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姑娘順著薛晏的目光轉(zhuǎn)向身後, 只見有多出蒙面人兩倍有餘的士兵朝這邊趕來。待她看清爲首將軍的模樣,慌忙側(cè)身躲閃,顯然是認識卻不願照面。
“撤!”柳姑娘一聲令下, 蒙面人就挾持著薛晏準備跑路。
救兵都來了, 薛晏哪能這麼容易讓他們得逞, 她擡起受傷的腿忍痛往一個蒙面人一踹, 那人身形一晃, 薛晏伺機奪了他的劍,刷刷幾招就逃出了包圍圈。
柳姑娘見狀已知此番不能擒住薛晏,還是脫身要緊, 也不戀戰(zhàn),帶著一幫人逃之夭夭了。
脫離了危險, 薛晏捂著受傷的膝蓋直接坐在地上, 彼時血流已染紅了整個小腿, 看著十分嚇人。由於失血過多,她的臉色近乎透明, 紅潤的嘴脣也蒼白如紙。
那些士兵眨眼間已到達此處,薛晏於其中瞧見了一個還算熟悉的身影。看見此人,薛晏的第一想法就是趕緊讓柳姑娘把自己抓走躲開此人。第二想法才冒出一個疑問——裴玠怎麼會在這裡?
裴玠與一個胖乎乎的將軍並駕而至,他見薛晏浴血之身,翻身下馬疾步趕來, 行至薛晏身邊蹲下身, 一句話也不說, 只是眉毛擰成了麻花。他略查看了下傷口, 之後右手抱住薛晏後背, 左手自兩膝下抄過攬住,直接把人抱起來放到馬上, 自己也上馬坐到她身後。
“裴玠!”薛晏反應(yīng)了好一陣子,透明的臉上竟氣出些許殷殷之色。這人怎麼可以這個樣!
裴玠按下她掙扎的爪子,很是正經(jīng)地道:“你傷勢太重,得趕緊去包紮。這裡離下一個驛站不遠,快馬加鞭很快就能趕到。且忍耐些吧。”也不知他指的是忍耐什麼。
胖將軍尷尬地咳了兩聲,“世子先帶薛小姐趕去驛站吧,這裡交給我處理就好。”
“那便有勞謝將軍了。”裴玠也不客氣,調(diào)轉(zhuǎn)馬頭上了官道絕塵而去。
薛晏的傷口還在汨汨流血,眼前已是一片模糊。即使這樣她仍強撐著問出疑惑,“那人是誰,他怎麼認識我?”
裴玠瞪了她一樣,氣她這種時候還有功夫胡思亂想,“你覺得自己很低調(diào)嗎?盛華城裡誰不知道你!”
薛晏訕訕閉嘴,其他疑問也不再問。片刻工夫二人已至驛站。
有驛丞聞訊迎上來,裴玠交代了幾句話後抱著薛晏進了一間屋,又請人打來清水尋出傷藥。忙活了一陣,裴玠把手巾稍微沾溼,道:“我已經(jīng)讓人去請大夫了,馬上就到。不過你的傷口得馬上清理,驛站沒有女眷,你且忍忍,我?guī)湍闱謇硪幌隆!?
“我,我,我自己來就可以!”薛晏伸手就要奪過手巾,不下心扯到傷口,疼得她冷汗如雨。
“這種時候你逞什麼能!”裴玠不再理會她,蹲下來那著剪刀把傷口周圍的衣物絞開一個圈,露出猙獰的傷口和寸餘的箭尾。他拿手巾裹住食指與中指在傷口周圍輕輕將血跡擦去。縱然他下手力道如花瓣墜地輕柔,薛晏還是疼得緊咬牙關(guān),汗水浸得整個人仿若從水裡撈上來一樣。
終於洗好傷口,大夫也來了。裴玠先前特意吩咐過最好找個女大夫,驛站的小兵也是個人精,請來了一對老夫婦,據(jù)說都是治病的好手。
老太太進屋給薛晏包紮傷口,裴玠就在屋外等著,這時驛外傳來馬蹄陣陣,接著就聽一粗狂嘹亮的男聲道:“可見著齊王世子了?”
裴玠聞言走出去,剛好撞見往此院中走的胖將軍謝沅。
謝沅踮腳往院子張望一眼,問道:“薛小姐傷得如何?”
“那些人倒沒下殺手,只是皮外傷多遭些罪。現(xiàn)在正在屋裡包紮傷口。”裴玠又問道:“將軍可查出那些人的蹤跡?”
謝沅搖頭道:“他們跑得很快,不過我瞧著傷薛姑娘的那人身量眼熟,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對了,世子可問過薛小姐是怎麼惹上這些人的?”
“我還沒有問。等她好點再說吧。”
“也是。”
老太太包紮好傷口後,老先生又爲薛晏號脈並開了幾服藥。裴玠害怕今晚薛晏傷口感染髮熱,就直接把老夫婦留在驛站住下以備萬全。
簡單吃過晚飯後,裴玠見薛晏精神還不錯,便拖了個凳子坐在牀前,仔細盤問道:“好端端的爲什麼離京?你不是說要定親嗎?”
這話便如拿刀往薛晏心窩子上捅,她用力眨了眨眼,不悅地道:“打聽這麼多作甚!關(guān)你什麼事!”
