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和十七年的秋冬,整個大夏朝可謂是愁雲慘淡。皇室先後折了二位皇子,太皇太后聞說此事又病重不已,再加上邊關戰事吃緊,內憂外患層出不窮,政治一派混亂。
太子的死對於裴璿的打擊很大。太子之於裴璿不僅是兄長,更是榜樣,他的死令裴璿消沉難過了許久。最後是樂遊先生看不下去,以師長之名與他詳談一番,說得什麼衆人不得而知,但從那之後裴璿就一改往日興風作浪的魔王脾性,夙夜興寐,逐步插手朝堂之事。
二兒子遠在邊關,四兒子不堪大用,最小的兒子能分擔政務,腦袋不太靈光的皇帝自是喜聞樂見,而這個小兒子也的確沒叫他失望。故而封朝之前皇帝召薛銘進宮,透露出要封立太子的意圖,薛銘眼觀鼻鼻觀心,緘口不語。經過今年這麼多事薛銘算是看清楚了,太子立誰不重要,能活到最後的纔是贏家。且不論先太子裴珩,秦國文華太子是何等人物,苻揚一死,登上皇位的還不是在戊寅之亂中活下來的苻辛,而今世事幾經沉浮,世人還有幾個記得文華太子。眼下朝堂之勢看似明朗,實則暗潮洶涌,裴璿是薛家最後的指望,薛銘不希望在他羽翼未豐之前就被推出來當活靶。
事實證明薛銘之殷憂並非沒有道理。臘月二十七,邊關八百里加急戰報呈遞於皇帝御案,上書北境大捷,二皇子裴瑾於柳城大勝晉軍並活捉主帥楊獻,追擊敗軍二百里,晉王發詔投降,願俯首稱臣,與大夏同修共好。
貞和十八年正月初三,裴瑾自邊關凱旋。皇帝於當日發了四道聖旨。
其一,皇子瑾平亂有功,封魏王,賜府衙一座。
其二,皇子璿慧敏有謀,深得朕心,封楚王,賜府衙一座。
其三,皇子珣封平王,賜府衙一座。
其四,丞相有女蘅,謙恭守禮,溫婉賢淑,特賜婚魏王,擇日完婚。
這四道聖旨一出,上至王侯下至平民無不議論紛紛,而議論的對象自然是戰功赫赫的魏王裴瑾。有人嫉妒他的好運氣,有人誇他會審時度勢,還有人拿他的出身來做文章,但不管外人如何議論,這曾經卑微的嬖人之子已經成爲了大夏朝最炙手可熱的皇子,無人能掩其鋒芒。
外界種種暫表於此。不管世道如何變,靖邊侯府內還是一如既往的祥和安寧。
裴瑯一死,不僅爲太子報了仇,還了卻薛銘夫婦的一樁心事。皇帝的計劃落空,他們就不用再爲薛晏的婚事提心吊膽了。薛晏已經十四了,到了議親的年紀,趁著過年竄門的工夫林氏把盛華城中合適的權貴子弟都摸清了底細,忙不迭地要選女婿。
就在這時,陳氏到訪。
“嫂子有事知會我一聲我過去便是,冰天雪地的怎麼還親自過來了。”林氏熱情地將陳氏引進屋子裡。
陳氏打趣道:“瞧你說得,我沒事兒難道就不能來你府上坐坐!”
“如何不能,我求之不得呢!”
屋裡燒著地龍,溫暖如春,與外面的滴水成冰對比鮮明。陳氏進了屋子熱氣撲面而來,只感覺渾身毛孔都舒張開,舒服愜意無以言表。待落了座,手中捧著熱騰騰的茶水,陳氏不由喟嘆:“難怪這幾天都不見你出門了,這屋裡頭神仙似得日子,任憑誰也沒心思出來了。”
“我倒是想過過神仙日子,可我家那倆活祖宗你又不是不知道。”林氏抱怨道,“前兩天小的那個說想吃魚,我尋思著你既然他想吃就吩咐廚房做唄。誰知道他是要自己釣魚吃!”
“這冰天雪地的河裡都結冰了,他上哪兒釣去?”
“上家裡釣啊!他把後院落月湖給砸了個大窟窿,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漁網撒下去,結果魚沒釣上來,他自個兒掉下去了。”提起兒子的這些作爲,林氏不知道是氣的慌還是覺得好笑,連連嘆氣。
陳氏就直接笑倒了,拿手帕抹著笑出來的眼淚,上氣不接下氣地道:“這孩子也太能皮了,大冬天的也不怕凍著。”
“他皮實著呢!這不今天又不知道去哪裡瘋了。”
陳氏勸道:“阿纓又不是小孩子了,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你也別老拘束著他。男子漢大丈夫就該多出去歷練歷練,經經事兒。”
林氏嘆道:“我也曉得這個道理,這不也沒拘束他。其實說起來這真正讓我發愁的還是閨女。”
“是爲晏晏的親事發愁?”
