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石凳上起來, 用眼角看了一眼臉色十分難看的祈軒,雖然他依舊十分平靜,但是與他相處久了, 還是曉得他此時心里的感受的。
與浩轅離開了墨園, 我便諷刺道:“大公子不去戲班子做當家, 可真是可惜了?!?
“怎么, 看著他痛苦, 你傷心?”
“我傷不傷心與大公子沒有半點干系?!钡搅搜﹫@便與他分道揚鑣,“我先去歇著了。”
浩轅則拉住我的手腕,將我往他懷里一拉, 我往后退了一小步,便撞進了他的懷里。
我掙開他的手, 離開他的懷抱, 狠狠盯著他, “大公子這是要演戲給誰看?”
“你緊張什么?”浩轅道,“不過是告訴你, 念在你今日表現好的份上,過兩天便讓你再見見你那侍衛?!?
我一字一句道:“那可真是多謝大公子大發慈悲了?!?
說完,我便轉身離開了。眼中的淚水就流了下來,是呢,方才我做得很好, 方才我聯合了浩轅將祈軒傷得體無完膚。
經過了一個多月, 或許我早該對浩轅的所作所為麻木了。
我與祈軒的婚事已然不可能了, 即便我不嫁給浩轅, 我這副身子帶著郢國公主的名分, 如今與御河城勢不兩立的一方,冰火不相容, 我跟他再也回不到從前了罷。
現在,我只希望可以盼著金銀會好好的,他是我這個世上除去祈軒之外唯一的依靠,若是他因為我有什么三長兩短,我會內疚一輩子。
再次去見金銀的時候,他氣色比之上一次來好了些,但是也沒好到哪里去。那一副身子還是皮包骨的瘦,體溫還是很低。
我將帶來的飯菜擺在他面前,還帶了幾件衣裳給他。
金銀瘦骨嶙峋的手握住我的手,小聲道:“風月,別再受他差遣,我這一條命沒有那么值錢?!?
我另一只手覆上了他的手,抿著唇道:“你放心,我自有打算。”
我松開了他的手,為他倒了一杯酒,“來,喝點酒暖暖身子?!?
金銀看著我,眼中不免幾分擔憂,接過我手上的杯子,將那一杯酒一飲而盡。
浩轅只給了我一刻鐘的時間,沒等金銀吃完侍衛便過來將我帶走,這次我也沒做多抗拒了,乖乖地跟著他們走了。
婚期將近,雪園處處張燈結彩,大紅喜字貼遍,還真有那么點成親的氣氛。我倒是覺得多余,原本我與浩轅只是逢場作戲地成一回親,卻要花上這么多功夫來裝點門面,也特浪費了些。
我原本只是想出來到處走走,透透氣,見著這到處都是妖艷的紅便覺著心里范堵,那血一般的顏色刺痛了眼睛。
我正想打倒回去,卻見著了那邊拿著紅綢玩耍的凌佑。我站在那里,看著他雙手擺弄著那一條比他還要長的紅綢,雙手舞者,玩得十分開懷。
我在那里看著他玩了會兒,想過去抱抱他,卻又怕他對我產生了厭惡,畢竟上一次我利用了他。
“娘親??!”
我心里一驚,凌佑發現了我,此時正蹬著小短腿張開小手往我這邊過來。我有些無措,不曉得該以怎樣的心情去見他,身子竟是僵在了那里。
向著我跑來的凌佑半途被丫鬟抱起,被丫鬟抱起的凌佑一雙小手捶打著丫鬟,“放我下來,我要娘親!”
被凌佑捶打的丫鬟十分為難道:“小公子,大公子吩咐過,不準你近她的?!?
看著被抱走的凌佑,我心里一涼。凌佑之所以沒有恨我那是因為他還不懂事,若是他懂事了,回想起我的所作所為或者便會覺著我這個人虛假得很。
我轉身,再抬眼看了一眼面前的樓臺,上面的紅綢有些刺眼,我偏開了視線,提步進了屋。
回到屋里,我剛好坐下,卻發現了桌上的水壺下面壓了一塊東西。我有些訝異,會是什么?
