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三四、秋風(fēng)欻吸吹南國

劉明昭道：“廣州城下確實要見真章！無論是張自操占得先機，還是龍子誠后來居上，等咱們到廣州的時候都不可能以言辭說動，最終必然要兵戎相見。而我們旅自成軍以來，從湖北到湖南，從湖南到廣東，跋山涉水、翻山越嶺倒是不少，小打小鬧的戰(zhàn)也打過幾場，都是以泰山壓頂獅子搏兔之勢一舉擊垮對方，這種兩軍對壘攻城野戰(zhàn)的大場面真還沒經(jīng)歷過。

“再者，咱們對于廣州人地生疏，已經(jīng)處于不利位置。加上那里又是粵省精華之地，人煙輻輳，商貿(mào)云集，攻城巷戰(zhàn)所受限制必多，甚至飛機都不能隨便轟炸，以免炮彈無眼殃及無辜。那個時候，咱們只怕真得拼盡全力、賭上性命才行！”

但懋辛道：“既然飛機在廣州難以施展拳腳，咱們何不早作打算，殲敵于城外呢？”

劉明昭奇道：“怒剛參謀長的意思是？”

但懋辛道：“眼下此刻張自操和龍子誠想必都在趕赴廣州的路上，我們應(yīng)當(dāng)乘其不備，命飛機對他們展開轟炸，盡量消滅他們的有生力量，免得他們順利進入廣州，以后龜縮在城內(nèi)占盡地利優(yōu)勢?！?

楊伯堅卻擺了擺手：“不可、不可！萬一此舉激怒張自操和龍子誠，促使他們聯(lián)起手來對付咱們，咱們豈非是作法自斃？估計明天午時張自操就能抵達廣州，兩三天之后龍子誠也差不多能望見省城，不如我們就這樣慢慢綴在張自操后面。且看他們兩人如何自處。

“至于飛機能不能用，不在于它是否會殃及無辜，而是要看戰(zhàn)事進展順利與否。如果咱們真的被阻擋于城外。短時間內(nèi)難以突破，難道我們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任由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又或者忍痛命令各團拿著人命往里面填？到那個時候，就算孫總理有命不準(zhǔn)使用飛機，咱們也要拿出‘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勁兒忤逆他一回！”

劉明昭道：“子惠所言甚是，那我們就靜觀其變吧！”

當(dāng)下他便命令第五團沿著鐵路迅速南下。第六團則在韶關(guān)附近搜羅船只、伐木編筏，準(zhǔn)備東下。就在鄂軍第三旅分頭忙碌的時候，張我權(quán)沿著廣韶鐵路順利抵達廣州城外。

盡管駐守在廣州城外的第二師并不完整。只有兩個步兵團、一個炮兵團又一個輜重營的兵力，但與來犯的獨立旅之間差距并不太大，何況蘇慎初還擁有都督之威、地主之利呢？最初大家都以為兩下會爆發(fā)一場激烈的龍虎斗，結(jié)果卻令人大跌眼鏡。在關(guān)鍵時刻。蘇慎初不知是不想禍害桑梓之地。還是無法掌控麾下的兵力，居然很干脆地放棄了到手的都督之位，攜帶國庫巨額逃之夭夭。

就這樣，張我權(quán)順利接管廣州，坐上了被蘇慎初棄之如敝屣的臨時都督寶座?？蓮埼覚?quán)的寶座還沒坐暖，龍濟光便率領(lǐng)濟軍氣勢洶洶地殺到了廣州城外。

俗話說得好：“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庇兄鷿h民、蘇慎初兩位都督做榜樣，再加上城外殺氣騰騰的濟軍有一萬五千多人，獨立旅明顯不是對手。張我權(quán)也很光棍，毅然拋棄到手的都督之位和手中的軍權(quán)。帶著廣東國庫中僅存的百萬大洋溜之乎也。

短短幾天之內(nèi)，廣東便以這種令人啼笑皆非的方式更換了三任都督，盡管沒有爆發(fā)什么驚天動地的大戰(zhàn)，但這走馬燈似的換人卻把國庫搜刮得干干凈凈，造成的損失不比爆發(fā)大戰(zhàn)小多少！

但事情到這里還沒有完。

當(dāng)志得意滿的龍濟光正準(zhǔn)備接管廣州，并進而當(dāng)選廣東都督之時，聞知張我權(quán)攜款潛逃消息的劉明昭立即命令空軍對此刻正駐扎在廣州城外的濟軍展開最嚴厲的打擊，同時命令已越過花縣的第五團加快腳步，不惜一切代價盡快對濟軍展開攻擊，必須阻止龍濟光踏入廣州！

是的，劉明昭是不可能讓龍濟光踏入廣州的。現(xiàn)在的廣東省議會如此沒節(jié)操，可以想見，只要龍濟光踏入廣州，明天就能獲得臨時都督的任命。偏偏龍濟光是袁世凱新近任命的廣東鎮(zhèn)撫使，遵命率兵東下蕩平粵亂，足見龍濟光的政治傾向以及袁世凱對他的倚重。只要廣東省議會通過都督選舉，大總統(tǒng)府一定會在第一時間承認的?！侥菚r候，孫元起的攻粵計劃真的會徹底泡湯！

