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英俊的天神墮落,手持無底地獄的鑰匙與鎖鏈,他用鑰匙打開了地獄之門,將自己鎖在地獄最深處的角落。在他身后,背負著三十六對火之羽翼,那是他無窮無盡力量的象征。經歷無數個紀元的烈火煎熬,他在無邊地獄的烈焰中獲得新生,一個全新的世界因他而開辟,他成為新的萬王之王。”
“這就是魔尊的來歷,他和天帝一母雙生,曾經共同執掌天國仙境。為了求證混元道果,他放棄了在仙界崇高的地位和無匹的權力,自愿在地獄經歷十萬年的苦修,終于開辟了他化自在天世界,接引有共同修行發愿的修者。”
“人間界是十方世界的來源,也是一切神魔的出處。魔尊要求證自己的道果,就要進入人間界,完成自己當初修行的發愿開端。可是在始神之戰以后,天地被分隔開來,眾神都在新開辟的天界,輕易不能進入人世。尤其是被滿天仙神視為魔界的他化自在天,所受到的約束更是嚴厲無比。魔尊身為魔界之首,更是樹大招風,所受到的封印,更是三清親手設下。”
“魔尊要重入人間,需要在阻隔兩個世界的封印上打開一個缺口,單從他化自在天發力,無論力量多么強大,也只會原封不動地被反彈回去。只有人間界沒有這個顧忌,但是人間界不可以收納元神真仙,普通修士又不可能有這么強大的力量。”
“他化自在天世界并非是鐵板一塊,這里本來就是一群偏執的修士,為了求證自己妄境中的道果而聚集成就。不是所有人都想幫助魔尊,魔尊在他化自在天世界也并非萬能,就連波旬和梵天,也不怎么聽命于他。”
“只有我無塵,才是魔尊最忠誠的伙伴,也只有我,才明白他要做的,是一件多么偉大的事情。這世間人心不古已久,禮樂崩壞,仁義充塞,率獸食人。魔尊所求之道,就是要將一切推倒重來,再演天地開辟、萬物化生的盛事,惟其如此,才能將他所求之道推演完滿。”
空曠的大殿之內,黑衣黑發的重光緊握長劍,端坐在化身龍淵的無塵面前,聽后者用波瀾不驚的語氣,敘說發生在無數個紀元之前,魔尊開辟他化自在天世界的往事。此時的他并不知道,這古老的傳說,和自己會有什么關聯。
等到無塵自信滿滿地說出魔尊的計劃,他才一聲輕笑,用譏誚的語氣諷刺道:“推倒重來?你們倒是好算計,不過這跟我有什么關系。何況若是真給你們做成了,我豈不是也在那無辜冤死的億萬生靈之中?”
“不,你不是。”無塵神色凝重地看著重光,眼中閃耀著熾熱的光芒:“魔尊的法身是不可以穿越時空之門的,要想成功降臨人世,只有元神出竅,化身入世。”
“在一千年前,永嘉南渡、五胡亂華之時,中土生靈涂炭。慘死漢人的怨氣遮天蔽日,擾亂了十方世界的法則。就是這樣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僥幸以本尊法身脫離了魔界,來到人間。我們的計劃,也就是從這一刻開始。逼走許遜,放逐郭璞,擾亂三清在人間的道統,只是第一步。之后的一千年,我一直在人間界,尋找魔尊斬出的歷世化身。”
“你應該已經見過歐冶子,他是梵天分離出的一個元神轉世。到了大羅金仙的層次,元神可以分化萬千,每一個都具有獨立的人格,這就是分身的來歷。歐冶子并非梵天,梵天也不是歐冶子。”
“化身卻與分身不同,化身與本尊,乃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關系,彼此之間心神合一,根本就是兩位一體。”
重光不耐地道:“你喋喋不休地說了這么多,與我有什么關系,他化自在天的人,都像你這么啰嗦嗎?”
“你還不明白嗎,難道這么久以來,你就沒有做過什么,奇怪的夢境?”
“奇怪的夢境?”重光微一愣神,想起自己曾經做過的那個奇怪的夢境,熊熊的烈火與刺骨的寒冰夾雜。他一直以為那是父母被殺的當晚,自己躲在冰面下的情形重現,可是仔細回想,大仇得報之后,這夢境依舊困擾著他,反復地重演。
“就算有什么夢境,也只是日有所思。”重光的語氣很鎮定,并沒有表露出自己的情緒。“我不明白,我的夢境又與你有什么關聯。”
無塵忽然伸手,捻了一個奇怪的手訣,跟著口中一聲輕喝。重光背上御龍劍應聲而起,發出一聲聲清冽的龍吟。他看著發呆的重光,徐徐說道:“魔尊一共斬出了三尊歷世化身,第一個就是天師許遜,第二個是劍神沈勝衣。而剩下的第三個,就是你!我祭煉御龍劍,擊退白虎法身,收回天地人三尊化身,重創羅候五人,這一切的目的,都是為了造就你!”
