幾個故交老友喝酒,回來時看見觀音娘娘將此子送在家門口,接著她便飛上了天。我猜觀音娘娘知我膝下無子,故而這才親下凡間為李家送子。”
王氏聽了這話,歡喜得雙手合十作揖:“若當真如此,那就要感謝觀音娘娘了!”
自打得了這嬰孩,李亮極為高興,又將孩子命名為“少白”,興許這小地方許久也沒有發生過新奇的事兒,這觀音送子的傳言猶如長了腿一般,瞬間便傳遍了小鎮各個角落,鎮上的人或羨慕、或嫉妒、或持疑、或虔信,都想一探究竟、湊湊熱鬧,李家一時門庭若市。李亮也借勢轉運,事事如有神助,商鋪越做越大,日子過得是有聲有色。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轉眼便是十年,李少白成長了十年,也足足被人街頭巷議了十年。為了讓兒子繼承家風,李亮將其送進了鎮上最好且是唯一的書院——驚鴻書院。驚鴻書院院如其名,驚鴻驚鴻,猶如驚弓之鴻雁,難以再上云霄,因此自打建院來沒出甚奇才,不過會讀書背書的書呆子倒是產得不少。書院唯有一個先生,姓弗,名德智,是個稀罕人物,先祖曾做過幾年的小小縣尉,自打那時起,他家便不同于別人,竟以書香門第自居,立下家規束條,凡弗家子弟自打懂事起便要讀書寫字,可后人不爭氣,數輩人也出不了人才,家產折騰了不少,只換得了滿腹的窮酸牢騷。到了弗德智這一代,窮得難以謀生,便應聘了驚鴻書院的先生,教授鎮上的十幾個學生,這才勉強才得維持生計,只不過弗德智雖德智豐滿,但抵不過才學疏淺,每每被學生逼問,皆答不出來,因此被李少白在私底下取了個綽號——“弗得知”,意為“所問一切,一概不得知”。
這日,弗先生在內教學生念書,半日光景,一共也就教出八個字,上句三字,下句五字。學生跟著朗讀道:“切吾切,以反人只切。”上午讀了數遍,下午終于覺得膩了,這才教授新句,一共七字,上句三字,下句四字。只聽師徒高聲朗讀道:“永之興,柳興之興。”如此又教了數遍,這十五字就算作一天的課程。就算如此,弗先生都還得掐指算算,以免什么時候又教重復了。
李少白實在覺得無聊,打起了哈欠,旁邊一學童低聲道:“你可知道弗先生講的什么意思?”李少白厭倦道:“我如何知道,反正跟著他念就是了,何必想那么多。”那學童道:“你好癡,殊不知弗先生其實是個草包,他講的‘切吾切,以反人只切’,原是‘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出自《孟子》;‘永之興,柳興之興’,原是‘求之與,抑與之與’,出自《論語》。你說,這樣先生豈不是誤人子弟?”
李少白驚訝道:“好個何以凡,你怎懂這么多?
那學童得意道:“那是自然,我自小家里都請了先生,如何不懂這些,哎,這弗先生真是好笑,問他問題,一概弗得知,在這學堂聽他胡謅,真是沒意思透了。”
李少白壞笑道:“那我們捉弄捉弄弗先生,你覺得如何?”
那學童起了興致:“你有什么鬼點子?”
李少白賊眉鼠眼地笑了笑,悄悄地溜了出去,片刻功夫端進一杯茶,奉于弗德智手上,恭敬道:“弗先生,授了這么久的課,難免口干舌燥,弟子給你奉杯茶。”
弗德智以為自己的經學大道已將李少白這等頑劣弟子感化,心感甚慰,得意地端起茶慢慢砸了起來。喝完茶,弗德智捻捻下巴處稀松的胡須,喜道:“孺子可教也也,甚好,甚好……”那“好”字還未說完,只聽腹中響了一陣,頓時濁氣下降,微微有聲。“不好,不好,老夫要去一趟茅房,你們先自己溫習一陣!”言罷,捧腹而去。
李少白笑得前仰后翻,大聲道:“先生,你可須小心,可別把腹中為數不多的經國濟世文章給拉出去了……”
趁著弗德智去茅房,李少白挑釁道:“何以凡,你敢不敢逃學?”