隨同攻粵的西北空軍第一、第二大隊也知道事機緊急，得到命令之后所有的轟炸機傾巢出動，在兩架偵察機的帶領(lǐng)下由韶關(guān)直撲四百里外的廣州城。

此時濟軍聽聞張我權(quán)不戰(zhàn)而逃都放松了警惕，各營官兵都簇聚在一起，迫不及待往省城方向匯聚，熟識的人一邊行軍，一邊七嘴八舌地討論著進入廣州城該怎么開洋葷：“等老子進了廣州城，一定先找家上等的福壽膏店好好抽上一晚上！梧州那些憨包實在太豁人，煙土都敢摻假，抽起來還不如煙卷得勁。真是背時！”

此話頓時惹起周圍人一片贊同聲：“梧州人太鬼道！”

“梧州的煙土真是整不成！”

“要老子說，還是咱們云南的云土最板扎！”

周邊馬上有人反駁道：“煙泡哪里不能燒，何必要去福壽膏店？依我蔡三之見，咱們應(yīng)該去谷埠的花舫上住上一宿，躺在牙床上抽著煙土，聽著小曲，逗弄著粉頭，豈不是逍遙快活？”

“蔡三，怕你是想你在谷埠的那個相好吧？話說咱們都離開廣州快一年了，你那個相好還能認識你么？”

“還相好？我呸！沒聽過‘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只怕蔡三前腳剛離開廣州，那個爛屎就勾搭上了別人。她認識蔡三是哪個？”

“她不認識蔡三，可認識蔡三手里白花花的現(xiàn)大洋，而蔡三呢，也就認識那個粉頭白花花的胸脯肉。兩下都是只認識白東西的白眼狼！”

“哈哈哈哈。”周圍一片笑聲。

領(lǐng)隊的營官也是含笑不語，沒有加以呵斥。即便要勸又怎么說？自己手下的這些粗猛漢子都從軍七八年，對于他們來說，干的是刀頭舔血的活兒，今天脫鞋還不知道明天穿不穿，家中又沒有妻兒老小，所以只圖自己逍遙快活，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賺來的餉銀大半花在妓院、煙館和賭場里。這次開拔上頭又發(fā)了一筆錢，憑什么不讓他們花銷出去？

就在這群人嬉笑打罵的時候，十多架飛機帶著低沉的“嗡嗡”聲由遠而近。最初他們都在熱火朝天的斗嘴，沒有任何人在意，直到飛機的身影在視野中變成鷹隼大小，眾人才不由得抬起頭打量這奇怪的物什：“蔡三，你說那是什么玩意？”

“大鳥？風(fēng)箏？老子瞅著都不像??！管帶大人，您老說說那是什么？”

“老子以前也沒見過，啷個曉得？”雖然飛機已經(jīng)在北京、外蒙、長沙等地數(shù)次逞威，但在濟軍這支近乎文盲的軍隊里，從上到下對于飛機都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一個個都跟呆頭鵝似的駐足打量著在兩廣難得一見的飛機編隊。

轟炸機上的駕駛員卻沒有絲毫猶豫，在圈定各自的轟炸目標(biāo)之后，迅速拉低高度，將重達500公斤的航空炸彈毫不留情地砸向地面。幾秒鐘或許足夠身姿敏捷的士兵為扔下的炸彈騰出一個落地的空間，但他絕無可能逃出四五百公斤tnt炸藥的殺傷半徑。

“嗚——嘭！”

以落點為圓心的一兩百米范圍都是殺傷半徑，在圓圈之內(nèi)濟軍官兵三成死于爆炸的彈片，四成死于爆炸造成的沖擊波，剩下的三成也都失去了戰(zhàn)斗力。

要說濟軍的裝備真是不差，因為早在前清光緒末年就被朝廷倚為南國柱石，武器糧餉都是從優(yōu)供給，所以兵器是一水兒的漢陽造，甚至廣東正規(guī)軍中難得一見的馬克沁重機槍都有近二十挺，像迫擊炮、山炮等也都有裝備。但是他們的戰(zhàn)術(shù)思想?yún)s一直停留在冷兵器時代，打仗拼的是一擁而上的血勇之氣，以及云南土著“賭錢不怕輸，喝醉不怕醉，賭錢不怕死”的蠻橫勁兒。

這或許這和他們一直以來的主要作戰(zhàn)對象有關(guān)。

從濟軍光緒二十九年（1903）參與剿滅云南個舊發(fā)生錫礦工人暴動開始，到后來的廣西會黨起義，他們面對的大多是手持大刀長矛的鄉(xiāng)間愚民，最先進的武器也就是鳥槍土銃。無論拼武器還是拼氣勢，濟軍都穩(wěn)操勝券。之后又有鎮(zhèn)南關(guān)起義、河口起義等，革命黨手中偶爾會有一點新潮的武器，但在人數(shù)上卻遠處下風(fēng)，濟軍憑借著人海戰(zhàn)術(shù)想要取勝也不困難。

正是因為這一場場勝利，既局限了統(tǒng)帥龍濟光的治軍方式，也僵化了各種軍官對于戰(zhàn)場沖鋒的理解。如果他們面對的是缺乏武器彈藥的其他軍隊，還有很大的勝機。若是敵人裝備更先進的武器，他們在戰(zhàn)場上的行徑無疑等同于送死。

偏偏孫元起的部隊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更先進的武器，于是濟軍就悲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