“你在胡說什么!”重光一把抽出御龍劍,感覺到飛劍在掌中不住地跳躍,隱約已經鎮壓不住。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在他心頭浮起,這種恐慌,只有在六歲那年,蕭家全家遭難之時,曾經出現過。
一種詭異的感覺彌漫于心,他的神情漸漸恍惚。御龍劍跟他心神相連,感應到主人心中的惶恐,頓時也不安起來。無盡識海之中,九條巨龍奔騰不休,咆哮不止。
無塵面帶微笑地看著,一種萬事盡在掌握的感覺:“起初我們在南疆設局,引誘歐冶子潛入梼杌埋骨之地,偷取神獸遺骸煉劍。我們借機破壞封印,想要借梼杌之力打破時空界限,接引魔尊元神入世。只可惜被郭逵多管閑事,壞了我們的局。”
“后來我親自入世,想接引魔尊化身正位,只可惜他們冥頑不靈,執迷不悟,一心要求證三清道果,不肯回返魔尊真身。許遜如此,沈勝衣亦是如此,我苦心孤詣,兩次布下萬全之局,都被他們白白浪費機緣。許遜飛升天界,沈勝衣兵解轉世,現在,你已經是我最后的希望,我絕不會容許有一點點差錯。”
“我交給羅候的陣圖,根本不是九曲黃河,而是上古奇陣十絕。我抽取了羅候五人的本命真元,布陣這十絕奇關,此處已成絕地,就算三清本尊,也不能察覺此處異動。等我我催動通天塔,牽引九天星辰之力,你就可以與魔尊九大元神合而為一,回復本來面目。等你回復魔尊本相,就可以將御龍劍祭煉到極致,召喚太古九大龍王,令人間重回蠻荒,再造天地。到時候,就算三清察覺,也已經來不及了。”
重光的神智漸漸模糊,體內好像有一團熾熱無比的烈火,身外卻又是徹骨的冰寒,夢境與現實仿佛在重合,他已經漸漸分不清彼此的差別。無塵的聲音在他耳邊回蕩,似極遠又似極近,充滿詭異的魅惑。
“我今奉上血氣精元,向天地獻祭;天上地下,唯吾獨尊;斷情絕性,塵緣盡消。有請魔尊歸位——”
伴隨著他如夢囈般的聲音,通天塔內突然升起無數光芒,將整座塔都照得一片通明。塔身原本是黃銅所作,此時卻宛若一層層琉璃澆鑄,上下之間通透無比。無塵袍袖輕拂,將重光送上三層塔頂。跟著雙手舞動,把薛昊的尸身拋向地宮,落在中央那方無人的高臺上。接著屈指連彈,彈出三道黃光,分別落在正南、正北和正東的位置,又化作三位形貌各異的道尊。
無塵口中念念有詞,不斷吟唱著古老的咒語,雙手更變換無數法印。每一重法印一旦結成,立刻演變成七彩光華。光芒漸漸興盛,終于聚攏成九道顏色各異的光柱,從天邊垂直落下,將高臺籠罩在光柱之中。高臺上九人的身體被這光華一照,竟然變得透明起來,遠遠地就可以看到每人體內各有一道紫色的圓體在身中游走不定,漸漸要溢出體表。
重光此時已經陷入魔幻般的夢境,眼前所見的情形是他畢生所未見,比當初在冥海神山之中所見,還要廣闊宏大的場景。無邊的烈焰在腳下灼燒,人卻不覺得熱,觸碰都是刺骨的冰寒。天邊是高入云霄的冰山,冰山腳下是大片的浮冰,自己好像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巨人,兩腿深入無比深邃的海底,抬頭卻見天邊的陰云盡在咫尺。背后好像有什么東西,無比的沉重,轉身看時,就見到三十六對燃燒著赤紅烈焰的巨大翅膀,在兩側高高地壘起,好像隨時要振翅高飛。可是身體卻被堅不可摧的鐵鏈鎖住,無論怎么掙扎,也得不到最向往的自由。
他已經漸漸迷失了自我,埋藏在心底深處那遙遠的記憶漸漸復蘇,與此生重光的記憶融合,漸漸地模糊了界限,再也分不清自己的身份。我到底是誰?為何那些往昔從未見過的畫面,如今看來是那樣熟悉。耳邊傳來遠古的歌謠,贊頌著曾經在開天辟地之時,偉大魔王的蓋世功績,那聲音聽來,又是如此親切。
陰暗的天空中傳來陣陣悶雷,在這近乎凝固的世界里是那樣動聽,仿佛要將這亙古不變的世道打破。每一聲雷響,他的心中就莫名地一跳,隱約覺得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正在發生。他抬起頭,赤紅的雙眼中放出兩道奇光,直射天際。仿佛為了呼應他一般,天空中垂直落下八道光柱,把他圍在正中央。緊跟著第九道光柱劃破云層,照在他身上。元神之中突然傳來“砰”的一聲,好像什么東西碎裂了一般。
緊接著鎖住他手腳的鏈條紛紛斷裂,徹底成了一堆廢鐵。他從束縛中解脫出來,周身百骸都覺得異樣的舒適通泰。“他”舒展了一下筋骨,仿佛覺得這還不夠舒坦,又仰天一聲長嘯,一吐胸中積壓萬年的郁氣。