那學童道:“有何不敢,只要你敢溜出去,我就敢跟著你!”
就這樣,兩個幼童斗氣下逃了學,完全不顧回家要被一頓暴揍的悲慘下場。
榜樣之力無窮無盡,見兩人瀟灑而去,書院里面的其他幼童也心里發癢,一小胖子再也按耐不住,大呼“你們等等俺!”喊話的胖墩小子叫張二刀,正是屠戶張一刀的兒子,只因他爹殺豬殺出了名,每次都是一刀斃命,因此被送了個“一刀”的稱呼,老子叫“一刀”,兒子自然也得繼承光榮傳統,因此張一刀寄托繼承衣缽的希望,取名“二刀”。可二刀似乎不太滿意自己的家世,尤其是名字被鄰居的小女孩青蓮恥笑后,更是羞愧無比,發誓要努力奮斗,改變屠戶世家的腌臜命運。恰好何以凡住在他家對面,加之青蓮時常又在嘴里念叨著何以凡的好,于是二刀愈加羨慕,甘愿當起了何以凡的跟屁蟲。
他們三人臭味相投,玩起了捉迷藏,這萬靈鎮雖富庶繁華,但畢竟位于渝州邊陲小地,加之蜀地山多,地勢多不平坦,卻是頑童嬉鬧的最佳場所。
“二刀,少白,你藏好了嗎?我數到三,就來尋你!”何以凡亦是鬼靈精怪,一口氣完成任務:“三!哈哈,我來也!”
李少白藏在一顆山坡邊緣處的樹后,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何以凡,生怕被對方抓住。
張二刀則躡手躡腳地躲在一個草垛后面,何以凡大喊一聲:“張二刀,我瞧見你了!”
張二刀果然中計,伸出頭應道:“啊!小凡,你太厲害了,怎么又被你發現了!”
李少白伏在地上,對張二刀的愚笨極為無語,心道與這笨蛋一組果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為了避免被何以凡逮住,他將身子慢慢向一個崖坡移動,卻不料一腳踩空,猛然一下就滾了下去。
何以凡故技重施道:“嘿嘿,少白,我已經看到你了,你快出來吧!”
除了秋風吹落了兩片落葉外,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嘿,我真的看到你了,你娃就不要再演戲了!”
何以凡苦找一番無果,氣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找了,不找了,李少白,你出來吧,我認輸了!”
張二刀疑惑道:“是不是這小子已經偷偷溜回去了?這小子喜歡捉弄人,今天還捉弄了先生,我們可別被他給騙了。”
何以凡突然醒悟道:“也對,這小子肯定又溜回去了。現在天時也不早了,咱們還是先回去吧!”張二刀道:“好啊,聽說這里有鬼,我們還是早點回去!”說完這話,兩人頓覺后背一陣陰冷,撒腿便跑,那里還顧得李少白的死活。
夜半無人聲,只聽見樹葉被清風吹過的婆娑之聲。
李少白揉了揉脹痛的后腦勺,睜開眼睛一看,竟然什么也看不見!李少白帶著驚恐的眼神看著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努力想要看清卻不能如愿,唯一能聽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和喘息聲。
“有人嗎?救命!”李少白雖然平日里頑劣,但也不是炸不壞、敲不動的金豆子,此刻也怕得心里發毛。
“嗷嗚!!!”遠處的狼群也挺‘應景’,給他來了個擲地有聲的回應,當即給他嚇得尿了褲子。此刻李少白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跑!”哪里還顧得樹林里滿布的荊棘,連手帶腳、四肢并用,向著斜坡攀爬而去,不想腳下被藤蔓一絆,整個人失去重心,像木桶一樣的滾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