回頭看了一眼守在門口像是石雕一般的侍衛丫鬟,我起身背對著門口,將水壺底下的東西握在了手心,而后讓它滑入了我的寬袖。
收好了那東西,我便順手為自己倒了一杯茶喝。十分自然地喝了茶之后,我便提步要去屏風后面的床榻歇息。
到了屏風后,我才剛將方才藏進袖子的東西拿出來,是一方疊得十分整齊的字條。拆開之后,上面用蠅頭小楷寫著一行字:“后日酉時,清風月下行。”
而在落款處,則是寫著藍若。
我心里一驚,蕭藍若正是我曾寫過的一篇言情小說里的女主角,知道這個名字的并不多,而且,他的正文,后日酉時,后日正好是我和浩轅成親的日子,清風月下行?這之中便有我現在所用的名諱。
我看著那張只有十幾個字的字條發愣,會是誰,是誰闖進這雪園給我留了這字條。而且,他是故意,因著寫這字條的人怕第一時間看到這個字條的不是我本人,所以故意寫得十分隱晦。
只是,我想了想,蕭藍若的那個故事,在這個世界我只說給兩個人聽過,一個是祈軒,另一個則是楚煜。
也便是說,寫這字條的在落款處寫下藍若正是要告訴我他是我所熟識的。而且,還是聽過我講蕭藍若故事的人。
我將字條攢在手心良久,心里來來去去的可能就只有兩個。雖說不大可能,但是也只有往那方面去想,寫這個字條的正是楚煜。
莫非他曉得我被浩轅囚禁了?清風月下行,最后一個行字莫非是要讓我走?只是,若是楚煜,他又怎么能助我和金銀逃離這個地方呢?
再說,金銀還被浩轅囚禁著,即便他有那個能耐帶我走,我也是不能丟下他自己離開的。
我將字條撕碎了,放進了一個空著的花瓶里。
重新坐在床沿,心里還是有些懷疑,若是些字條的是楚煜,那么他是怎么知道我被囚禁的?而且,他是怎么把字條放在我的寢房里的?清風月下行,若是真理解為讓我離開,那他會有什么辦法?
一竄一竄的疑問浮出腦海,混亂之中還有些煩躁。我微微閉了眼睛,罷了,還是當做沒有看到那張字條算了,左右只是一行字,并不能代表什么,如今的我,在這牢籠之中,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新婚那日,很早便有紅娘和幾個擅長上妝的丫鬟過來為我梳妝打扮。我便像根木頭杵在那里,任由他們在我臉上涂抹,在我頭上盤起繁復的發式。
古代的鳳冠霞帔雖好看,新娘子帶著卻是十分痛苦的,因著它十分沉重,整一個鳳冠壓在頭頂,就如頂著一盆水那般不自然。
今日這一場戲我只是去前堂走走,假裝著跟浩轅拜個堂成個親便沒事了。明明只是在外人面前出現那么一刻鐘,卻要在這里化妝用上一個半時辰。紅娘和丫鬟們進進出出的,臉上笑得喜氣。
紅娘咧著一張紅得妖艷的唇,雙手搭在我的肩上,看著鏡子里的我道:“哎呦,姑娘可是我做這一行以來,見過最美的新娘,這不,跟個仙子似的,若是被外面的凡夫俗子見了,還以為神仙下凡了呢。”
我干干地笑了一聲,她怎么不說,做她這一行的,每個人都是這么會說話的,能把人夸到天上去?
幾位丫鬟在首飾盒里爭論著要給我帶什么耳環,為了那一副耳環爭論了半個時辰。我心里嘆息,連我這個當事人都覺著無所謂的東西,你們何必糾結。
浩轅今日很忙,怕是不到拜堂成親的地方見不到他,也正好,見不到我心里還沒那么郁悶。
只是,我有些的擔心,等會見到祈軒。多希望,他今日不會去。
但是,想想,他身為浩轅的弟弟,又怎么會不在高堂上露面,若是不露面,恐怕幾位爵老和城主府里上上下下的人會講閑話罷。
上好了妝,便由紅娘領著去前庭的高堂,那兒成千上百的賓客都在等著。我倒是想蓋個紅蓋頭,只是戴了這鳳冠,額前有一排金線流蘇遮住了半邊的臉,紅娘便說,用不著紅蓋頭,她也沒給我準備。
于是,這個形容出現在眾人面前,想見到的不想見到的,都還是見到了。
今日過來賀喜的如我所想那般多,當我走過那人群的時候,耳邊便是一些聽爛了的恭維語還夾著寥寥幾些贊美語。
一路到了高堂,高堂前面的石階上,一個同樣穿著紅色衣袍的男子站在那里,那人的唇角是上揚的,就好像是得了呈的狐貍。那人在看向我時,同樣也看向站在不遠處的祈軒。
祈軒在人群的最前面,臉上依舊是風平浪靜,只是臉色憔悴了許多,那一雙眸子不再那般有神,像是操勞疲憊了好些日子的形容。
走到石階前,浩轅便伸出了手向我,我沒有抬手去回應他,而是自己兀自上了石階。浩轅的臉色由方才的得意變成了不滿,我便假裝看不見。浩轅轉身往前走,我便跟在他后面。
我旁邊的紅娘大概覺著我那樣做,浩轅有些失顏面,便在我耳邊提醒道:“新娘子要和新郎官一同上高堂。”
說著,便笑著一張臉,扶著我的手臂讓我隨著浩轅的步伐。高堂之上,坐著的便是城主大人和大夫人,旁邊的位置坐的才是浩轅的親生娘親二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