其實裴玠暗中探查,對於她和徐世修的事情也大概知道了。他不知道這二人間所謂青梅竹馬的感情究竟如何,但徐世修悔婚並突然離京是真。再觀薛晏這副狼狽模樣,大抵是要去尋徐世修的。
裴玠心裡有數(shù),不繼續(xù)追問,又重新選了話題,“那好,我不問這個了。可你能否告訴我白天那些刺客是怎麼回事?你這麼招惹上的?”
這話題選的還是不好,薛晏垂下頭黯然道:“這些人……我一離京他們就趕上了,好像是一直等我呢,加上今天這次已經(jīng)打了八場了。今天特意試了一下,他們是燕國的人。”
“他們知道你……”
“大概是不知道的。”薛晏頓了頓,又道,“但是我知道他們是誰。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往燕國走一趟,眼見爲實才可以死心。”
“不知道你的身份卻要刺殺你,這是什麼道理?”裴玠見薛晏不欲多言,知她心中有自己的考量,沒在說話。只是他實在放心不下薛晏自己往燕國去,善心提議:“你自己去燕國太危險了,若真是飛去不可,你看這樣好不好。我和謝將軍要去青州,那裡也離燕國不遠了,等我辦完差事和你一道去,怎麼樣?”
“你去青州辦什麼差事?齊王府不是不涉朝政嗎?”
裴玠脣邊浮起蒼涼的笑容,“我總歸姓裴。世道艱難,齊王府不可能獨善其身的。你不是也一樣麼,就算在盛華生活了這麼久,心裡仍然對大興懷有難以言喻的親切感。哪怕受了再大的傷害,燕國有難你都不會袖手旁觀。”
薛晏認真想了想,發(fā)現(xiàn)還真是如他所言。那畢竟是她心心念念守護過的地方,縱然物是人非,當年的長寧之願總不是假的。
“話是這麼說,可我不想你與我一道去燕國。你知道的太多了!”薛晏悶悶地道。這樣的陰謀詭計每個國家都有,薛晏還是不想讓裴玠一個外人看見。萬一她的猜測是真的,那前世英明神武的長寧公主一生可謂是個天大的笑話!
裴玠凝視她片刻,最終嘆了口氣,“阿晏,你總要給我個機會的。”
“裴玠,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有些話還是明說的好。”薛晏冷靜的聲調(diào)中帶著幾分疲怠,“我覺得……”
“阿晏!”裴玠打斷了薛晏的話,“你不必明說,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只要你一日沒有定下親事,我都不會放棄。”
薛晏揉了揉眉心,倍感無力,“說實話,我真是不明白你是怎麼想的。天底下的好姑娘那麼多,你怎麼就非纏著我不可?”前世沒有一個人敢親近她,現(xiàn)在這個又太過糾纏,真是麻煩!
“大概是因爲阿晏最特別。”即使是深陷在最骯髒的政治中,這個姑娘也能保持一顆最純粹的心。無論遭受過怎樣的厄難,她都能秉持自己的底線,堅持去往最爲清風朗月的路上走。這樣的姑娘如何不特別,如何教他不喜歡。
“你說什麼都沒用,我不會讓你跟我去燕國的。”薛晏異常堅決。
“你受傷了,根本沒辦法自己行走。”裴玠皺著眉頭神情嚴肅,“現(xiàn)在你只有兩條路可以選擇,一是待在驛站養(yǎng)傷,我會安排好人服侍你,到時候傷養(yǎng)好了我來接你再去燕國,二是明天我就讓人送你回家養(yǎng)傷,左右不過五天車程,走慢些傷口也不會惡化。”
這算什麼選擇!弄成這副模樣回家她這輩子也別想離開京城了。可是待在這裡她更不安心。時間不等人,如果很不幸事情被她猜中,留給她的時間就不多了。
也罷,先把這尊大神送走再說,大不了請個鏢局把自己送過去。至於腿傷——路上小心點一樣能養(yǎng)好。
打定主意,薛晏看起來不情不願地道:“我留下,不過你不許告訴我爹孃。”
“我可以不告訴他們,不過你此行離家太久,總該寫封平安信回去。”
寫信報平安這種事薛晏壓根兒沒想到,經(jīng)裴玠一提醒,心底頓生愧意,“我馬上就寫,明天一早就送回去了。”
“寫完就早些休息。”裴玠最後不忘叮囑一句。
薛晏傷在腿上,行動難免不便,於是當夜就安排了老太太和薛晏睡在一個屋子裡。老太太年紀大,睡覺愛打呼,苦了薛晏這個傷患半夜三更瞪著倆眼珠子睡不著。她慢慢從牀上坐起來,拿起內(nèi)側(cè)的外衣披在身上,掀開了牀帳。
今夜月色甚好,透過窗戶照在地板上映出一片清冷的世界。有細小的塵埃在月光下起舞,更襯得一束束清輝皎潔。
這樣好的月光當與心愛的人共賞。她心愛的人此刻又在哪裡呢?他所處的那片夜空下是否有一樣的皓月?
只要一想到徐世修悔婚,薛晏的一顆心就像被一隻大手緊緊攥著,幾乎疼到窒息。可她終究不能沉溺在這兒女情長之中。即使最初是爲他而來,現(xiàn)在卻不得不放棄,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柳姑娘……柳……柳兒。
溫蘭會是她抓去的嗎?若真是這樣,她的父親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