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們上課的地方在如玥閣,周圍環境淡雅清幽,倒的確是個讀書的好地方。
薛晏到如玥閣的時候,兩位公主和伴讀的小姐早已端坐在課桌後。薛晏淡淡掃了一眼,對那兩位伴讀的身份已瞭然,惠玉公主身後的是她的表姐,定安侯府三小姐沈盈,惠安公主身後的則是丞相聶文淵之女聶蘅。
薛晏和惠玉公主算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經過上次打架事件,薛晏回家只是捱了頓打後被禁足,惠玉公主則被太皇太后罰抄了五百遍心經,昨天才驗收完。
“阿晏,到這裡來坐。”惠安公主見勢不妙,指了指左手邊空餘的位子給薛晏。如此,惠安公主居中,惠玉與薛晏分列兩側,倒也省得二人再生事端。
“這是聶蘅小姐,你以前應該見過的?!被莅补餍χ蜓﹃探榻B身後的小姑娘。
“聶蘅姐姐好?!奔热皇潜斫愕陌樽x,那就應該是薛晏的朋友,薛晏朝聶蘅笑的尤爲甜美。
“薛小姐。”出乎意料,聶蘅只是微微頷首算是見禮,連個表情都沒有。這就好像是熱臉貼了冷屁股,薛晏不虞,惠安公主見狀解釋道:“聶蘅小姐比較內向,不太愛說話。”
“惠玉表妹,聽說韓夫人昨天就進宮請安了,你有沒有見過她?”沈盈今年十歲,穿了一件粉底白邊繡杜若花枝的對襟長裙,勾勒出不盈一握的腰線,顯得柔弱動人。
定安侯府都不給人吃飽飯嗎?不過這位沈小姐身段可真是好看。薛晏低頭看了看自己壯實的身體,心中默唸三遍“我還是個孩子”!
“我也沒見過她。不過聽宮人說……”惠玉公主正說著話,教室的門被兩名宮人一左一右推開,接著之間一位身材高挑氣質淡雅的女子款款步入。
她身穿藏藍百褶裙,外著松青色纏枝牡丹紋桑波緞褙子,霧鬢雲鬟容顏精緻,整個人透著一股沉靜內斂的氣息。這是從骨子透出來的波瀾不驚,使人忍不住屏氣凝神不敢造次。不知爲何,薛晏覺得她有點兒眼熟。
“先生好?!蔽逦粚W生齊齊起來向韓夫人行禮。
“大家都落座吧?!表n夫人的聲音一如她本人般寧靜悠遠,“今日是我第一次給大家講學,尚且不知各位的進度如何,故開講之前請諸位做一份試卷?!彼龑⑹种械奈宸菰囶}分發給衆人。
試題並不難,只是一些詩文的填空,但是薛晏卻犯了難。雖然在這裡生活了一月有餘,可她不知原來的小薛晏字跡如何,整個芳菲院找不到一個原身寫的字!昨天晚上旁敲側擊問了玉容方知這個小薛晏是個不愛讀書的,練字基本上是寫一張丟一張,那些寫完的功課也都被她拿去點火烤吃的了!真會玩啊!薛晏衷心慨嘆,可是現在該怎麼辦,貿然落筆只怕是會露出端倪。
“薛姑娘,你爲何不寫?”韓夫人清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不會!”薛晏將“不會”二字說得脆生生的,韓夫人一怔,溫柔笑道:“你且再仔細想想,這些都是些最基本的詩詞?!?
“我會背,可是我寫不出來,有的字我還沒學?!毖﹃虄嵙孔屪约旱谋砬榭雌饋碚嬲\而又無邪。
韓夫人明顯不信,這個年歲的姑娘怎麼可能連字都認不全。但轉念一想之前皇后對自己特別強調要重點教育這位小姑娘,說不定她說的沒錯。念及此,韓夫人拿起她的試卷放到講桌上,又拿回一本厚重的冊子,“既然如此,等其餘人答完試卷你就背給我聽吧。現在你就先臨摹這本字帖”
“是?!毖﹃坦怨缘亟舆^字帖,心中對於韓夫人這一十分貼心的舉動默默叫好。這樣一來倒省了許多事。
其餘人刷刷落筆,很快就寫好了。韓夫人坐在講桌後,一邊批改一邊提問薛晏:“‘樂我先祖,終安且寧’的下一句是什麼?”
