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尷尬的韓涵
張潮不得不承認,這小子從外型上來講,確實出眾,長發如果不那么油膩、膚色沒有那么黑的話,這個年代娛樂圈出道應該沒問題。
陸金波特地起身走到門口,把他迎了進來,介紹道:“韓涵,現在在燕京玩賽車。”
韓涵顯得比較靦腆,向眾人點點頭,就入席坐下了。
桌上立刻就有幾人用玩味的眼光在張潮和韓涵之間來回巡視,顯然是知道他們兩個之間的“恩怨”。
其實要不是今天遇上,張潮自己都快忘了小半年前和韓涵之間的交鋒了。兩人事后都忙得很,韓涵忙著賽車,張潮忙著寫書,都沒有再在媒體上提過對方。
陸金波親自往韓涵的杯子斟滿了茶水——他和張潮是桌上唯二不喝酒的人——然后舉起自己的酒杯,向韓涵和張潮各示了一下意,道:
“韓涵,這位就是張潮。”
韓涵愣了一下,他并沒有見過張潮,于是抬眼看了下,發現張潮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便有些局促。
顯然他從沒有想到有朝一日會和自己罵過的人同在一張飯桌上,不知該如何應對。
陸金波接著道:“桌上數你們二位年齡最接近。我知道你們之前有過一些小誤會,但我覺得不是什么解不開的冤仇。
我比你們大一點,彼此也都是朋友。我做這個東,就是希望你們能賣我一個面子,大家冤家宜解不宜結,喝了這杯酒,一笑泯恩仇。”
韓涵似乎有些心動,已經把手搭在了杯子上。圍坐的其他幾人臉上也開始露出笑容,準備一起說點場面話。
此時,張潮卻開口了,他轉頭向陸金波,認真地問道:“陸總編,你覺得我像不像一條狗啊?”
此話一出,陸金波和韓涵的臉色都變了。之前韓涵對著媒體罵張潮是“應試教育下的一條狗”,言猶在耳。
張潮接著說道:“‘一笑泯恩仇’……我沒記錯的話,完整的句子是‘渡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我記得,我好像和韓先生既沒有兄弟之情,也不曾共度劫難吧。”
石慷是陸金波的好友,見張潮拂了陸金波的面子,就沉下臉來,說道:“小陸是好意——你這個年輕人不要太氣盛了!”
張潮道:“不氣盛還叫年輕人嗎?”
說罷就站起身,告辭道:“我明天一早還要去魯院報到,就先回去了。謝謝陸總編款待,書稿我會盡快給你。”
路過韓涵的座位時,看到這個年輕人臉上大寫的尷尬,張潮失望又客氣地道:“韓先生,我其實挺希望你人如其文的,可惜,可惜。”說罷離開了房間。
石慷憤憤不平道:“這小子,太狂了……”
旁邊的慶杉道:“他才19歲吧?我在這個年紀……唔,也沒有他狂。”眾人笑了出來,尷尬的氣氛稍稍緩和了一些。
陸金波嘆了一口氣,并沒有去追,頹然坐了回去。
韓涵則緊緊捏著杯子,指節都發白了。
張潮離開了豐澤園,卻沒有打車回酒店,而是在沿著大街慢慢踱著。
陸金波想打造一個壟斷青春文學市場的出版帝國,一直是他的夙愿。原本的時空當中,韓涵就是他這份事業最重要的基石之一。如今張潮出現了,他當然希望能組成“雙駕馬車”。
那這兩匹馬之間,就不能互相撕咬。
如果按照張潮四十歲的心理年齡,今晚他應該要喝了那杯茶,結局就皆大歡喜了。他知道陸金波待合作的作家們向來不薄,后來甚至傳言給過韓涵20%的版稅。
但當他手要伸向杯子的那一刻,卻突然決定說出剛剛的那番話——這一世,他既然已經走到今天,為什么還要接受陸金波的“打造”,加入什么“陣線”呢?
韓涵的表現,也確實讓他失望。
張潮想起再過幾年,韓涵就會和一個叫白曄的老文學評論家論戰,寫了一個粗口連篇的文章《文壇是個屁,誰也別裝X》,引發多方混戰。
其中有個叫路天明的老作家參戰,被韓涵罵得狗血淋頭,氣得他兒子路川也加入戰局,直接罵韓涵是個“傻X”“二X”。
戲劇性的是,幾年后,韓涵和路川卻又把酒言歡。
而這一世,張潮不想像韓涵這樣,把自己活成一個“人設”。四十歲的人生閱歷,帶給他的應該是經驗和心態,而不是提前把青春的棱角完全磨平,只剩下圓滑和油膩。
至于這樣會不會得罪陸金波,他并不在乎。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一個出版商。
回到酒店,張潮的心緒已經平靜,和家里打了個電話,就早早睡了。
第二天一早,張潮退了房,帶著行李,去魯院報到。
6◇9◇書◇吧
這時候的魯院還沒有搬到位于朝陽區亞運村的育慧南路,還是沿用老的校址,分為兩部分,南邊是一座兩層小樓,樓上辦公,樓下是食堂、圖書館與院史展覽室;北邊是一幢五層教學主樓,還兼有宿舍、報告廳、娛樂室。
整個校區只有8畝地左右,小巧玲瓏,有一片草坪和一個小院子,矗立了一尊大先生的雕像。整體環境十分清幽。
張潮來報到的時候,已經有不少人在了,看到張潮,不免圍觀一番。
張潮早就已經習慣了,正常辦理了手續,工作人員就把他帶到了宿舍,是個4人間,有獨立的衛浴,頭頂一臺吊扇。工作人員道:“條件一般,不過都是成年人了,你也可以申請出去住,每天按時來上課就行。”
張潮點點頭,他暫時還不想顯得那么不合群,于是就開始鋪床。
不一會兒,另外三個舍友就都來了。一個叫龐于亮,江蘇人,是個童話作家、詩人;一個叫胡學玟,河北人,是個小說家;還有一個叫張洪杰,本身是歷史學的博士,現在在搞非虛構寫作。
張潮一看,果然和曹文宣說的一樣,這三位同學年紀最小的張洪杰,也有32歲了,其他兩位,都是37歲。還不到20歲的張潮,夾在他們中間,顯得格格不入。
不過都是作家,倒也沒有那么多隔閡。張洪杰最為活潑,笑著對張潮說:“你就是我們這屆的‘娃娃兵’張潮吧?”
張潮笑著應道:“都是魯院厚愛,不然怎么可以和各位前輩做同學。”
龐于亮也很爽朗,開口道:“寫作向來達者為先。你的小說我看過,能俗能雅,了不起!”
胡學玟也笑著道:“你 19歲就能把小說發在《花城》上,我發第一篇小說的時候,都快30了。”
張潮不禁感慨,這些傳統作家也許一輩子都寫不出一部銷量百萬的書,但是卻有著八零后作家少有的明凈與純粹。畢竟在90年代文學最沒落的時候,創作帶來的經濟回報是微乎其微的,不是純粹的熱愛,根本堅持不到現在。
而像他這樣的年輕作家,或多或少,都被功利所裹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