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光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頭頂上方是一片好大的亮光,歐先生早就不知所蹤,想必已經(jīng)從這個出口離開。他不再猶豫,縱身高高躍起,跳到地面上來。
眼前所在分明是一處地下巖洞,只是極為開闊,周圍的巖壁晶瑩剔透,竟然是清一色的水晶鋪就。這巖洞純是天然生成,沒有絲毫斧鑿刀刻的痕跡。放眼望去,一派空明景象,嶙峋的晶石在巖洞中恣意分布,地下有許多凌亂的溝壑,千頭萬緒縱橫淋漓。
歐先生站在離地下出口將近百步的地方,大袖飄飄,神色凝重。重光悄然走到他身邊,見他正全神貫注地捻著法訣,雙手在空中飛舞跳動。就在他身前倒影處,一個深不見底的天然石坑赫然在目。以重光目前的眼力神識,方圓數(shù)百里內(nèi)都纖毫可鑒,洞若觀火,然而任他窮極目力,竟然都窺探不到這洞口的源頭。
他心中暗暗震驚,臉上卻不動聲色,在一旁凝神屏氣,靜靜地旁觀歐先生的動作。歐先生的臉上隱隱露出一絲興奮,雙目放出異樣的神采。伴隨著他手上的動作,重光神識隱約察覺到一股沛然莫御的吸力,正從他體內(nèi)發(fā)出,盤旋著深入那無底石坑的最深處。
巖洞里死一般的寂靜,完全聽不到半點(diǎn)聲響,似乎連空氣的流動都被凝滯了。歐先生的眼神中隱隱透著幾分狂熱的光芒,似乎期待已久。坑口處隱約可以見到華彩閃動,反射到周圍的水晶壁上,散發(fā)出奪目的光華。
重光兩眼死死地盯著那道閃光,大氣也不敢出。歐先生的動作漸漸加快,兩只寬大的袍袖無風(fēng)自鼓,應(yīng)是被自身上下充溢的真氣激蕩,通體泛著一層淡淡的金光。
坑洞里的華彩明亮,映照在周圍的水晶墻壁上,頓時猶如開了一個染坊,紅橙黃綠藍(lán)靛紫,五光十色,七彩繽紛,端的華麗無比。隨著一聲尖銳地嘯聲傳出,打破了這死水一般的寂靜。一點(diǎn)純黑色的烏光從坑口處電射而出,在墻壁上留下一道亮麗的剪影,跟著就如同一顆流星,劃過蔚藍(lán)的洞頂。
歐先生一聲輕喝,頭頂處一道光影閃過,飛起在半空中,化成一個人形,赫然又是一個歐先生。只見這新來的歐先生在空中以快捷無倫的速度飛馳,頃刻間就趕到那稍縱即逝的流光邊上,張開大手祭出一個黑色的玉壺,,在空中只是一轉(zhuǎn),那流光就被一股莫名的吸力收進(jìn)了玉壺口,再也不曾出來。
隨著這一下流光的溢出,打破了坑口處原本風(fēng)平浪靜的安寧,如同趕集一般,各色各樣的奇光異彩紛紛從中飛射而出,向著不同的方向奔逃。而歐先生不慌不忙,本體依舊在洞口施法牽引,只是分身一個接一個從頭頂幻化而出,在四面八方攔截著這些意圖逃竄的五色光華。
重光在一邊看得目眩神馳,這也是他第一次見識到修士分神入化的手段,這是連沖虛真人至今也不曾窺伺到的境界,而歐先生運(yùn)用起來卻是牛刀小試,游刃有余,不愧是修行界千年以降最頂尖的高人。
羅侯也曾使過這種手段,但絕沒有歐先生這般輕松寫意,舉重若輕。至于那號稱已經(jīng)突破入化修為的南海龍王敖丙,修為比羅侯還差得遠(yuǎn),當(dāng)日在陷空島相見時也只是堪堪突破,連收發(fā)由心也沒能做到。
這一次見到歐先生施展這種修士最頂級的境界修為,才真正令他大開眼界,漸漸領(lǐng)悟到其中的奧妙與關(guān)鍵,隱隱約約,他似乎摸到了傳說中的那道門檻,只是這種感覺純是下意識的一種反應(yīng),只在識海中跳動了片刻,甚至模糊到令人無法捕捉。
他整個人身心都沉醉在其中,調(diào)動神識去感應(yīng)天地間的元?dú)庾儎樱蜌W先生周身的法力流轉(zhuǎn)。盡管彼此道行境界天差地別,卻依稀可以觸摸到其中的一些軌跡。重光深知如此機(jī)緣千載難逢,哪怕是最簡陋的一些印象,對自己將來的修行都有莫大的好處。
經(jīng)歷了中間的幾波高峰,坑洞里如山洪噴發(fā)一般濺射的光點(diǎn)終于漸漸消停下來,漸漸變得稀疏蕭條。歐先生的分身大半已經(jīng)回歸本體,只有少數(shù)的幾個還在半空中停留,一直到不再有光華溢出,所有的一切都塵歸塵土歸土,這位道門修行界鳳毛麟角的大宗師才收了神通,帶著一臉疲憊與興奮,小心翼翼地捧著那個玉壺,轉(zhuǎn)身走向出口。
重光大踏步跟了上去,走到歐先生身邊道:“前輩,已經(jīng)到手了?”歐先生晃悠了一下手上的玉壺,興致頗為高昂:“到手了,只這一小壺,已經(jīng)費(fèi)去我四成元?dú)猓辽僖惨摒B(yǎng)半月,才能恢復(fù)。這神山地眼的玄冥水精雖然不少,可要弄到手可著實(shí)不易。”
重光驚奇道:“就這一小壺,又能做些什么。”歐先生道:“別小看這區(qū)區(qū)一壺不多,分量可比得上整個北海。天一湖中的水本身就是萬水之精華,這玄冥真水更是天下水母,開天辟地時就演化出的秘寶。這一壺玄冥水精,足夠我開爐煉出一柄絕世神兵。”
