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修避開第一個問題, 應(yīng)了第二個,“這些俠士都是江湖極具俠名的幫派,聽說萊遠之困自發(fā)前來助陣的, 我只是藉著單掌門之名把大家攏聚在一起, 好統(tǒng)一規(guī)劃行動。”
“單掌門?”
“這是單羽。”徐世修看了單羽的一眼, 向薛晏介紹她, “單掌門就是她的父親, 因爲我的緣故而被秦人殺害。單掌門在江湖上頗具盛名,十分受人尊敬,此番變故亦使諸位俠士憤懣不已。我想這些都是俠士都是武藝非凡, 若能凝聚在一起必然是一支不可小覷的力量,這才斗膽藉著單掌門的由頭做此一舉。”
“失禮了。”薛晏並沒有聽說過這位單掌門, 但還是朝單羽抱拳施了一禮。任何俠義之士都應(yīng)該被尊重, 何況他們是爲國爲民的大俠。
單羽知道薛晏的身份,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禮遇似乎有些惴惴不安,她呆呆想了好一會兒才抱拳回禮, 並不作聲。
徐世修靜靜看著薛晏,他忽憶起曾經(jīng)他們面對面時那數(shù)不清的風花雪月的話題,而事到如今能讓他再有機會同她說話的只能是沉痛的戰(zhàn)爭。
當他聽說長華門之困和薛晏也隨軍來到萊遠的消息時,他心底有些震撼,震撼於這個他似乎從未仔細瞭解過的姑娘。他亦有些悵然, 時光無情, 他們最終都不是曾經(jīng)最美好時的樣子, 所有人都不是了。
物是人非, 薛晏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經(jīng)歷, 但仍有絲絲傷懷,然而對待感情她向來拿的起放的下, 既已決定要和裴玠相守一生她便不會再沉溺於無謂的過去,而且大敵當前也不是談?wù)擄L月的時候。
“既然你們已經(jīng)來此地助陣,那我也不好說什麼,你萬事小心。我還有些事情要去做,先告辭了。”
“阿晏!”徐世修下意識叫住了轉(zhuǎn)身欲走的薛晏,等她停下他卻不知該說什麼好,一連喃喃了好幾個“我”都沒能想出一句話,好在最後終於記起一樁正事,“阿纓的事情你不要擔心,他沒事的,只是不知道他在謀劃什麼,一直不肯現(xiàn)身。”
薛晏一顆心都提起來,“你知道?”
徐世修搖頭,“我並不清楚,只是彤山派的羅掌門曾入灃州探查過,大戰(zhàn)之後薛家軍其實還餘下近三萬人馬,阿纓帶著他們殺出重圍離開灃州往北去了。”
“北邊?”薛晏想起灃州北部的城池,心跳地更厲害,“不可能的,北邊只有個小鎮(zhèn)藏不住那麼多人,在往北就是灃河了,他什麼都沒有根本渡不了河!而且這都過去了一個多月了,他爲什麼不直接到萊遠?”
徐世修擡眼看了看來往的行人,低聲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你跟我來。”
薛晏也注意到周圍人來人往,保不齊有敵方混進來的探子,當下點頭,隨著徐世修與單羽一起去了他們落腳的客棧。
這客棧已經(jīng)彤山派的人包下了,相對還算安全,徐世修帶著薛晏到了二樓一間用膳的包廂,單羽也垂著腦袋跟進來坐到徐世修身邊。
甫一落座,薛晏就急急問徐世修:“你是不是還知道什麼?”
徐世修道:“這只是我的猜測。你也是知道的,灃河是東西走向,有一部分在秦國被稱作英江。如果順著灃河往西走就能進入秦國邊境的月牙山,而恰好前兩日灃州傳來消息說苻凌留下十五萬大軍助陣,自己帶著三十萬人馬往月牙山的方向去了。我想阿纓應(yīng)該是去了月牙山。”
“他往月牙山跑做什麼?深山老林可不是打仗的好地方。”這一點薛晏前世深有體會,也正因爲如此,她纔會這樣憂心如焚。三萬對上三十萬簡直是以卵擊石,薛晏只怕薛纓腦袋裡裝了什麼不得了的想法而孤注一擲。
“現(xiàn)在秦軍有了防備,我們也分不出兵馬去救援,只能等到收復(fù)灃州之後再做打算。可是三萬人馬稱不了多久,何況阿纓根本就不熟悉那裡的地形,我們必須速戰(zhàn)速決。你去把這件事告訴五…陛下,也讓他心裡有數(shù),好早做打算。”
薛晏明白徐世修的難爲情,雖然他來助陣,可畢竟是徐家人,哪怕被除族也改變不了這一事實,而徐世儒與裴珣引狼入室,裴璿身爲一國之君不可能心無芥蒂的。
“好,我這就去告訴他。”
裴璿聽到薛纓的消息後沉寂許久,之後慢慢揮手令薛晏出去。薛晏不知道裴璿是什麼想法,眼下也不適合問,而就在她依命告退的時候,身後傳來裴璿沙啞的聲音,他說:“阿晏,我一定會贏的!爲了阿纓,我也一定會贏的!”
薛晏突然覺得一陣毛骨悚然,後背上冷汗頻出,她在此刻似乎明白了薛纓的意圖。薛家軍作爲大夏的一道屏障始終是秦國的心腹大患,這兩代秦王都以殲滅薛家軍爲戰(zhàn)爭的首要目的,現(xiàn)在薛家軍還留有餘部,苻凌爲爭功一定會大肆進軍抓捕,薛纓繞到月牙山其實是在爲萊遠城分散兵力。他是要置自己於死地而換取大夏一絲勝利的希望!
