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重光在集市發作完畢,駕起劍光不顧而去,渾然不知他今天這一舉動給當地百姓留下了今后幾年的談資。甚至直到那小女孩長大成人,走在集市上的時候,依舊有人指指點點:“看,那就是柳家小女兒,被神仙搭救的那個。”
雖然修士的存在對大周百姓來說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大周朝廷本身就與很多修仙門派交好,各取所需。然而修仙門派多數在深山大澤,常年隱居避世,而行走人間的修士也多數蹤跡隱秘,偶然有幾個修士在人間現行,也是曇花一現,仙蹤渺渺。
所以對于大周的黎民百姓來說,修士就等同于世外仙人的存在,少數了解個中內情的,只會更加震感于修仙者的神通法力,不敢有絲毫不敬。而那位王府的管家,顯然就是一位知情者。
豐谷縣雖然富裕,也只是涼州的一處上縣而已,還遠比不上州城的熱鬧繁華。在這樣一處縣城里,大戶娶親嫁女、文人科舉游街就是難得的熱鬧。而今這些升斗小民親眼見著傳說中的神仙降臨,施法懲戒“作惡多端”的王府郡主,頓時勾起他們熊熊的好奇圍觀與從眾心思,一時間滿城盡是神仙事,個中真諦幾人知?可見八卦這種事情,無論古今中外,都是男女老少皆宜的美德。
且說郡主看著蕭重光飄然離去,小姐脾氣發作,就要開口罵人,不料被老管家一把捂住嘴巴,死活不讓說。聽到管家的告誡,她愣了一下,一時還沒轉過彎來:“不是凡人?什么意思?不是凡人是什么人?”
管家見這位姑奶奶油鹽不進,心中叫苦,在她耳邊低聲解釋了幾句。郡主這才反應過來:“他是神仙?什么,修士,我們王府不是也養著幾位修士嗎,我看也稀松平常,哼,怎么這人就這么厲害。”
嘴上雖然依舊不甘不愿,但她心里也著實害怕了,更何況今天的事情本就是她著急趕路引起。知道自己離去,郡主隨口吩咐手下給那受驚嚇的母女送些銀兩補償,匆匆忙忙地去了。
這位郡主的父親乃是當今大周皇帝柴宗漢的三弟,御口親封的晉王殿下。晉王幼好軍旅之事,長成以后到邊關為將,胼手砥足三十年,立下赫赫戰功,是當今官家極為倚重的國之柱石。而這位郡主,就是晉王柴宗望的女兒柴永寧。
永寧郡主火急火燎地趕回涼州府城,進了晉王府。此時王府上下已經亂成一鍋粥,不時有下人進進出出,端茶倒水遞毛巾。一個丫鬟走路匆忙,不小心撞到了郡主身上,手中的一杯茶頓時就打翻在郡主衣服上。這丫鬟嚇得魂飛魄散,跪在地上一個勁地磕頭求饒。永寧郡主心急,一把把她拉起來:“算了算了別跪了,我爹怎么樣了,你倒是快說啊。”
那丫鬟見郡主沒有責怪之意,這才放下心來,期期艾艾地說道:“王爺已經昏迷七天了,黃大夫和李大夫都已經看過了,說王爺是氣血兩虛,熱毒內感,內陷心包,蒙閉心竅。”郡主聽得大皺眉頭:“說這些沒完沒了的做什么,快說大夫的診斷結果是什么。”那丫鬟嚇了一跳,急忙道:“就是中邪。”
郡主心中撲騰直跳,推開丫鬟就往里走。那丫鬟急急忙忙跟上,追著郡主喊道:“郡主,您現在不能進去,周先生和蒙先生正在給王爺作法,說是不讓其他人打擾。”
郡主聽到這話,頓時就在房門口停住了,她雖然刁蠻任性,但對自己老爹卻十分孝順。看著房里燭影搖紅,心中焦急,只能在原地轉著圈子。
“姐姐——”一聲呼喊傳來,柴永寧一聽就知道是自己妹妹柴靜思。晉王一共生了三子二女,對于柴靜思這老幺十分疼愛,幾個哥哥姐姐一向也都讓著這個小妹。
柴靜思看樣子是從東廂房晉王正妃的住處出來,兩眼通紅,眼角猶有淚痕未干。見了自家姐姐,一頭就撲過去,抱著柴永寧就哭訴起來:“他們說——嗚嗚——爹爹就快不行了——嗚嗚——沒救了。”她年紀小,被府里人一驚一嚇,連說話也不齊整了。
柴永寧臉色鐵青,語氣冰冷地說道:“誰在你耳邊說這些混賬話的,看我不撕爛了她的嘴。”柴靜思指著自己出來的方向:“趙姨娘、蘇姨娘他們,她們還說爹爹的病,要到廟里求神才看得好,勸娘娘捐資給廟里修神像。”
柴永寧勃然大怒,拽著妹妹就往東廂房走。此時正中房門突然開了,一個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走出,看見兩位郡主,低聲說道:“永寧、靜思,你們可以進去了,別太鬧。”
柴永寧自然認得這人就是周先生,是自己父親供奉在王府的道門修士,平時深居簡出,架子大得很。她憂心父親的病癥,對周先生一拱手,就拉著妹妹進去。
進了房間就聞到一股香氣,卻是另外一位蒙先生正坐在父親床沿,手捻一束檀香,對著床榻慢慢吹氣。床榻上,晉王柴宗望面若金紙,閉著眼睛躺在床上,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她心中一酸,頓時流下淚來。
這時候周先生陪著王妃秦氏走進房間,指著床榻說道:“王爺的性命已經暫時保住,有蒙師兄施法,可保十日無礙,但是要盡快找到加害王爺的邪修,否則王爺神魂不定,終究難以保全。”
王妃后面跟著兩個徐娘半老的中年美婦,聽到周先生的說話,其中一個眼角一顆銷魂痣的婦人張口就說道:“哎呀,這可怎么得了,姐姐,我早就說過,通靈大圣不能得罪,王爺就是不聽勸,這可不就出大禍了呀。依我看,還是快些到通靈廟燒香拜神,許愿修廟吧,也許大圣爺爺看見我們心誠,就放過王爺了呢。王爺是我們一家的主心骨,這萬一有個好歹,教我們怎么辦喲。”說著就伸手去抹眼淚。
“行了行了,我爹還沒怎么樣呢,嚎什么喪。”永寧郡主見了這倆婦人就氣不打一處來,“要不是你們迷信那什么通靈大圣,沒事攛掇我爹去拜廟,我爹就不會無緣無故招惹這場大禍,現在落到這樣,你們滿意了?”