重光嘆道:“前輩的修為,在當(dāng)今之世已經(jīng)是鳳毛麟角,何必還貪戀這些身外之物,世俗凡鐵。倒不如拋開一切,全力沖擊無上大道,說不定早就立地飛升了。”
歐先生哈哈大笑:“你想的太簡單了,且不說一柄極品飛劍,即使對飛升以后的修士,也是斗法利器。單憑定海神鐵這樣材料,我就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世人都只知道紅發(fā)老祖煉器當(dāng)世第一,老一輩人物則多推崇昆侖玄霄真人,哪里還有人記得,我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煉器師。有生之年,能夠有幸以定海神鐵為材料,祭煉飛劍,實(shí)在是此生無憾,百死不悔。”
重光聽得也有些熱血沸騰,想不到歐先生古井無波的面孔下,隱藏著這樣一個略有些年少輕狂的夢,令他感覺兩人之間的距離拉近了不少。
歐先生收了那一壺玄冥真水,隨手一拋,將玉壺收入乾坤袋中,回頭看了重光一眼:“走罷!此地不宜久留。”兩人一前一后,沿著來時的路徑返回。天一湖的湖水依舊重逾萬鈞,然而兩人的腳步卻輕松了許多。
這湖水天生能隔絕元?dú)猓魄鍖?shí)濁,重光在水下不能視物,唯有靠神識感應(yīng),才能摸到來路。回去的路途才走了一半多點(diǎn),識海中突然傳來一點(diǎn)波動。他心中一驚,神識中隱約感應(yīng)到一道暴烈至極的寒冰之氣席卷而來,頓時忍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
耳邊傳來歐先生的一聲清嘯,重光無法看清湖底動向,但心知水下早有人潛伏,此時已經(jīng)和歐先生交上手。他自忖無力插手這等級的斗法,唯有閃過一邊,竭力避免遭受池魚之殃。
來人的氣勢好生霸道,雖然重光看不見,但識海中隱約可以覺察到兩人斗法的大致情形,加上耳邊不斷傳來的聲響,令他對場中形勢有了大致的判斷。歐先生大概是因?yàn)樵诘叵聨r洞中元?dú)馐軗p,斗起法來縛手縛腳,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往常的風(fēng)姿神采,那種成竹在胸的氣度。但他不愧是與沙神童子等同階的當(dāng)世高人,即使在法力受損,又是在水下驟然遇襲的情況下,依舊與來人斗了個旗鼓相當(dāng)。
重光并不清楚兩人具體的斗法情形,彼此間的道行境界差距太大,他只能靠自己神識的感應(yīng),以及周圍水流的動向來大致判斷。來人的手段詭異至極,重光只覺察到水中氣候變幻,冰冷、火熱、瘴毒、玄黃、疾風(fēng)、迅雷,種種不同的元?dú)庠谒腥缱唏R觀花一般交錯反復(fù),令人猝不及防,應(yīng)接不暇。
雖然沒有成為兩人施法的主要對象,但這池魚之殃也絕不好受。重光在水中氣運(yùn)全身,施展種種手段化解,依舊落得氣血翻涌不止,不得不摸索著向遠(yuǎn)處躲避。
來人的修為絕頂,應(yīng)是歐先生先前猜測的對象。兩人在水中激斗良久,這天一湖的水凝聚天下萬水精華,奇重?zé)o比,兩人斗法的氣浪卻能在水中卷起驚天的漩渦。重光有幾次被水流波及,一時身不由己,險些被卷入漩渦中心。
他凝神屏氣,一邊躲避這兩人鏖戰(zhàn)產(chǎn)生的氣流,一邊努力摸索安全的道路。漸漸距離氣流的中心越來越遠(yuǎn),他已經(jīng)隱約察覺到湖邊的所在,深吸一口丹田之氣,身上一陣暖流襲過,借著這一股熱勁,他雙足在湖底輕點(diǎn),如蛟龍出海般沖向水面。
“砰”地一記水聲,重光沖出了湖面,沒有了湖底強(qiáng)烈的元?dú)庾韪簦暰€頓時恢復(fù)了清明,原本被壓制的識海也恢復(fù)了固有的感應(yīng)。他在虛空中借力邁出,身形如燕子抄水,落在湖邊的鵝卵石灘上。
他沖出湖面之后,湖水恢復(fù)了一貫的平靜。他此刻外感已復(fù),神識變得更為強(qiáng)大,已經(jīng)看出水下暗潮涌動,一陣陣的水流在湖底席卷往來,所隱藏的聲勢極為驚人。
重光不知道來人是好是壞,是敵是友,雖然歐先生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至少已經(jīng)熟悉了對方的脾性,人品也頗為可靠。此時面對這位新來的高人,他心中三分好奇,又有著三分的戒懼。
水下的暗潮涌動又持續(xù)了半刻鐘,重光在岸上耐心地等待。他的境界不夠,不能分辨勝負(fù),而從表象上推斷,兩人似乎是不分伯仲。正在他翹首以望的時候,偌大的天一湖陡然從中間一分為二,在兩側(cè)積起千丈高的浪頭,氣勢雄渾無比。而在湖中央的位置,已經(jīng)讓出一條通天大道。重光視線移轉(zhuǎn)過去,就看到歐先生臉色潮紅,一道青黑色的光芒在他身前游走不休,發(fā)出嗚咽的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