九道光柱交錯往復,在他身邊如走馬燈般來去,最終凝聚成一團,將他包裹在其中。光中蘊含著奇異的力量,修復著他的形神之傷。他覺得自己好像在繭中的老蠶,等待著破繭化蝶的那一刻。
記憶的最深處卻忽然響起一聲呼喚:“重光——”起初只是很微弱的一聲,漸漸地變得響亮,從一個人的聲音變為幾個人的聲音,每一個聲音都是那么親切。接著眼前浮現出一個又一個熟悉的面容,父親、母親、師父、師伯,還有師姐和師兄,云嵐和云朵,還有自己從未聽過的,妹妹親口喊出的那一聲“大哥”。
“我是誰,重光又是誰?”凝聚起來的心志與意識又被這聲聲呼喚打碎,就好像本來已經拼好的畫板被人重新拆分,兩種完全不同的意識在他腦海中廝殺攪斗,他覺得自己的頭顱好像要裂開一般。
“不——”重光忽然痛苦地一聲大吼,牙齒狠狠地咬在舌尖,頓時吐出一口鮮血,雖然急痛無比,卻保住了本心的一片清明。他睜開雙目,原本眼中的彷徨困惑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毅然果決的神色。
他揮手一招,一聲龍吟響起,御龍劍化作一道五色奇光,已經橫在他胸前三尺。隨著他神念鎖定,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決然之勢,徑直斬向無塵的的頭顱。
這是一次毫無希望的反撲,他已經出盡全力,卻沒有任何勝算。面前之敵是前所未有的強大,遠遠超出自己一生的認知,兩人的差距已經跨越了天地,就如同螻蟻之于巨人。
他并不指望這一次的攻擊能有任何效果,只是單純地不愿意束手待斃,更不愿意自己變成另外一個人。他親眼見過歐冶子的慘死,深知無論是分身還是化身,被本尊取代都是無比殘忍的一件事情,無論到時候有多么通天徹地的修為,自己卻已經不再是自己。與其煙消云散,倒不如做博浪一擊。
此時整個通天塔內是一片燈火輝煌,塔的三層墻壁上原本就安放了無數長明燈,不知何時早已盡數點起。每一層之間的隔板有如琉璃般通透,九道光柱從地宮的高臺上升起,映照天地,跟無數燈火交相輝映。
無塵早已經閉上雙眼,口中念念有詞,吟唱著古老的咒語。他高瘦的身軀距離重光不過百尺距離,然而這一段路程卻是如此漫長,饒是重光全力出手施展天下最快的無形劍遁,想要拉近一尺距離也是異常的吃力。
空間似乎已經凝結成一團死水,阻擋在兩人之間的是無數重詭異的壓力。重光無意間抬頭看天,就看到三層塔頂上,一盞巨大的燭臺放射萬丈華彩,燭臺的上空,一個巨大的漩渦正瘋狂地盤旋,漩渦之間隱約可見一個黑色的門戶,愈來愈大。誰也不知道下一刻,從這個門戶中,會有怎樣的魔王降臨人間。
重光咬著牙,將劍鋒一寸一寸地逼近無塵身前,他自有生以來,大小數百場爭斗,從未如今次這般艱險,這百尺距離,每走一步,所耗費的真元都是海量。一時恍惚之間,仿佛又回到當初在歧山地道,自己曾經走過,劍神留下的那十丈紅塵。
御龍的劍尖終于遞到了無塵的咽喉,只要再往前送上一分,就能將這大羅金仙級的魔王肉身洞穿。重光心里升起一絲異樣的感覺,雖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迫,然而無塵卻沒有任何其他的反擊,這讓他心中升起一絲不安。
“轟——”就在劍尖觸及無塵皮膚的那一瞬間,眼前老者的全身忽然泛起金光,緊接著發生了一件令重光瞠目結舌、匪夷所思的事情。從天空正上方的漩渦中,砸下一道黑色的閃電,正正地落在無塵身上。無塵雙目猛然睜開,還沒有做任何表示,背后的虛空忽然裂開一個缺口,接著無塵的身軀就好像被一直無形的大手抓住,將他往后一拖。無塵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怒喝:“波旬——”隨后就跟這缺口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
天空中的漩渦在發出那一道閃電之后,仿佛耗盡了氣力,漸漸縮小,最后彌散在在空中,那黑色的門戶也隨之不見。通天塔中的光柱和燈火也相繼消失,天地間恢復了一片寧靜,以及無邊的黑暗。
唯有重光一雙困惑的眼,在這迷茫的夜色中,發出灼人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