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雨幽突然改變了路線,踏上了泥濘不平的山間小路。
只有伏云霏清楚,那是回家的路,通往那個養育了一代又一代貧窮村民的小山村。
轎子緩緩前行,青燈剛被放出來又不知跑到哪里偷雞摸狗,伏云霏與女虹跟在轎子后面悠然步行,分明手執對方卻心事重重,兀自揣摩著對方的心事和自己隱藏在心底不為人知的秘密。
終于到達目的地,白雨幽一行人的到來,宛如一粒石子擊打在平靜無波的湖面,在祥和而平凡的小山村,無疑引起了巨大的騷動,村民們紛紛出來圍在轎子的附近,打量這一行突然造訪,而又與這里的貧窮落后格格不入的,尊貴而優雅的公子小姐們。
他們從何而來?來這里又所為何事?
白雨幽熟門熟路地找到陳母唯一可以守著了的一處破房子,這便是他生長的居所。
直到白雨幽和烈芙蓉脆生生地喊了一句:“娘親,我回來了。”
鄰里街坊才想起來,也是勉強認出來,這不就是陳家那個大約五六年前與鄰家小子劉小云私j通而逃走后便杳無音信了的陳雨,那身旁還多了一個恍如神仙妃子般美艷華麗的嬌妻。
陳母不過一介婦人,大半輩子都憋屈在這么一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山洼里,突然自己失蹤多年了的兒子從天而降,現在又是這等可望不可即的身份地位……
陳母戰戰兢兢,弓著腰身,神態低下謙卑地邀人進屋。“白老爺,白夫人請進來說話吧,老婦只有這么一個棲身之所,簡陋不堪,只望您二位不嫌棄就好。”
“婆婆,您說的這是哪里話?”烈芙蓉見到眼前種種,眉眼瞬間閃過一絲不悅,卻又立即掩藏妥當,上前和笑地攙扶著陳母,在村民的注視下和和氣氣地進了屋里。“妾身的相公這些年因為發生了許多一言難盡的事情,沒能在您身邊盡到孝道,還請您不要嫌棄我們這兩個不孝子女就好,媳婦日后也一定會好好補償婆婆您的。”
眾人進屋落座之后,烈芙蓉與桃紅張羅著給陳母送這送那,也不知道兩頂轎子怎么裝得下這么多村里人見都沒見過的物什,孝敬的媳婦還說:“來得倉促,沒有好好準備。”
“娘親,這些年您過得可還好嗎?”白雨幽隨便撿了一處坐下,然后對陳母溫吞問道。
陳母進退不得,只能僵直地坐在椅中,硬生回道:“好,好……一切都好。”
“這些年來,母親可是為了找我費盡心力?”白雨幽又問,眼中鍍上了一層期許。
“找!找你!”陳雨干脆地回道,帶著刻意的恭維。“不費力,不費力!”
狹小的室內,徒響起一聲幽幽的嘆息,白雨幽漠聲道:“哦,那真是讓母親為難了。”
半晌沉默,室內的空氣幾乎凝滯,陳母的冷汗簌簌直流,白雨幽又說:“芙蓉的手藝不錯,等會我讓芙蓉給你做幾道可口的,娘親也該享一享兒女福了。”
“不麻煩,不麻煩。”陳母慌張地推拒著,卻見那抹瘦削單薄的身形早已晃出了家門。
陳母似乎才恍然想起,雖然長高了不少,但兒時的小雨就是這般,瘦小的白凈模樣,每天早晨便這樣晃出家門上學堂,總是孤身一人默默地背著功課,一心一意想著完成自己的愿望,考取功名光耀門楣,不愛說話亦不好動,除了劉家那小子便再沒了其他的玩伴。
再看見烈芙蓉喚著相公追出去,把手里一包牛皮紙包好的點心放在白雨幽的手上。
陳母不期然自豪著,小雨還真有能耐討到了個這么漂亮的媳婦。陳母望著那兩人站在一起組成的賞心悅目的一幕,不自覺會心一笑,那絕對是鄉下野婦才會有的淳樸憨傻的笑容。
白雨幽在村內閑逛,將手里的點心每家每戶都分上那么一點,與闊別的鄉親父老們說著客套話,然后轉身再承受那些質疑、甚至鄙視的目光,聽他們拉過孩子在自己的身后教育:“看到沒有,那就是不守綱常的罪人”。與男人私j通,在這些人的眼里便是永久洗刷不掉的污點。
白雨幽不知是回到故地,從前的懦弱也重溫一般,紅著眼眶躲進一顆大槐樹后。
卻不知自己那脆弱的一面,全然展現給了施加了隱身法術的伏云霏和女虹。
女虹到底心性的良善戰勝了嫉妒,傳音給伏云霏:“我去看看青燈,你好好安慰他吧,我們明早在村子口會和。但是,你知道的……伏大哥你不可以做過分的事,不然我會傷心的哦。”
伏云霏俯首吻了吻女虹又是皺巴巴的小鼻子,那雙眼中泛濫的竟是感恩。
而白雨幽還在那里,靠在樹身上,似乎想要努力抑止那淚意,卻又于事無補地蜂擁而出,然后他將自己抱在自己的雙臂中,臉上帶著倔強低聲囁嚅著:“我就是愛他,我就是喜歡他,我還要找到他,即使他變成了一具尸體,我也要把他找回來,和我葬在一處……”
這些話是伏云霏靠近白雨幽之后才聽清楚的,然而白雨幽卻不知道,那個讓他想得心都疼了的男人此刻就近在咫尺,他們分明就在彼此身旁,卻又隔著重山片海般的遙遠。
時光仿佛在兩人之間逆轉,時間回到了五六年前的盛夏。
鬼見愁在大槐樹后找到了正在哭鼻子的苦瓜精。
鬼見愁就問:“苦瓜精啊苦瓜精,你怎么那么沒出息,又哭鼻子羞不羞?”
