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空島在南海眾多島嶼之中,既不是面積最大,也不是風光最好,然而了解其中內(nèi)情的都知道,這個島上出來的人物,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漁民,最好也不要招惹。
無他,只因陷空島上有一位驚天動地的大人物,當今旁門左道之中,排名僅此于大荒山苦竹老人和西域沙神童子的紅發(fā)老祖。三百年前憑借一柄天魔化血神刀,連大名鼎鼎的血神子也都折在他手上。
陷空島本來也只是茫茫南海之中一座普通的島嶼,從東頭到西頭,差不多六百余里。島上原本就有數(shù)千漁民,世代棲息于此。自從五百年前紅發(fā)老祖來此落腳,開設(shè)道場教授徒弟,島上漸漸繁華起來。不時有那仰慕老祖威名的修士,駕著各色劍光,進進出出。
如今的陷空島,紅發(fā)老祖和他的門人只占了一小部分,大多數(shù)還是普通的漁民。只不過有了這樣的大能坐鎮(zhèn),島上的漁民平時有什么三災(zāi)六難,大傷小病的,都有了求救的對象,就算老祖沒時間招呼,那些門人可都是漁家子弟,總不能見死不救。而老祖本人對于漁民也十分和氣,一點沒有道家高人的倨傲與架子。
青城派的弟子乘著劍光在沙灘上落腳的時候,就有不少漁民正在海邊撒網(wǎng)。大概是平日里頭對這些進進出出的修士看得多了,這些漁民見到青城派的來人也并不怎么驚訝,遠遠地打量著他們,時不時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青城派的弟子看到這些漁民,本以為都是些土包子,仔細瞧過去,卻也有些人物頗為出彩,畢竟有紅發(fā)老祖教化了數(shù)百年,這島上的漁民,風度氣質(zhì)都不同凡俗。頓時就有那么幾位自命風流倜儻的青城弟子,一時起意,有了幾分顯擺的心思。
一位叫潘朗的青年修士,長相也是頗為不凡的,尤其難得的是,他在這許多青城門人里頭,是少數(shù)已經(jīng)踏進結(jié)丹門檻的筑基弟子,因此也多了幾分底氣。當然,他最大的底氣不是自身修行,而是他高祖父潘臨照如今在青城派擔任執(zhí)法長老,執(zhí)掌建福宮,位高權(quán)重。
潘朗朝著一位膚色微黑但五官俊俏的漁家少女緩步走去,臉上帶著矜持的微笑:“姑娘,小生潘朗,我高祖父是青城派建福宮長老臨照真人。小生這次來是奉了師命,帶了這一幫師兄弟,乘著三艘巨木神舟跨海而來,拜會貴島主紅發(fā)老祖前輩,不知道姑娘是否方便,替我們帶個路徑。”
他這番話文鄒鄒地說下來,自以為儒雅得體,沒想到那少女見他這一副酸腐不堪的做派,頓時捧腹大笑,連著周圍幾個少男少女也都跟著起哄,對著潘朗評頭論足,倒有些像看耍猴戲的。
潘朗頓時惱羞成怒,面色漲得通紅,他感覺身后幾個同門似乎都在看自己笑話,一時負氣也顧不了那許多,口中大叫一聲:“好一群刁民,給臉不要。”揮手就是一道劍光,直削那漁民少女頭頂。
他的本意倒也不是要傷生害命,只是要嚇唬一下對方,削斷幾束頭發(fā)也就算了,畢竟這里是紅發(fā)老祖的道場,若是惹上人命,雖然自信高祖父照樣能保住自己,但惹得老祖面上不好看,一番苦頭是必須要吃的。現(xiàn)在這樣小懲大誡一番,既能顯露身手一舒悶氣,更可以標榜自己胸懷寬廣,想必紅發(fā)老祖看自己出身名門,定然只是一笑了之。
他肚里計較一定,這一式劍光已經(jīng)臨近那少女門面。就在此時顧士元已經(jīng)收好巨木神舟,上了海灘,正好眼見這一幕情形,頓時驚駭欲絕:“快快收手!”