“衎我苗裔,既穆且平。”
“《過秀山論》是誰寫的?”
“文華太子?!?
“關翼的《春日》。”
“垂楊金淺日遲遲,雲微風閒鳥依枝。柳鎖鶯魂花弄舞,始是新燕雙.飛時?!?
“很不錯?!表n夫人抿脣淺笑,嘴角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
薛晏終於知道爲什麼看著她面熟了,她像極了燕國第一美人,貴妃溫氏。這位溫貴妃是個冰美人,寡言少語不茍言笑,卻很好運氣的生下了燕皇室的獨苗,可惜後來她因保護小皇子被刺客殺死了。她笑起來嘴角也是有兩個梨渦,整個人看起來都如春風般和煦。剛剛韓夫人一笑,兩人就更像了,無論是容貌還是氣質。
沉溺於往事的薛晏並沒有看到聶蘅若有所思地注視著自己。
韓夫人輕咳一聲,拉回衆人思緒,“我們首先溫習一下《頌集》……”
中午的時候薛晏直接和惠安公主歇在了鳳儀宮,一覺起來神清氣爽,之後就見到了傳說中的方嬤嬤。
方嬤嬤是太皇太后身邊的嬤嬤,十三歲起就跟在太皇太后身邊侍候,深得太皇太后信任,二人不像主僕,反倒像朋友。也正因爲如此,在宮裡方嬤嬤很得人敬重,皇帝也要對她禮讓三分。
和薛晏想象中一樣,方嬤嬤神情總是十分嚴肅,戒尺也不離手,誰的禮儀動作做的不到位就會捱上一下。特別疼!至於這個“誰”,自然是薛晏居多。
“嘶——”這是薛晏被打的第十三下。
“手放低。”方嬤嬤拿著戒尺擺正薛晏的姿勢。
薛晏早已是滿頭大汗,她沒想到夏國的規矩禮儀這麼繁瑣,而且和燕國的禮儀根本一點兒都不一樣!所以她現在基本和一個初學者也沒有區別了。
好累啊!
薛晏偷偷瞥了其餘四人一眼,這一瞥不要緊,只見她四人蹲起動作如出一轍,連手指膝蓋高度都一致。真乃神人也!不過她們是怎麼做到的?我就怎樣都做不好。
“集中注意?!币娧﹃套呱?,方嬤嬤又拿著戒尺往薛晏身上招呼。
“嬤嬤,我比幾位姐姐都小,您不能對我要求這麼嚴苛?!?
方嬤嬤沒言語,冷冷一眼掃過來,薛晏就不敢再叫囂了。她覺得十分委屈,更覺得不可思議!想她堂堂先燕國公主,哪個見了不恭恭敬敬的,如今竟然淪落到在一個老嬤嬤手底下過活,真是老天不開眼??!
許是老天爺感應到了她的怨念,接著就來了一個宮女把方嬤嬤叫走了,但是她並沒有讓五人就此休息,而是繼續練習。
“哎呀累死我了!”沒人監督,薛晏是怎麼舒坦怎麼來。方嬤嬤前腳剛走,薛晏就躺倒在地,也顧不得地上不乾淨了。
惠玉公主見此面含輕蔑,“難怪人家說上樑不正下樑歪,當年你娘就讓方嬤嬤打斷了三根戒尺,如今看你也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怎樣,今天方嬤嬤的戒尺都打你身上了吧!”
“跟你有關係嗎?”薛晏利落地翻起身,“聽公主說這話的語氣好像十分羨慕,不如直接去告訴方嬤嬤你想捱打?!?
她繼而眼神往惠玉公主直起的身子上打量一番,“不過我看二公主離挨板子也不遠了。五十步笑百步!” wωω⊙TтkΛ n⊙C〇
“你放肆!”