苦瓜精就拉著鬼見愁哭訴自己被母親責罵的悲慘遭遇,鼻涕眼淚滿臉橫飛。
鬼見愁似乎同情了苦瓜精,便替他擦著眼淚,安慰道:“下次,你娘再打你,你就來找我。”
苦瓜精高興極了,抱著鬼見愁的一只手臂靠在他的肩上,幸福道:“哥,你真好,要是能一直和你在一起就好了。我最喜歡你,最喜歡你,永遠最喜歡你……”
然后,回憶與現實相重疊,有人失神了,伏云霏看見白雨幽哭得成了淚人兒,便同情了他的遭遇,抬手替他擦著眼淚,安慰道:“下次,再遇見不開心的事情,你就來找我。”
“是誰在這?”感覺到臉上的觸感,和絕對不低的聲音,白雨幽甚至連話語的內容都聽的一清二楚。于是提起了警惕,回身張望卻瞧見了一個絕對意想不到的人。
這也是伏云霏一直在刻意逃避的人。
劉老爹身形已然佝僂,現在需要使勁仰著臉才能看見白雨幽的臉。
劉老爹苦巴巴的開口問道:“你是陳家那屋子的小雨?”
白雨幽知道不能在逃避,低頭沉默半晌,再抬眼已是平時言情。“劉老伯,你還好嗎?”
“狐貍精……”劉老伯似乎又開口,表情平淡。
“啊?”白雨幽不確定那句“狐貍精”叫的是否就是自己,對于一個男人來講的侮辱性詞匯。
劉老伯亦低下了頭,悶悶的聲音從底下傳出:“我等了很多年,想著如果能活著再見到你,一定要好好地罵你一頓,你根本就是個禍害人的狐貍精,你毀了我的兒子……”
“怎么?”白雨幽神情亦冷淡了下來。“哥他這些年都沒有音信嗎?”
“他是和你一起走的,我怎么知道?你現在還敢反過來問我?”劉老爹明顯氣憤,但又立即平復下情緒。“我們家那小子現在在那里?你應該知道的吧!”
白雨幽雙腿打顫,他深知劉小云不是那種貪圖享受不顧家里的男人,那為什么當年和所謂的富家千金李千蘭離開后卻沒有回家呢?難道他出了什么意外,已經……回不來了?
“哥,哥他……”白雨幽想到劉小云可能的下場,不禁哽咽:“哥他扔下我和別人走了,和一個叫李千蘭的富家千金,我以為他過上了好日子……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他,可是我的情報網再怎么周密都,調查不到一絲一毫的消息。”
劉老爹眼巴巴地望著白雨幽好一會兒,竟笑著露出了一口黃牙,突兀地夸獎道:“難怪我家那小子被你迷得暈頭轉向……”劉家的人,念舊也重感情,別人給了心自己便萬萬回一個實誠的。
白雨幽不解劉老爹的意思,頗為尷尬地抬手摸摸自己的臉,哭笑不得地狐疑自己的長相。然而一旁早已無言淚流地跪在地上的伏云霏卻領會那話里的含義,朝著那佝僂的身形叩了三叩。
“聽說你現在發達了,還娶了個好娘們,既然是老天爺賜你的好姻緣,就別再辜負了人家姑娘。”拍了拍白雨幽的肩膀,劉老爹又轉身,嘟囔著:“唉……或許我當初真的錯了,或許我當時答應這兩個小子在一起,是不是我和她娘現在都享上福了,也不用活活把心都操碎了……那個欠了八百年債的臭小子……”
劉老爹走后,伏云霏還跪在地上久久不能站立。
卻聽,白雨幽對著他的方向,模糊地叫了一聲:“哥,是你回來了嗎?是你嗎?”
親們,你們真的沒有什么話想要對我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