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賀遠重返盛華與賀、徐二人“相談甚歡”這一驚人霹靂之後, 薛晏與裴玠並無興致在大興城久留。薛晏想著天亮就啓程,因爲顧忌傷口,裴玠硬是壓著她在城裡歇了三天。
三天之後, 大興還是一如既往地安詳, 但居住在城中的人已經迭換了不知幾番。最後的結果是大燕變成了大梁, 護國公變成了皇帝。老百姓對此並沒有什麼感受, 這樣的朝代更迭離他們的生活太遠了, 他們所關心的不過是每日是否有食果腹有衣蔽體。
三天之後,大興城的城門緩緩開啓,薛晏與裴玠雙人雙騎離開這裡。從此長寧公主與大燕一起湮沒在蒼涼的史冊中, 是非功過留待後人評說。
快馬加鞭趕了五六日,薛晏身體吃不消病倒在潭州。她鬱結於心, 又加上傷勢沒有大好, 這病便來勢洶洶, 將養了四五日才見好。
這期間,裴玠一直悉心伺候她, 他自己不覺得有什麼,倒弄得薛晏好生不自在。她心裡也十分矛盾,一邊想著不能再這樣陷下去,必須要和裴玠保持距離,另一邊又貪戀裴玠帶來的溫暖。
“唉, 真是愁人啊!”薛晏把頭埋進被子裡, 心裡似纏了一張網, 如何也掙脫不了。
“怎麼了, 是哪裡不舒服?”牀邊一角陷下去, 頭頂響起裴玠關懷備至的聲音。
“我沒有不舒服。”薛晏頂著一頭亂糟糟的烏絲從被子裡鑽出來,她嗅覺靈敏, 敏銳覺察到裴玠身上有血腥味,忙抓住裴玠胳膊探查,“你受傷了?”
“沒有。”裴玠順勢把薛晏瘦弱白皙的小手握在手裡,“酒樓後廚在殺豬,可能我給你煎藥的時候沾上的。”
薛晏聽到這話一顆失措的心才微微落地,並沒有注意到裴玠眼中粉飾極好的不自然,卻注意到了她被握住的手。她使勁兒抽了兩下,反被裴玠握的更緊。
裴玠張張嘴,欲語還休,看著薛晏的目光深情而悲憫。他忽然張開雙臂抱住了薛晏,無厘頭說了一句,“阿晏,人心終歸是向善不向惡的。你要相信我!”
“什麼?”薛晏一頭霧水,而裴玠已經鬆開了臂膀,臉上從容淡定的神色就像剛纔唐突佳人的不是他一樣。
“沒什麼。”他笑了笑,轉移話題,“我剛纔問過大夫,你現在傷勢雖然見好,但著實不能再趕路了。我們就再在潭州歇幾日再走。”
“可是賀遠捲土重來,我們得趕緊告訴京城衆人。”薛晏果然不再繼續糾纏於剛纔他的異動。
“賀遠與徐世儒的事情我已經傳信回去,京城會有人著重注意他們的。放心吧。”
“那就好。”
薛晏把頭靠在牀圍架上,驀然出神。這些天她還沒顧得上細細分析這件事,現在想來如果徐世儒和賀遠真的有來往,那便等同於通敵。可是有什麼事情能讓他不惜背叛自己的國家呢?
她想不出來,腦袋一下一下往牀架上輕輕磕碰,心裡又將秦國從秦王苻辛到賀遠之流罵了個遍。這些秦蠻子可謂是狼子野心,爲達目的不擇手段,七年前勾結裴瑯意欲謀求青州以東的城池,如今又與徐世儒……徐世儒…徐家!裴珣的外家!
薛晏驚得直接從牀上跳起來,腦袋又撞上牀架,猛地將她彈回來。她一手捂著疼到發懵的頭,一手抓住裴玠,急忙道:“你說徐世儒與賀遠來往,四皇子知不知道?”
裴玠輕輕揉著她被撞到的地方,道:“這種事情沒有確鑿的證據怎麼都不好說。不過徐家與四皇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就算他真的不知道,等將來事發後一樣逃不了干係。如果他知道,或者說他根本就是蓄意爲之,那他的心可比當年裴瑯還要歹毒!”
“那……徐世修知不知道…”薛晏的聲音顫顫巍巍有些發怯。
徐世修最是崇拜他的大哥,如果徐世修也參與到其中…不,不會的,他那樣單純耿直的一個人絕對不會同流合污的!
“我對他不瞭解,不過……”裴玠猶豫一下,道:“這並不重要了。他是徐世儒的親弟弟,除非他大義滅親,否則一樣逃不掉。”他擡手覆上薛晏水潤的眼睛,“阿晏,徐世修退婚是對的。這種事情是要誅九族的。”
他是知道的。
薛晏瞪著眼前的黑暗,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滋味。她一直以爲徐世修退婚的背後有隱情,只是一直沒騰出手來細查,不曾想真相竟然是這樣的。難怪他會匆匆不辭而別,他那樣正直的一個人夾在大義與親情之間進退兩難,不管怎麼做都是殘忍的,倒不如一走了之。
可是不管怎麼說,他對自己還是有心的。這樣的深情薛晏不願辜負,可是她不是孑然一身,她的身後是整個薛家和林家,她不能爲了自己的感情將這些真心關愛呵護她的親人置於死地。於存亡大事上,她一向理智,但她人活兩世第一次憎恨這樣的近乎冷血的理智。
裴玠感覺到手心上的溼潤,心裡糾成一團。這是她早晚都要醒悟的事情。他回想起先前所遇,總覺得徐家的事情絕不止眼下推測的這麼簡單,現在薛晏能看清一切總比將來遭受更大的打擊再清醒要好。這可憐的姑娘已經承受了太多的痛苦,不能再受傷了。
他放下手,再次擁住薛晏,溫聲道:“一切總會過去的。阿晏,我會一直陪著你。”
薛晏呆呆的任由裴玠抱著,不言不語,宛如一個木偶,只有不時轉動一下的眼珠昭示著她鮮活的生命。
許久之後,薛晏冷冰冰的推開裴玠,“算了吧,你不可能一直陪著我的。是,徐家出了這樣的事情,我和徐世修此生再無可能,可你我之間同樣隔了一個天地。今日不軌的是徐家,來日齊王府未必不會踏上這條路。你心裡很清楚,齊王府身爲惠宗之胤始終是皇帝的眼中釘,而我爹手握邊關二十萬的兵權,你覺得皇帝會容忍這二府聯姻?”
“阿晏,你應該相信我。我既然敢這樣做,自然有兩全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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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全?你拿什麼來兩全!身在皇家連親父子兄弟都不可信,皇帝憑什麼信你!”
“阿晏!”裴玠握緊薛晏的手,任憑她怎麼也掙脫不開。他鄭重道:“不是所有人都是無情無義之徒,也並不是所有人都願意追名逐利。我生平所求唯兩件事,一是能與阿晏攜手白頭,二是能使齊王府光明正大立於世人面前。阿晏,我一直在努力。”
“算了吧裴玠。”薛晏聲音很是喑啞,“不可否認你是個極其優秀的男子,這一路走來你對我的好我都記著,可是我只想平平淡淡度過這一生。隔在我與徐世修之間的是家國大義,而橫在你我中間的是人心。人心最是叵測,我經歷過一次朝權爭鬥已經夠了,不想再陷進去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