薛晏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心酸、傷心、氣怒和無助交織成網(wǎng)壓抑在心頭,讓她很想大哭一場,可是她知道她必須忍住這樣的懦弱並將腰板挺直。哪怕沒有了薛家軍,她也決不能讓秦軍在大夏的領(lǐng)土內(nèi)肆虐!
現(xiàn)在雙方在人數(shù)上可以說勢均力敵,而這場戰(zhàn)爭中所有人都想著速戰(zhàn)速決。平日裡雙方也都小打了幾場,勝負各半,大家都懸著一顆心等著最後隨時而來的決戰(zhàn)。
經(jīng)歷過種種試探,兩軍對於對方的情況都摸得很清楚了。薛晏得知在季州統(tǒng)帥秦軍的將軍名喚高祁高信,正是臨聖一戰(zhàn)死在她槍下的高遠的兒孫,於是她便請求一同出戰(zhàn),由她來對付高氏父子。裴璿以爲薛晏是因爲父兄的緣故才這樣做,又因萊遠的將領(lǐng)實在太少,而那些江湖人士只懂得埋頭殺人,鮮少有人能擔大任,便小心交代了幾句應(yīng)允了此事。
萊遠兵多將少,這樣的情況不僅裴璿知道,季州方面也是心知肚明,於是趁他們還沒有將領(lǐng)和其他軍隊調(diào)過來的時候,裴珣與高祁選了一個雲(yún)微天淡的清爽午後,傾兵發(fā)起進攻。
自打裴璿到了萊遠,兩軍大小衝突不斷,可雙方元帥卻始終沒有露過面。此刻萊遠城外兩相對壘,裴氏與徐家的兩對兄弟終於又見了面。
裴璿一身金甲,策馬立於二十萬夏軍的最前方。他看到對面他的四哥也是戎裝上陣,千軍萬馬中自有一番恢宏氣勢。印象中的四哥總是風流倜儻的清貴公子,而今眼前這個冷酷暴烈的裴珣無疑是陌生的。
裴珣驅(qū)馬走到陣前,勾起嘴角還是那樣一副風流的模樣,“五弟,好久不見了呀!”
裴璿握住馬繮的手緊了緊,牙根死死咬住,好半晌才擠出幾個字,“裴珣!你爲什麼要這樣做!”
“爲什麼?”裴珣擡頭看了看淡藍色的天空,瞇起眼睛似乎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接著便聽他冷冷笑道:“你問我爲什麼?真是可笑啊,你我同爲皇子,你能爭的我怎麼就不能爭!連裴瑾這個嬖人之子都知道去搏一搏,怎麼到我這裡你就不明白了?”
“這就是你勾結(jié)苻凌一同謀反的理由!”裴璿勃然怒道,“裴珣,你別忘了你姓裴,你腳下踩得是大夏的土地!這麼多年你騙我利用我,我認了,爲了皇位這都不算什麼,可幫著秦國人攻打我大夏,你於心可有愧!”
裴珣聳聳肩膀,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這沒有什麼愧不愧的,共贏而已。我們有相同的利益目標,不過犧牲幾個州府就能換來王位和許多年的安定,我何樂而不爲?”
“你錯了。”徐世修揚聲道,“只要秦王一統(tǒng)天下的野心還在,天下就從來不可能有長時間的安定。你割下的領(lǐng)土只會助長他們侵略的氣焰,苻凌是在利用你打開我大夏的國門!你清醒一點,現(xiàn)在回頭一切都還來得及!”
“來不及啦小表弟。”裴珣?zhàn)N光瞥了徐世儒一樣,悵然道:“早就來不及了。”
徐世儒此時也策馬上前:“二弟,別費心思了。已經(jīng)走了這條路,結(jié)局便註定了成王敗寇,誰都回不了頭。至於是非曲直……呵,就交給後人紛說吧!”他見徐世修張嘴還要反駁,便搶先又道:“二弟呀,按說你是可以抽身不必摻和這些事的,何必再回來。就因爲所謂‘道義’嗎?別傻了,這也就騙騙後世人而已,我很早就告訴過你歷史總是由勝利者書寫的。”
“看來徐大公子是篤定自己會贏嘍?”裴璿笑得極其諷刺,“裴珣,徐世儒,看看你們身後高家父子的嘴臉吧,你們拿什麼來與人家共贏!滅掉薛家軍、帶著秦軍一步步蠶食大夏的疆域,這分明是在爲他人作嫁衣裳!”
“別和他們廢話了,既然說了成王敗寇,自然要一戰(zhàn)定勝負的。”薛晏淡淡打斷了義憤填膺的裴璿,橫槍馬前,朝高家父子喊道,“我是大夏靖邊侯府薛晏,高家人有膽子就過來和我一決高下!”
年輕的高信正抱臂看戲,未料有人叫陣,待他看清這說話人的面目時,朗聲嘲道:“本將軍還以爲薛家人都死絕了,竟還有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妹妹。本將軍最是憐香惜玉,不如薛小姐就此跟了我,我也好饒你性命呀!”
薛晏聽著臉上竟掛起了笑,並向裴璿詢問道:“不如我來打頭陣?”
“去吧。”
薛晏笑容愈發(fā)燦爛,她打馬出陣來勢洶洶,嘴上也不饒人,“聽說你祖父高遠當年被長寧公主丟到大聖山去喂狼了,最後只留了塊骨頭給你們做念想。可惜月牙山還不屬於大夏,要不然我也把你丟去喂狼。”
“放肆!”一聽薛晏非議自己祖父,高信當下變臉,亦沉不住氣駕馬跑出來,“死丫頭,受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