林氏起身從一旁的桌子上拾起一摞紅帖抱過來,道:“這都是我找到的京中適齡未婚的少年子弟,挑了幾天也沒挑出個合適的。”
陳氏信手翻看其中幾個帖子,好奇地道:“這麼多人就沒有一個可心的?”
“我打聽過了,這倒都是些好孩子,我瞧著都不錯。可光我看上沒用呀!我的閨女我自己清楚,心氣兒高,脾氣又臭。家世好些的事兒多,她最煩這些,家世一般又怕她瞧不上。最重要的是得要她看上人家才行,要不然等她嫁過去還不成天鬧得雞飛狗跳的。”
陳氏忍俊不禁,笑道:“我看你也太貪心,這麼如意的事兒哪能這麼容易就讓你碰見,不如給她招個上門女婿,一了百了。”
“我倒真想給她招個上門女婿,讓她一輩子都待在我眼皮底下才安心。”林氏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道。
“你也別愁了,要是真得想給阿晏說個好婆家,我這裡倒有一個好人選。”
“誰?”
陳氏故意賣關子不說話,林氏可坐不住了,像在做姑娘時一樣晃盪著陳氏的胳膊,討好地笑著,“好嫂嫂,你就告訴我吧,我都快急死了!”
“別晃了別晃了,我袖子都讓你扯斷了。我告訴你就是了。”陳氏整了整被晃歪的衣裳後道,“昨兒個徐世儒小將軍的夫人過來找我,她聽說了你最近在給晏晏物色婆家,所以就上門託我來給他小叔子說和說和。我看世修這孩子從小跟晏晏玩起來的,知根知底,不管是性情模樣還是家世都沒得挑。我琢磨著這事兒不錯,今天就來知會你一聲,你去問問晏晏是個什麼意思,要是她覺得合適,你們兩口也同意,我過兩天就給徐家透個聲,賺了這雙媒人鞋。要是不成妹妹就當我沒來過,以後你們兩家該怎麼來往怎麼來往,如何?”
林氏沒想到是徐家來求親,乍聽道這個消息還有些手足無措,她考慮一番,問道:“嫂子,這話是徐家少夫人的意思,還是徐世修本人的意思?”
“你放心我都幫你問過了,是徐小公子聽說你張羅閨女的婚事後坐不住了,他娘又去得早,只好求到他嫂子那裡,讓他嫂子代爲說和。”
林氏既驚又喜,這樁婚事一旦結成,不僅是對女兒還是整個薛家都是好的。徐世修算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長大的,倆人算是青梅竹馬,日後也好相處,而且有了這一層關係,徐家與五皇子之間也會更加親密。經歷了這麼多事,林氏看事也有了對大局的考量,只是不知女兒對此有何想法,她斟酌一番,道:“我是及滿意這樁親事,只是我還得問問侯爺的意思,還有晏晏哪裡我還得試探一番,得過兩天再給徐家答覆。”
“嫁姑娘當然得慎之又慎。”陳氏很理解林氏的顧慮,“那我就先回去,你這裡有了消息就告訴我,我也好傳話。不過你可得抓緊,不能拖得太長時間。”
“就這幾天的信兒了。”
姑嫂二人一番合計就把薛晏的親事定個十之七八,薛晏本人對此卻是一無所知,此刻她正在韓夫人家中做客。
接到韓夫人的請帖,薛晏說不驚訝是不可能的。這幾年薛晏在韓夫人這裡學到了不少東西,對她很是敬重,這是松鶴書院其他先生都沒有的殊榮,但同時薛晏也沒少給她惹麻煩。師生二人的關係說不能說親近,也算不得和馮懷英一般勢如水火。總之就是關係一般。這麼些年薛晏唯一一次在韓夫人家中做客還是因爲吃了她的兔子被馮懷英壓著去給她賠禮道歉。
韓夫人喜靜,所住之處位於松鶴書院後山的幽篁裡。碧竹環繞,積雪爲妝,寧靜而淡雅,比之其他先生住所多了幾份自然的生氣。
“我不愛喝茶,家裡也沒有茶葉。我讓蝴蝶煮了些甜梨水,你嚐嚐看。”
韓夫人是孀居之人,身邊只有一個二十來歲的丫鬟蝴蝶。蝴蝶端來一盅梨水,又分別放在韓夫人與薛晏面前一個白瓷碗,施禮後退了出去。
韓夫人舀了一碗梨水遞給薛晏,薛晏道過謝後微微抿了一口。梨水很甜,入喉滋潤,比想象中的要好喝,薛晏很快就喝完了。
“真好喝。”薛晏舔了舔嘴脣,意猶未盡。
韓夫人失笑,“不是我小氣,好喝也不能多喝。廚房裡年糕快做好了,你總得留點空吃年糕吧。”
“有年糕?”薛晏眼前一亮,“我都好長時間沒有吃過年糕了!”
韓夫人笑容更加真誠,“年糕是燕國過年的吃食,在大夏可是稀罕物,我也是偶然學到的做法,做出來嚐個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