那兩婦人見到郡主發飆,頓時噤若寒蟬,再不敢言語。王妃剜了自己女兒一眼:“永寧,對長輩放尊重一點。周先生,蒙先生,王爺的性命安危,就全靠你們了,我們都是些婦道人家,什么也不懂,有什么需要做的,兩位盡管差遣。”
那周先生對王妃似乎很尊重,聽到這話,語氣恭謹地說道:“王妃放心,我師兄弟二人自當盡力而為。”轉身看向坐在床沿的蒙先生:“師兄,找到妖術的來路了嗎。”
那蒙先生四十來歲的相貌,略胖,形象活似一個商賈,只是氣度沉穩,看不出一絲市儈氣。他眼睛半瞇半張,聽到自家師弟問話,搖搖頭,將手中檀香放下,起身說道:“王爺所中的妖術厲害的很,我用七步追魂返香之術也查探不出源頭,現在也只能先靠鎮魂守神的法子保著王爺神魂不失,不致再為妖孽所趁。王妃,小王爺那邊怎么樣了?”
王妃朝門外一招手,一名神情彪悍的小將小心翼翼地走進來。王妃輕聲吩咐道:“劉校尉,你把通靈廟那邊的情形,一五一十的說給兩位先生,不得有絲毫遺漏。”
劉校尉唱了個肥諾,恭聲稟報:“王妃,兩位先生,小王爺帶著小將等一干將領,白日里點起五百宿衛,直奔城外通靈廟。因為先生吩咐過,王爺病情未定,不可打草驚蛇,因此我們沒有輕舉妄動,只是遠遠地在廟宇周圍安插眼線,埋伏人手。現在整個通靈廟方圓三里之內,都在我們監視之下。另外據探子回稟,他們詢問了附近的住戶,以前那里并沒有什么通靈廟,百姓也不知道什么通靈大圣。這廟是十年以前,城北呂員外因為做了一場怪夢,醒來以后突然起意修建的,那一處地盤本就是呂員外家的產業,因此這廟算是呂家的家廟。只是后來這通靈大圣神通不凡,百姓求神問卜,沒有不靈驗的,這才漸漸香火旺盛,比什么山神河伯都要受人尊敬。”這校尉說到這里,頓了一下,請示道:“小王爺想要把呂家人給抓來審問,特意吩咐小將來稟報的時候,問下娘娘和兩位先生的意思。”
蒙先生急忙擺手:“不可,雖然不知道呂家是否與妖孽有關,但是王爺是在通靈廟指責那通靈大圣是邪神以后,才突然中風昏迷,抬回來就發現乃是妖術作祟。現在我們不知道這通靈大圣的底細,一切跟其有關的人事,都要謹言慎行,萬不可打草驚蛇,以免耽誤了王爺的病情。劉校尉,你立刻回去通知小王爺,讓他靜觀其變,爭取多打探一些通靈廟的事情,但是千萬不要輕舉妄動,更不可胡亂抓人。”王妃在一旁點頭:“一切就照蒙先生說的辦,先下去吧。”劉校尉躬身告退。
周先生皺緊眉頭,沉聲說道:“雖然尋不到是誰在作祟,但是肯定跟通靈廟有關,只是眼下當務之急,還是解救王爺,師兄,我跟你道行不夠,看來要飛劍傳書,請師尊示下了。”
蒙先生搖搖頭:“我早就飛劍回山門,只是此地與武當相隔千里,以我的飛劍速度,只怕一來一回,王爺已經不保。這樣吧,我們一邊等師父回信,一邊設法找出妖孽的來路。今晚看下王爺的病情是否穩定,明天白天,我跟你一道走一趟通靈廟,去看看這位通靈大圣,究竟是何方神圣。”
永寧郡主聽著他們的對答,心中焦慮不已,眼見這兩位先生顯然也沒有十分把握,她腦海中靈光一閃,對兩位先生施了個禮,猶豫著說道:“娘娘,兩位先生,我倒是知道一個人,應該就在這一帶,說不定他有法子治好爹爹。”