說時遲那時快,潘朗跟那少女間隔也不過兩丈左右,他的劍光再慢,這么點距離也是頃刻即至,那少女雖然跟島上漁民一樣,得到紅發(fā)老祖門人指點,平時也練過一些修身的口訣,但是那里見識過這樣的場面。平常來陷空島的修士,懾于老祖威名,一個個都循規(guī)蹈矩,夾著尾巴做人,絕沒有人敢在島上對著這幫平民動手,一時間就呆住了,眼看著那劍光擦著自己頭皮,削向自己的發(fā)梢。
這一切都在電光火石之間,潘朗飛劍遁出之后,就在那得意洋洋地等著看自己的成果,心中頗有幾分快意。然而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劍光在將要切下少女第一絲頭發(fā)的時候,驟然停止,隨即嗚咽一聲,打了個轉(zhuǎn)彎,倒飛向潘朗本尊,速度和來勢竟比先前還要兇猛得多。
潘朗這一驚非同小可,好在他反應(yīng)尚算迅速,立刻腳底抹油,駕起狂風死命逃竄。那劍光勢如流星,緊緊地跟著他逃走的方向,連著在沙灘上轉(zhuǎn)了好幾圈。潘郎甚至能感受到劍光已經(jīng)貼近自己的后背,全身上下涼颼颼的,卻是被劍氣鼓漲的衣服在漏風。他頭皮發(fā)麻,倉促之間法力不濟,再也無力轉(zhuǎn)向。只聽得一聲嘶響,原本屬于自己的飛劍在自己身上繞了一圈,最后在自己的頭頂盤旋了幾次,爆成無數(shù)殘渣。
這口飛劍乃是他的本命道法所系,如今被人以絕大1法力生生捏爆,頓時五臟六腑都受到感應(yīng),一口鮮血噴出,已經(jīng)是元氣大傷。緊跟著一陣裂帛之聲不絕于耳,卻是他的隨身衣物突然無風自裂,散成無數(shù)布片,頓時渾身變得光溜溜的,一絲不掛。
潘朗的厄運并沒有到此為止,眼看著周圍人瞧向他頭頂?shù)哪抗猓袘z憫同情,但更多的是幸災(zāi)樂禍,以及駭然。他心知不妙,這才發(fā)覺頭頂上光禿禿一片,自己原本想削去那少女幾縷頭發(fā)以示懲戒,沒想到背后那位大能更狠,直接給自己剃了個精光。
他心中又羞又愧,更多的是對這位背后出手之人的驚懼,但他素來橫行霸道慣了,雖說這幾天在海里吃了點虧,但最終也是有驚無險,哪里會像這一次,面子里子都丟盡了,想到自己高祖父的聲威,一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指著那幫漁民大叫:“什么人在背后裝神弄鬼,戲弄你家潘大少,等我回去自然稟告我高祖父,看他老人家怎么收拾你們。”
那幫漁民看他的表情如同看死人一般,顧士元本來正在為自己無力阻止潘朗動手而懊惱,眼見場中情勢突變,一時也是張口結(jié)舌,說不出話來,此時聽到潘朗撒潑,他心中叫苦,一個閃身到了對方身邊,隨手接下自己的外袍蓋在對方身上:“潘師弟,噤聲,別自找苦頭吃了。”
他這番提醒可說純是好意,但潘朗正在氣頭上,哪里顧得上分清好歹,此時他全身一絲不掛,接過對方的衣袍,下意識地就把袍子裹緊一些,沖著顧士元吼道:“你算什么東西,要你管我,叫你一聲師兄,還真把自己當人物了。等我回去稟告——”
他“稟告”二字剛出口,就聽到半空中一聲雷鳴般的怒喝:“你個小畜生再敢廢話,信不信老祖把你削成人棍,你高祖父潘臨照到了這,也得給我乖乖蹲著,就憑你這點微末伎倆,敢在陷空島撒野,活膩歪了吧。”跟著從天而降一道雷光,狠狠地劈在潘朗頭頂,頓時把他打得一陣痙攣,滿臉抽風,連顧士元給他遮羞的外袍也被打成一片飛灰。
潘朗這下真正是灰頭土臉,臉上身上都被雷光打得如同焦炭也似,好在紅發(fā)老祖下手有分寸,沒傷了他性命根本,只是這一番挫折下來,沒幾個月是別想恢復(fù)元氣。而他本人也如同霜打的茄子,再也得瑟不起來。
旁邊的青城派弟子一個個目瞪口呆,禁不住縮了縮脖子,有那見機快些的弟子趕緊找了衣服來給潘朗蓋上,又祭出巨木神舟,把已經(jīng)不知是真暈還是裝暈的潘朗抬了上船,送去休息。更有人心中后怕,要不是潘朗先踩了雷,只怕以自己素日的作風,八成也是要被雷劈的。
重光早就在邊上把這一切看得清楚明白,心里對紅發(fā)老祖的脾性也有了些了解,這位老祖并不殘忍好殺,但睚眥必報是肯定的了,對待自己島上的漁民也是十分愛護,容不得別人欺辱。
暫且不說青城派其他弟子肚里對老祖如何腹誹,在潘朗被抬下去以后,顧士元終于又一次掌握了話語權(quán),他先沖虛空抬手:“晚輩青城派顧士元,偕同一眾師弟,奉我派掌教明羽真人之命,特來拜會老祖。方才那位師弟膽大妄為,老祖小懲大誡實在是分所應(yīng)當,晚輩謹代潘師弟向受驚的諸位島民道歉。”他這番話并沒有用上法力,只是憑自身氣息傳出,倒也頗為洪亮。說完這番話語,他走上前去,跟那幾位漁民一一致歉,又隨身取出幾樣禮物,送給對方壓驚。
那幾位漁民見他人物俊朗,氣度謙和,自然生出幾分好感來,也接受了他的致歉。半空之中那雷鳴一般的聲音再次響起,語氣卻緩和了一些:“你是尹明羽那小子的徒弟?嗯,倒也算是有擔當?shù)娜宋铮皇悄氵@些師弟太不像話,在我島上嘰嘰喳喳不成體統(tǒng)。青城派當年就是亂七八糟,如今看來,更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尹小子這個掌教,也做得太差,真是不當人子。”顧士元一聲苦笑,對紅發(fā)老祖這番評點他不好反駁,又不能附和,只有唯唯諾諾。
紅發(fā)老祖批評了一番青城派,又回到了正題上:“你們這次來我陷空島,有何要事?尹明羽這小子素來奸猾,沒好處的事情,他是斷然不做的,說吧,這次看上了老祖什么寶貝,若是想不費力氣就拿走,這可是不成的。”
顧士元早有準備,伸手往虛空中一抓,手上憑空多出一尊羊脂玉凈瓶來:“家?guī)熞嫒酥览献嬖诩罒捨逶铺一ㄕ希氐孛母沟茏舆h去南疆不毛之地,歷時七年,才集滿這一瓶瘴霧戾氣。”又以目示意自家夫人,那顧柳氏何等聰明,立刻從懷中取出一樽酒壺,朗聲說道:“妾身顧門柳氏謹向老祖請安,素聞老祖喜愛天下美酒,尹真人特地著人在天姥山守候,采集天地靈根的落葉,制得這一壺佳釀,請老祖笑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