“我還能更放肆呢!”不敢反抗大人還治不了你一個小孩子,上次故意傷人的事情還沒找你清算呢!薛晏擺開架勢一副要開打的樣子。
其他三人見狀都停下動作直起身子。沈盈蓮步輕移上前兩步,柔柔地說道:“薛小姐小小年紀未免太自負了,二公主是公主,天之驕女,你一個小小侯府小姐怎敢這麼沒規矩?!?
“表姐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她,薛家的人吶向來狂妄的很!”
“你找……”
“阿晏!”薛晏未說完就惠安公主攔下,她見薛晏臉色不好看,忙將她拉到一旁,溫聲道:“阿晏,不要跟這些人一般見識?!?
“嗯?!毖﹃躺钗豢跉馊滔滦念^不忿??赡苷娴氖菦]有眼緣,再加上第一次並不愉快的見面,薛晏極其不喜歡這個小姑娘。
哼!也就是看你是個小丫頭不經打。想當年……想當年……想到當年,薛晏心頭的憤懣被絲絲苦澀取代。那個飛揚驕傲的公主啊,曾經文能治國武可□□的長寧公主,父皇贊她是大燕的啓明星,爲大燕帶來了黎明,可是這顆星星卻隕落了,不知其因。
真想念父皇啊,還有白白嫩嫩的小皇弟。想到這些,薛晏不由紅了眼眶。硬生生別過臉去不讓人看出端倪。
“不說話。你這是認下了?”見薛晏不吱聲,惠玉公主以爲她怯了,遂不知死活的說了這樣一句。
“惠玉,你今天非要惹事是不是!”惠安公主也有些冒火,本來就是這個二妹沒事惹事,就算她看不慣阿晏的做法要刺上一句也無礙,可林氏終究是長輩,就算惠玉她爲公主之尊也不能非議吧。何況薛晏脾氣又急躁,不打回去已經很不容易了,結果她又來了這麼一句,明擺著要約架啊!
惠玉公主卻言笑嫣然,“大皇姐,我說的可是實話,是父皇發話說要讓薛晏跟著來學規矩的。就是沒規矩纔要學啊!”
“那這麼說來二公主也是個不懂規矩的了?!毖﹃滩桓适救酰疵嬒嘧I,“說起來二公主從小長在宮裡,耳濡目染的應該很懂纔是??赡惚任疫€大三歲,如今卻要和我一起在這聽方嬤嬤教導,可見你還不如我?!?
“那要照薛小姐這樣說,咱們今天在場的幾人都是不如你了?”沈盈輕飄飄說了一句,將衆人都牽扯進來。
“我們和薛小姐不同?!币恢弊鞅谏嫌^沒有言語的聶蘅終於說了一句話,“我們自幼學的女子閨範,而薛小姐學得是經史子集。各有所專,根本沒有可比較的?!?
惠安公主贊同道:“聶蘅說的不錯。阿晏自小是跟著馮先生唸書,學得都是經世之學,於閨範當然會有所疏忽。因爲不懂所以纔會學。這纔剛開始二妹妹就冷嘲熱諷的,還不敬長輩,我看二妹妹這幾年的規矩也是白學了。”
惠玉公主眼神直勾勾地盯著薛晏,滿是諷刺:“經世之學?你在松鶴書院學這個也得有三四年了吧,怎麼也不見這才女的名頭落在你身上。何況這經世之學與閨範並不衝突。長寧公主文治武功天下無雙,也沒見她有何出格之言行。至少我可沒聽說她敢放火燒書院!”
薛晏聞言眸子閃過一絲光芒,如閃電般奪目而短暫,“二公主也知道長寧公主?”
“當然?!被萦窆鲹P起下巴,高傲的像只孔雀,“身爲公主,當以長寧公主爲楷模。”
聶蘅似是想到什麼,目光卻十分溫柔,嘴角卻勾起一抹冷笑,“二公主這樣要置太子殿下於何地。身爲女子,還是以前朝蘇夫人爲楷模的好。”
太子……
說者無意,卻一語點醒夢中人。薛晏一個激靈,茅塞頓開。連日來的疑惑終於有了答案。
然而她還來不及消化這突然頓悟的真相,方嬤嬤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就在身後響起:“你們幾個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